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宁静的意识流预示着终极静止，届时所谓的“流”将不复存在。一瞬间的凝固，随后是意识体溃散，生命体完结。前功尽弃。毫无疑问，我们年轻的冥王绝对不能接受前功尽弃。
  他用力抱紧了她。那么纤弱的身子，蕴藏着强力却总是显得楚楚可怜。她引以为傲又似乎深感自卑。多么矛盾的生物啊。他不明白纠缠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莉娜·因巴斯有力因而有魅力，不是吗？
  “振作一点，莉娜，我们可以重头开始……”
  亲吻和爱抚仍在继续，甜言蜜语不断着冲击垂死者的听觉神经。他试图以此唤起她的情绪波动。她非常在意这件事。拥有肉体的高级智慧生物都非常在意。这不是兽王妈妈教给他的知识，而是经验之谈。千百年来，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一次又一次地印证了、强调了这种感受。遗憾的是，尽管他的言行堪称楷模，足以全方位地取悦恋爱中的女性，他所期待的回光返照还是落了空。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像老夫老妻常做的那样，又带着那么点至关紧要的不一样，他让自己的命茛子扎进了她体内。
  “咦……咦咦？”
  莉娜苏醒时十分惊讶。渐渐地，惊讶中透出了莫大的喜悦。黑暗里春意盎然春光明媚，羞得她条件反射挥出一记左勾拳。不过如你所知，魔兽的腹腔空间有限，拳脚施展不开，于是接下来的右直拳被换成了温柔的圈圈点点。
  “等一下，你这是在干嘛？”
  哦，她察觉了。
  “你说呢？”
  “我感到你留在了我里面……”
  “是不是精神大振？”
  “你疯啦！”
  他竟然把精神力强行灌注给了她。这种灌注与创造部下的方式有天壤之别，首先就是粗鲁到了极点的自伤。她可以想象他正在承受的痛苦，可她比他更痛苦。如此蛮干，转注过程中能量至少折损一半，残存的部分也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多久。宝贵的能量分分秒秒都在流失，杰洛士的损伤却永远不能复原。生意人家的闺女心痛得都快要碎了！
  “百分之四十哦。”
  “为什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小宝贝儿衰竭而死。”
  “杰利……”
  “感动吧。”
  “杰利，你又在骗人了。”
  “骗你是小狗。”
  默。
  “好了好了，我招了。夏布拉尼古德陛下的重生装置中，只有北极点的浮雕墙坚不可摧。我想这堵墙准有什么特殊作用。然而不管怎么调查，结论都是平平无奇。活跃在二战期间的灵族雕刻家朗斯伍德流传至今的作品总计三百三十七件，这座浮雕既不是最受广大群众欢迎的杰作，也没有博得圈内人士的青睐，换言之，并无特殊之处。不过，值得玩味的是，一个精灵，基于怎样的心态，才会特意跑到霸王的神殿去搞创作呢？”
  “噢，我倒是在想，希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把这堵浮雕墙圈入了神殿的区域呢。”
  “我爱你，莉娜，好爱好爱你哟。”
  默，默。
  “我的莉娜宝贝儿，果然，你也注意到了。一千一百二十四年前的秋季，二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希罗奉命在物质世界的北极点建造神殿，准备封杀水龙王。而浮雕是在当年隆冬问世的，尽管是在隆冬……我至少可以确定，战争临近尾声时这堵墙还不过是神殿旁边的废墟之一。”
  “很可疑！”
  “是很可疑！”
  “和我有什么关系？”姑娘警觉地问。
  “无论其中有何玄机，破坏掉总没错，对吧？”
  “你不是说坚不可摧吗？”
  “或许神灭斩能奏效。”
  “你把神灭斩当成什么了？”
  “不是万能切割刀吗？”
  默，默，默。
