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遗憾地发现自己抵达了陌生的目的地。今天的经历是：视线所及的普通景物骤然放大，不，也许是骤然缩小，天晓得！不管怎么说，放大或者缩小的倍数绝对惊人，物体真切的模样完全不能辨认，眼前只有大片大片朦胧的色块高速旋转、碰撞。
  一度她以为是错觉：色泽的基调似乎从沮丧的灰色明亮起来，逐渐接近冷酷的白色。由于时间短得不可捉摸，她没有多少把握。但是冰天雪地的风霜实实在在地迎面袭来了，这令她十分欣慰。自己能够捕捉到另一个宇宙的印象，尽管那几乎是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显示着她正在起步，去接触一个不可思议的全新天地。
  “我们在什么地方？”
  “希罗的老巢。”
  “噢！”
  她的声音里有钦佩和惊讶。杰洛士想笑，她吝啬对他的赞美，一向如此。然而如你所知，在魔鬼身边，人类掩饰不了自己的心。
  他的黄铜魔兽跟着魔族冲锋陷阵。冥王把道具控制得惟妙惟肖，这是非常轻松的工作，因为黄铜魔兽可以展现的本领相当有限。莉娜也很轻松，她压根儿没事好干，既不能召唤魔法，也没有趁手的剑供她砍杀。有时战场的风景吸引住她的目光。尸体堆出了一座座小山，黄铜魔兽以及诸如此类的怪物们，流出了各种颜色的血。通常是褐色、黑红色、深深的土黄色，感觉脏脏的，即使源于己方也毫不感人；也有诡异的鲜绿色或青苔色，看着恶心。血洗万里江山！一望无际的大地、山川、天空加上白热化的杀戮，起初使她颇为振奋，渐渐地，她认识到，举足轻重的战场在星界。肉眼能够看到的是最低级的、无关紧要的斗争。著名的第八师和著名的欧姆，他们当然在场；杰洛士麾下的骨干将领和司令官安比，他们当然在场。
  她看不见他们。
  偶尔空间撕裂，掠过几个魔鬼迅猛匆忙的身影。惊鸿一瞥，她看不清它们是谁，属于我军或者敌军，过招具体情况怎样，天空不久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嗨，聊聊吧？”
  为什么带病人来前线？大概他不愿意冒险与她分开。这回战争极其关键，无论杰洛士心情多么轻松，事实上他不可能留在后方。反正她坐在魔兽的体内和躺在卧室的床上，好像没什么区别。如果她想休息大可休息，喜欢徒劳的操心也没人过问。
  闷！
  连无聊的感觉都没什么区别！
  战局进展神速，军队很快突破外围，切入腹地。冥王的实力自然远远超过驻地南方的守军，不曾遇到有效抵抗，称得上势如破竹。在霸王回来之前，乱作一团的将领们缺乏判断的自信，因而缺乏说服同僚的魅力。杰洛士事先估计好的。虽然希罗也缺乏自信，但他至少具有压制住下属的权威。
  “那些讨厌的家伙忙于争论，召开紧急会议，他们浪费宝贵的分分秒秒，结果照样谁也不服谁。”杰洛士嗤嗤地笑，“兵力怎么分配，重点看守神殿还是拉长各条防线，什么地方应当派谁统领、派出怎样的阵容——亲爱的，战争是一种复杂的游戏，我敢保证兵临城下之际才动脑设计蓝图是愚蠢透顶的。节省时间还是周密地思考，啊呀啊呀啊呀，简直无法取舍！”
  “假如问我，我会致力于其中之一。不是凭直觉立马反击，就是泡杯茶细细分析全局。嗯，本人比较喜欢前者。你呢？”
  “后一种。”
  答复的口吻温柔之极。
  希罗手下没有领袖群伦的人物，他们各持己见，短期内两个方面都放弃不了，因此两个方面都会做得很糟糕。莉娜比他们聪明，这个事实让他愉快。
  “你安排了几路兵马？”
  “一路。”
  “就这一路？”
  “要是敌人把全部兵力集中过来，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啦。”
  “骗子！”
  “咦？”
  “你的梅丽安不在。她，不然就是别的什么人，各自率领一支精兵伺机而动，是不是？正如那些家伙担心的。哪儿开火就跑到哪儿支援，只有小孩子才会那样。他们不肯像娃娃似地被你耍弄。我也不喜欢。”
