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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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结局 更新:2021-02-17 09:45 字数:4756
“皆不善。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①”
这是中庭一处近水的花园,伺候的丫头正在回廊旁坐着小声说笑,徐善然与沐阳侯府里的双胞胎坐在近水的亭子里,虽说都还小,但三个人身旁也跟了婢女与总角小厮,远远看去,一堆人将不大的水亭塞得满满当当的。
何大老爷颇有些好奇后头还有什么,便驻足原地,暂不上前。
凉亭内,一问一答之间,徐善然和何鸣说得已经有了一会儿,坐在旁边的何默便有点不大耐烦。
他先支使了自家的小厮出去,手里端着杯酒,眼珠骨碌碌地转着不住在徐善然身旁的丫环上打转,手腕也不时要斜不斜的。
别说徐善然了,便是绿鹦红鹉这一对在后宅中见惯阴私的都知道何鸣打着什么主意,红鹉的位置是比较靠近何默的,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又借着替徐善然剥瓜果的机会一转身子,便站到了何默泼不到的地方;而那本来是站在徐善然身子一侧的绿鹦被这么一挤,便有些没有位置,不得不从徐善然身旁稍退一步,站在了比较后面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自觉这个角度不好泼酒还是不好去戏弄自家表妹的丫头,总之最后,何默没有在手中的酒上做文章,而是突地很夸张说了一句:“哎呀,那边的蝴蝶好漂亮!”
“别闹!”第一个接话的是何鸣。
正和徐善然说着课文的双胞胎之一眉头一拧,和何默一模一样的脸上已经有了些少年老成的沉稳与威严。
但日日与其相处的何默怎么可能怕他?只是家里大人都偏何鸣,在吃了几次亏之后,何默也只得撇撇嘴,不去和对方争闹了。
没想到徐善然目光一转,倒是接了他的话桩:“在哪儿?”
一见计划还有机会挽救,何默立刻伸手朝花丛中一指:“就在那边!特别漂亮,蓝紫蓝紫的,飞的时候还会洒银粉下来!”
徐善然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打量了一下,对红鹉说:“过去看看,有就抓过来。”说着也没有忘记自己正在和何鸣说的话,“《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②”
何鸣正想着这是孟子滕文公章句里头引用的句子,不知怎么单选了这一句结尾出来,这可要怎么接?就听徐善然再说:
“始知万事万物,有利有弊;事物发展,也需时与势,更兼利弊参杂,非痛,不足以好。然否?③”
何鸣一时有点呆住。
一开始他们的对话不过是一人截取文中一段,另一人对上而已,十分正常基础的贴经而已。但现下的最后一句说来,却一下成了作简单的时文……这,他也不是接不上去,就是觉得面前坐的应该是女孩家吧?女孩子家不应该谈些绣花或者饮食什么的吗?再风雅一点也不过说诗说画,怎么面前冒出来一个能接时文策论的?
何鸣发呆的时候其他人可没有跟着发呆。
被徐善然吩咐了的红鹉以为自己的主子没有看透旁边那个混世小魔星的想法,忙道:“奴婢刚才看过了,不见有什么蝴蝶,指不定是表少爷看错了。”
何默在自己家里因为太过调皮也经常被人驳斥,现在听了红鹉的话倒没什么感觉,就准备一拍桌子借题发挥,没想到坐在旁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表妹眉头一皱,转对另一个低着头的婢女说:“绿鹦,你带着红鹉去。”
话音才落下,就见后边的丫头屈膝应是,不顾前头那个呆住了的模样,生拉硬拽把人给拖走了。
何默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孩子这么配合他的!
别是太傻了吧,可看着挺机灵的啊?难道跟何鸣一样读书读成了个老头子?他在心里嘀咕着。左右看看,凉亭中还有丫头,很好,待会出事了也有人上来帮忙;再看自己双生兄弟,正埋头苦思那什么“然也不然也”的吧?
天时地利人和啊!他毫不客气地从袖中摸出个东西来,照着徐善然肩膀的位置就是屈指一弹,等东西掉到了徐善然肩膀上,才猛地大叫一声:“啊,表妹,你肩膀上有只虫子!”