  精神交流的同时，杰洛士带着她跳跃空间。他不需要集中注意力，这真令人吃惊。顷刻间他的计划已经向她全盘托出——但愿他没撒谎。
  （待续）
  ☆、23…24
  （23）
  群狼之岛上，新任的兽神官在女王跟前卖力演说。
  “如果冥王殿下的目标是破坏物质装置，不在魔王领土范围内的几个基地才是更理想的攻击目标。您说过他从不浪费没有价值的体力，为什么今日舍易求难？无论是调虎离山还是赛跑，都有功亏一篑的风险。若非别无选择……”
  男孩抿了抿嘴。
  唇角深刻的线条，说明他正在催促自己加把劲。即使是幼年时期的杰洛士，也不会露出类似的表情。他总是胸有成竹，连吃惊、惧怕的反应也在大局许可的范围内。
  ……终于，烟斗的柄托起了尚且天真的下颌。
  达利毫不抗拒地仰起脸。
  他眼神温顺，含着微微的不解。
  女王赐下一吻。
  男孩顿时脸色惨白。他早已习惯了备受冷落的生活，美安等人时常得到杰拉丝戏仿人间父母的亲吻，他却只有默默眼红的份儿。除了阴郁的个性，听说容貌也是不得宠的原因。创造者按照内心憎恨的人，制作了自己的外表。难以揣测这到底出于何种心态，但他清晰地感到，她呵斥自己什么地方太像可恶的冥王时，其实是在为自己还不够相像而气恼。谒见过传说中的革命家之后，他了解了，他俩唯一相似的，只是这个对于魔族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形。
  遵从兽王的教导，达利小心翼翼奉上柔软的唇。
  光滑的肌肤散发着冷香……模拟幼儿举动的他，感受不到丝毫母性。
  她是创造者，她是主子，她是上司，她是他的天。
  她并不是母亲。
  于是，第二兽神官恪守本职地分析道：“冥王殿下真正的目标，是神殿。”
  而无巧不巧的是——
  热火朝天的沙场上，正有个三句话不离神殿的家伙在吵闹。
  “至少我得回神殿去！”
  霸神官迪内，一脸倔强地重申道。
  “臭小子，快给我跟上来！”
  希罗终于发火了。
  “您不能这么莽撞！倾尽全力追杀敌军太危险了，而且毫无必要。”迪内还在固执己见，“梅丽安，冥王最得力的助手，她一直没露面。这意味着冥王尚有余力，多半另有安排。”
  “只要追得上，没错，六成兵力就能取胜。但是他惹恼我了！惹！恼！我！了！你听清楚没有？我要用压倒性的胜利让他死得难看到家！”
  “这理由真蹩脚。”
  “臭小子，你说什么！”
  旁观的高位魔族们只好开口打圆场。
  ——没露面的名将毕竟不止梅丽安一个，殿下，神官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其实他们是混在怪兽队伍里啦，真卑鄙。
  ——迪内老兄，别唱反调了。任你怎么说，我都认定杰洛士不可能分散兵力。进军的速度越快，赢面越大；在今天失败，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一定会全力进军。
  ——亲爱的神官，你想过吗？也许我们直到最后都追不上敌军。殿下也是在为最糟糕的情况做打算嘛。要是真的追不上，我们就不得不挪用一部分魔力去稳住装置，平衡星界的魔法网了。到时候只怕人手不足呢。
  ——原谅您的神官吧，殿下，他只是不成熟。
  会议室的扯皮场景又上演了。
  迪内越听越烦躁，突然大喝一声：“闭嘴！都闭嘴！”
  一阵死寂。众人无言以对。
  “滚！”希罗终于勃然大怒，“迪内，滚回神殿去反省！”
  （24）
  迪内坐在偏厅的地上生闷气。
  创造者用精巧的法术束缚了他，吩咐他独自面壁思过。好强的神官正如世上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前思后想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都是别人的错。他不断尝试去解开镣铐——它们虽然无形，却足以让他在仆役眼前颜面尽失。然而魔王的水平是他望尘莫及的，一次接着一次的失败，终于令他放弃了尝试。