  “没有别的，真的。”杰洛士放缓语速强调道，“咱们人手不够。”
  想要保证前进的速度，必须尽力拉大己方阵容和守军的落差，他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战士，孤注一掷。
  “但是梅丽安……”
  “你很在意那个间谍？”
  “间……天！”
  （待续）
  ☆、21…22
  （21）
  “希罗说怪兽的出场证明我们的盟军正在垂死挣扎。他错了。尽管怪物们的攻击损害不了魔鬼，但可以摧毁某些具体的物质。老家伙疏忽了，他自己也训练着怪兽军团——用来看守魔王陛下的复活基地。”
  似乎是响应杰拉丝的说法，屏幕上，冥王的军队一路北下，方向偏离了敌人的大本营，奔营地的犄角处而去。
  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海王和霸王商定让夏布拉尼古尔德的七个□同时苏醒，合成完整的一体。由于若干□被封印在人类体内，很多设备不能在星界发挥功效。这些符合物理原则的精密机械是复活计划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高深的魔法只有配合它们才能完成梦想。阳间一共安置了七个互相呼应的基地。其中海底神殿附近的那个，早已被杰洛士破坏了，十年以来损耗着达璐菲恩大量的精力和物力，牵制她，使她不能轻易离开魔海——除非放弃修补。由于某些设备短期内无法再现，放弃修补等于放任计划流产。
  “怪兽的意义不止如此。”
  达利凝视着瞬息万变的图像。
  冥王的魔族战士富有默契。他们战斗的速度远远超过物质世界，但并非只顾一马当先，把同行的怪兽军队忘在身后。每次前进，魔鬼们都会齐心协力位移长着肉身的战友——正如尔罗萨发兵时的所作所为。数万头怪兽再三穿越星之世界，场面蔚为壮观。他可以想象空间之王的愤怒。
  他的上司轻轻一叹：“这场厮杀，让我想起了千年之前杰洛士屠杀龙族的景象。”
  “嗯？”
  “你看那匹哥布林！”
  杰拉丝在目标物的头顶画上一个金色的记号。
  迅雷不及掩耳的爆发性攻击，成群结队的仇敌倒地毙命。悬殊的、异常悬殊的战斗力，是的，就像杰洛士当年杀入龙群那样。金色的哥布林不动声色地实施杀戮，不留一个活口。一经得手，它就飞快地藏到行伍之中，耐心等待新一轮突袭。
  “啊，有趣。”
  银发少年模仿女王的行为，给几头黄铜魔兽打上标记。
  “说说看，这该怎么解释？”
  受到生命体天生的局限，怪物永远不可能修炼到这种程度。现任兽神官耸耸肩膀：“高位魔族的灵体在里面，我们看到的只是外皮。”
  “小伎俩。”兽王深深吸一口烟，“的确有一些成效，但不能持久，也不能带来最终的胜利。”
  “我个人非常欣赏，唔，有趣的小伎俩。”
  杰拉丝认为自己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吟吟地问：“你看出了几个？”
  “暂时，六个。”
  “你猜希罗他们能看到几个？”
  “这种事没法猜，殿下。”
  咳咳，达利总是这副德性。
  “按照官方的说法，杰洛士留在家里陪伴重病的情妇，不参战。”
  “他撒谎。”达利的回复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确信他在怪兽外衣的里面，对不？”
  “当然。”
  杰洛士想要出其不意地上场压阵，所以躲在怪兽体内。
  想要隐藏一棵树，就去栽种一片森林。他实践了心理学的法则。怪兽总数大概超过五万，可是对于行事审慎的他来说，一层遮掩还不够安心。于是，若干高等魔鬼奉命一同参与伪装。
  “要不要比试一下，谁能先找到他？”
  达利沉下脸考虑着，不作声。
  “小家伙不明白游戏和正事的区别。他的人生——除了正事别无他物。”她有点后悔自己提出了建议。他认真对待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要是输在神官的手下，可真成笑话了。
  “不行。”