这突然的一嗓子真不小,连在回廊中驻足不前的何大老爷都听见了。
混小子又来了!何大老爷暗暗咬牙,心想着不能让妹妹的孩子哭着回去,就要上前,没想到走了两步,水亭中却没传来什么响动。
事实上帮了何默一把,将自己身旁两个丫头都遣出去的徐善然这个时候心头正有点无奈。
她明白何默想使坏,当然有所警觉,肩膀上刚刚落了东西就有感觉了,因此何默那突然的一嗓子根本没有吓到她。徐善然还颇为从容地看了肩膀的东西一眼,准备着只要不要是蜘蛛青蛇之类的都无甚关系……没想到她到底高看了何默一眼,何默弹过来的岂止不是蜘蛛青蛇,那就是个蚱蜢——还是草编的。
这真是叫她装作惊讶地退后两步都有些不好意思,混世魔星的叫法也太夸张了点。
这么想着,徐善然却没有让这个小小的意外打乱自己的计划,而是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侧头冲何默一笑。
这忽然的一笑叫何默一怔。
紧跟着,他就看见这个没见过两次的表妹像他刚才一样手一翻,一直收在袖中的手伸出来,上头居然有个活生生和巴掌差不多大的东西。
那东西青绿色,对着他鼓了一下肚子,突地四足一弹,朝他直跳过来!
兔起鹘落之际,何默只觉眼前一黑,那东西已经跳到了他的脸上,他不由忙抬起胳膊用力把那东西自脸上打下,真的大叫起来:“青蛙!青蛙!”
亭中三个主人里,何鸣算是最后知后觉的了。
何默放草编蚱蜢的时候他还在苦思着徐善然刚才的问话,肯定是“然也”的,但“然也”之后还要深入阐述……然后他的思路就被何默一声大叫给打断了,还没等他真正醒过神来,何默又咋咋呼呼地叫了什么青蛙……结果最后何鸣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系列精彩情况全部错过,就看见自家兄弟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脚边还有一个呱呱叫的青蛙,不由恼怒叫道:“何默!你又欺负人!”
“是她欺负我!”何默也叫,声音里没有愤怒,但充斥着不可思议和惊讶。
这样的谎言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吗,何鸣气道:“你等着,我跟母亲和父亲说去!”
“说就说,谁怕谁!”何默也叫。
结果一行三个人也不整其他事情了,就由着婢女小厮的簇拥一齐走到沐阳侯府的主院中。
主院里,因着二房三房全都外放地方不在京城里,所以只有云氏陪坐在老侯夫人与何氏身旁,虽同在京中,到底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时时看见,老侯夫人正执着女儿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一一叮嘱。
现在两人话说到一半,忽见一大群仆人簇拥着三个孩子进来,一时都有些愣住。
掌管府中大小事务的云氏忙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们自己去玩吗?”
何默立刻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说了,还很坏心眼的隐去了是自己先将草蚱蜢丢到徐善然肩膀上的事情。
结果云氏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性格,压根不信,就拿眼睛去看双胞胎中的另一个。
果然何鸣气道:“压根不是这样的!”指责完后,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着重强调了一下,还强调说两声大叫都是何默叫起来的,话里话外都在说是何默拿青蛙来吓人又倒打一耙诬赖自家表妹——其实他今天也真挺生气的,一方面刚还没把之后的对答想出来,就被何鸣打断了,这让他有点自己输了的微妙感;另一方面,何默之前每次欺负同年龄的孩子都要把那些女孩子吓哭,他也挺烦这个的,而且这次被欺负的又有点不一样,不单独是自家亲戚,还能跟他说时文策论,在孩子眼里,哪还有比能一起说兴趣一起玩的同伴更好的呢?
云氏听完之后脸色都有点黑下来了。
何鸣的叙述完全符合何默平时的个性,枉费她在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的儿子不敢欺负表妹——还好善姐儿不是个性子怯懦娇纵的,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不然小姑子高高兴兴带着女儿回娘家,结果回出了个哭哭啼啼来,一家人从婆婆到老爷,有哪个脸色能好起来?