  整个神殿空空荡荡，只剩几个低等魔族留在岗哨内呵欠连天。他起身走过庭院，白玉一般的树木伫立着，银色枝条闪闪发光。与此交相辉映的是永恒不败的冰雪之花。漆渍斑驳的廊柱，乍看下好似生锈的铁器，神官百无聊赖地依次敲打过去，最后在东端的浮雕旁停下步子。
  画面展示的是神魔战争的故事，从五千年前讲到一千二百年前。内容并不新鲜，星界可谓家喻户晓。在不过凝神观赏之际，作品附着的魔力会和读者的精神体产生感应。栩栩如生的石雕渐渐成了运转的、流动的、立体的，效果近乎身临其境。迪内爱看这个打发时间，关注画面某一角落时，它将急速放大，以惊人的幅度具体化、细节化。
  作品本身出自名家手笔，可在艺术领域并无特别价值。承担起夏布陛下灵体复生的任务后，魔王们注入了宝贵的能量。精神界面的另外几件要物，譬如兽王的宝座和海王的珊瑚森林，在短短十数年的勾心斗角中已经破坏殆尽。只有这浮雕倚仗牢不可破的特性幸免于难。
  “唉唉。”
  迪内叹着气。
  精神体被禁锢了，力量比中位魔族还微弱的他只能看到接近凝固的画面。
  “达令，看一看我俩的命运吧！”
  咦，来者是？
  “劈开那堵墙，命运会告诉我们，前路是生，还是死……”
  莉娜和杰洛士准确地出现在了浮雕正前方，更准确地说，是出现在迪内的正前方。
  杰洛士看着迪内，忽然笑了。
  “啧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贯的轻浮语气。
  “杰！洛！士！”一贯的暴躁口吻。
  “达令，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霸王的直属大神官迪内，曾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只可惜如今……唉！”
  “你算来算去，就没算过高位魔族留守神殿的可能性？”
  “第九方案的第三条应急对策应该是……”
  杰洛士飞快地从行囊中掏出笔记本，翻阅起来。
  “我！恨！你！”
  ——翻阅中，勿扰。
  “请问，你为什么不等我们到了这里，扫清了敌军，确认了安全，然后再分力量给我呢？”
  “啊，是啊，为什么？”
  “垃圾！臭虫！SHIT！”
  “莉、莉娜，你就算掐死我也无济于事了……对不起哦迪内老弟，我不是存心在你面前打情骂俏，在主观上完全没有轻慢你的意思哦……”
  一阵寒风吹过。
  （备注，北极点没有乌鸦，只有寒风。）
  “……”
  “……”
  呆若木鸡的迪内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
  “…………”
  “杰利，他好像被你这张损嘴活活气死了。”
  “你别胡说。”杰洛士谦逊地摇摇头，“他一定是被你吓死的。说起来虽然有点夸张，但是这些年来高位魔族管教下属的时候，确实爱说再偷懒就叫因巴斯姐妹来，据说效果相当不错呢。”
  ******
  幕后花絮：
  爬格子的码字师傅：诸位看官知道迪内的死因吗？
  围观群众甲：不知道。
  围观群众乙：我知道。
  围观群众甲：你知道还不说！
  围观群众乙：真相永远只有一个——霸神官是被吓死的。
  围观群众甲：难道我们的莉娜小姐真的成了连恶魔也惧怕的存在？
  爬格子的码字师傅：阿甲，你漏了露娜小姐。
  全体围观群众：露娜小姐从来都是恶魔的噩梦！
  围观群众丙：阿甲，你怎么能像前兽神官一样没口德呢！迪内生前被霸王封印了魔力，而魔族是一种精神存在，一旦在精神界面上认定自身必死无疑，生命体自然会溃灭嘛。
  爬格子的码字师傅：阿甲，你好像在沉思？
  围观群众甲：嗯，我在想，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革命乐观主义最重要。
  爬格子的码字师傅：多么彪悍的中心思想啊，能问问你是怎么总结出来的吗？
  围观群众甲：小杰身负重伤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