  “哈？”
  “哪一位是杰洛士殿下，并不重要。我拒绝比试。”
  “哈？”她不无庆幸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岔了。
  “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探讨。”
  “譬如？”
  “依靠一座森林藏匿一棵树。”少年露出浅浅的笑容，“很了不起的方式，利用心理盲点。但是我大胆地预测，怪兽之军遮盖的不是冥王殿下本人，而是莉娜·因巴斯。为了不耽误战机，莉娜·因巴斯需要通过星界实施瞬间移动，为了遮盖她的肉体，她的情人召集了五万具肉体。”
  “你可有根据？”
  “没有。”
  “我曾经教过你，妄加猜测是不……”
  “高位魔族用不着怪兽协助，就可以破坏物质装置。您赞成吗？”
  “……讲下去！”
  “准王妃即便身体健康，也不具备插手星界之战的能力。为什么杰洛士殿下费尽周折带着她上路？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冒险和她分开。但是，倘若因巴斯小姐当真在场，我更倾向于一个匪夷所思的解释。”
  墙上杀伐声骤然大作，打断了他的陈述。
  ——希罗完成了调兵遣将的步骤，开始反击。他只迟到三分钟，可这是关键的三分钟。两个内行的观众看得清清楚楚，守军和外线已经被切断，霸王只能从外向内急行军，而不能直接跃入内圈支援。
  “那封信价值非凡。”兽王自顾自发出感慨，“可他仍然是冒险。倘若希罗提早二十秒，内圈外线来不及切断，局势就会完全不同。”
  攻方的队伍前行极快，因为守军业已近乎崩溃；而追兵速度更快，因为没有人阻挡他们——杰洛士自然不会回头与之缠斗。希罗沿途收编残兵败将，以惊人的速度拼命赶路。这是一场追逐时间的战争。如果冥王在半途被敌军追上，就形成了里外夹击的绝境，战斗力的差距明摆在此，全军覆没就是他的下场，连欧姆也不能幸免。
  假如杰洛士能在被追到之前占领基地，随着设备的不断损毁，霸王和他的部下必须不断地分出魔力去挽救。即使战争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今后霸王和海王联军凌驾于我方的优势也将消失殆尽——兽王断定，这就是杰洛士率先举兵的真实目的。
  最多两分钟，可见分晓。
  “不，我不同意您的判断。”达利郑重其事地说道，“没有时间说服您了，何况我原本也说服不了自己。我对自己的想法毫无信心，因为我证据不足而过分依赖了直觉。它令人难以置信，令人羞于启齿，但是事态紧急已经不容拖延，殿下，请您允诺听从我的建议，立即采取行动……”
  （22）
  也许是因为无事可做，莉娜闷得发慌，在魔兽的肚皮里睡着了。
  噢，不，她陷入昏睡的原因是体力衰竭。这一点毫无疑问。
  冥王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不能再等了，她即将进入女人的那个日子，女人不能使用魔法的日子。如果不赶紧做点什么，他俩就死到临头了。不管杰洛士多么擅长耍花招，多么擅长挑拨离间虚张声势，力量的差距是决定性的差距。一旦海王和霸王摆脱迷惑，联手出击，他就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亲爱的……”
  “嗯。”
  “亲爱的莉娜！”杰洛士在魔法天才的脑海中呼唤。
  然而她无法回应，她正在陷入长眠。
  杰洛士在兽皮内恢复人形。黄铜魔兽失去操纵的躯体马上被敌军击中了，轰然倒地。
  “莉娜宝贝儿，快醒醒！”
  恶魔卖力地吻着姑娘冷冰冰的唇。此时此刻，生死攸关，他决不允许他的底牌闭着眼睛睡大觉，或者说——死。
  越来越宁静的意识流预示着终极静止，届时所谓的“流”将不复存在。一瞬间的凝固，随后是意识体溃散，生命体完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