她用力拍了自己儿子一下,呵斥道:“长本事了你这是,不止欺负人还开始说谎?赶紧和你表妹道歉!”
何默平常没少被人打骂,普通的打骂他仗着自己练武皮厚完全不在乎,但被人冤枉却是头一次,不由眼眶有点红了,叫道:“我没有说谎!就是她欺负我了,娘你怎么就不信呢!旁边还有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
其实徐善然翻手的那一下非常迅速,青蛙又立刻跳到何默脸上去,下人虽在旁边看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家主子,再加上三个主人说话,她们都站在比较外头,一时间还真没人认真看见什么,在刚才的回禀中也是多有含混。
由此云氏便认定何鸣说的才是真的。
她本来虽然心烦,但毕竟是自家儿子,要说真火也没多少,现在被自己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叫,心头就真的蹿出一点火气了。
但还没等她呵斥,一直旁观的徐善然已经找到机会,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昨天有姑娘指出婶母和伯母的问题,作者又在卖蠢了。。囧。
①全出《孟子》
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何谓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能理解别人的语言,还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什么是浩然之气?
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柳下惠不羞污君,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孰善乎?
这种浩然之气最弘大刚强,用正直仁义去培养,不使它受伤害,就可以充斥于天地之间。这种气,要有信义和道德相配合。伯夷这人,不是理想的国君,他就不去效命;不是理想的朋友,他就不去结交。不与坏人同列朝堂,也不与恶人说话。柳下惠不以为坏恶的国君效命为耻,不以自己官小而觉得卑下。做官也不隐藏自己的才华,一定要按照他自己的原则办事,纵然得不到重用,也不埋怨,日子过得苦也不忧愁,哪一个更好呢?
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说:“伯夷太狭隘,柳下惠又太油滑,狭隘与油滑,都不是君子所应效仿的。”
②出《尚书》
《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尚书》说:“如果吃药后不能使人晕眩,那么病就不会痊愈。”
③自己写的。
☆、第二十章 交好
这一声笑恰好做了个打断,紧跟着,徐善然自母亲身旁站出来说:“表哥没有骗人,确实是我拿了青蛙出来吓唬表哥,然后那青蛙又跳到表哥脸上了。”说着她一伸手,将刚才何默丢过来的那只蚱蜢拿出来,“我也是在家里就听说了表哥爱玩,恰好今天过来一看,表哥又真的丢了只东西过来,就拿出在家里特意抓来的青蛙。不过表哥是用草编的和我玩,我拿出来的却是活的,是我的错,舅母。”
事情这一下子急转而下,何鸣目瞪口呆,何默却一下子笑了:“好表妹,你可是第一个为我澄清的人!我拿出那虫子想吓你一下,没想到最后反被你吓到了!”
云氏啼笑皆非:“多大个人了,说什么呢。”到底轻轻拍了儿子一下,“谁先起的头谁不对,你表妹都道歉了,你还不赶紧赔礼?”
何氏也笑:“大嫂你别说,我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皮实了,上山一趟简直都翻了个样,也不知是怎么长的,以前半夜里看个黑影也不敢入睡,现在连青蛙都敢伸手去碰。”又不由皱眉对徐善然说,“洗了手没有?这些东西以后可不能再玩了,要是它挠你一下挠破了你,可有得哭了。”
“娘亲放心,”徐善然笑道,既说给何氏听,也说给云氏听,“我让丫头抓那只青蛙的时候就叫她们仔仔细细地洗过好几遍了,有什么坚硬的地方也早早拔了,收到我袖子里之前还左左右右地薰了好几遍香呢。”
说着伸出自己的双手,让何氏看见上面依旧白皙无暇,吹弹可破。
云氏眼见侄女的手确实一点红点没有,再看自家儿子脸上也不见一丝痕迹,这便彻底放了心。
还是老侯夫人笑道:“行了,快叫人端盆水上来,给善姐儿和默哥儿都洗洗手洗洗脸。”
事情这样便算完了。
站在门口听了半晌的何大老爷摸摸自己那和徐佩东一样漂亮的长髯,颇为满意的走了。
只剩下门口守着的被特意叮嘱了不能说话的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