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
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796
小护士净生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龙天笑嘻嘻挨了这一脚后,抱着病历本说告辞。只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站住了,转过头认真说:“主任,虽然您不认同我的观点,可是我真的觉得,在对待病人这件事情上,公私不分也没有什么不好。”
说完这句话后龙天鞠了个躬,开门出去了。白望怔怔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又点了一根烟。
公私不分吗?
就算……
变成我这样也没关系吗?
他呵呵地低笑着,忍不住又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来,并彻底无视了墙壁上贴着的禁烟标识,堂而皇之地点燃,让肺里充满尼古丁的罪恶芳香。
当烟雾弥漫起来的时候,终于掩住了他眼中的一丝泪光。
龙天还是根基尚浅,三言两语就被白望转移了话题,最后还感激涕零而去……这就是人太单纯的坏处。
不过安格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安格皱起眉头,盯着夏荷依给自己扎血,第一百零一次地怀疑道:“夏护士,检验检查我记得都做完了,怎么现在又开始检查?天天给我扎血是觉得我血运很丰富是吗?”
夏荷依为人寡言少语,做别的职业就稍显木讷,但很适合当护士,面对患者的任何呱噪都可以泰然处之。
“这一点点血不会影响你的健康。我也只是执行医嘱而已。”
安格立刻敏感起来:“谁的医嘱?龙天的?还是……白望的?”
荷依收集好标本,这才抬起头来:“有什么不同吗?他们俩难道不都是你的主治医?”
安格寒着一张脸:“完全不同好吧。龙天那傻帽也就算了,就算哪根筋搭错了我也能给揪回来。如果是白望……那就该小心了。”
“为什么要小心望爷?他不是你最喜欢的医生吗?”
曾经。是。
我最喜欢,最尊重,想要他成为亲人的人。
安格有些出神地回想着和白望的点点滴滴,那些不分彼此的信任感早已经埋葬在深渊的泥里,腐败变味了。
夏荷依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转着些什么,眼见着床头那一排排马克杯里的花泥有点干,她用手摁了摁,转身取过一个滴管来,从自己喝的矿泉水瓶子里吸出水,再小心地挤在花根旁。
那种小心的态度,就好像她在做生物实验一样。
“你这是绣花还是养花呢?”旁边横插进来一个声音,语气中几分不屑。
荷依却不以为许。
“别露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当初你怎么也养不活的桉树苗还是我养活的呢。”回想起那时,夏荷依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说起来我也再没回去看过那棵树,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等你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找找看吧!”
安格怔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亏你当初还口口声声说‘我的树’,其实根本没挂在心上。实话告诉你吧,那棵树我回去看过了,长得跟豆芽菜似的,还没旁边的草高呢。掩在一群乔木中间根本找不着。啊……也不知道谁骗我说那就是桉树,老弱病残成那个样子,真是丢了它祖宗的脸……”
眼见着安格的脸色越来越暗淡,荷依猜测他一定又是联想到自身,连忙安慰道:“再脆弱也是‘我们的树’不是吗?桉树很难活的,被扔在荒野地里自生自灭还能顽强地活下去已经很难得了。我们应该庆幸才对。”
安格瞥了荷依一眼,强调道:“那是你的树。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荷依抿嘴笑了起来:“好吧,我的树。跟安格只有一毛钱关系——是他给了我树种。”
安格撇撇嘴,露出一副既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懊恼的表情。或许他觉得不宜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拧着眉毛挑刺儿道:“我说你啊,最近也来得太频繁了。以前每天三四次,现在每天五六次,连养花种草你也管,当护士有这么清闲的吗?”
荷依忍住笑低声道:“有这么明显吗?我都不觉得。安格你还数得真清楚呢。”
安格闻言立即乍起,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荷依看他一副被踩住尾巴的毛样儿,心中又是喜又是忧,就像麻团在油里滚了一遭,又香又软却入不得口,只看着心焦。她低下头轻声道:“其实,自从你进来后,我就一直想着能多看看,再多看看……不知不觉中,就变成更多看看了……”
安格快速将目光调整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方向,却依然感觉到睫毛不住颤动着,眼前一片视物模糊。
“可是在这四年里,你却一走了之,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想说这个,像兴师问罪一样。可是忍不住就脱口而出。
“……我和伯母有过联系。”
“你不知道我跟妈妈平时根本无话可说吗?”
“可是……我没有勇气直接找你。告别的时候被用了很重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没有考上医学专业只学了护士,我不知道自己这副惨淡的样子如何站在你面前。所以……只好在自己蜕变成一个还看得过去的形象后……”
荷依看着一脸纠结却还装作不在意别着头的安格,终于鼓足勇气道:“想变成能让你驻足瞩目的女性后再回来。”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紧紧锁住眉,牙关绷得死紧。他的胸腔里有根大棒子一直搅动着,把五脏六腑弄成一团糟。等那阵痛终于过去后,他继续望着不知名的方向,冷冰冰道:“就算再出色,也只是一个护士而已,算不得什么吧?”
在他的脑后,荷依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啊。只是护士,我也知道自己很差劲。”荷依不知所措的自嘲着,拧着手指。
“所以啊,脑袋不好就不要乱许诺,更不要头脑一热就发莫名其妙的誓。那些不知所谓的话,能忘就都忘了吧。”
夏荷依懊恼道:“可是你快好了。”
安格单眉一挑:“你治的?”
夏荷依顿时语塞。在这种气压下还能继续交谈,那自己不是圣女,而是神了。她端起托盘一言不发地出门后,安格的目光一时间变得阴郁无比——
他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面色一时恍若死灰。
当天晚上,安格第一次主动站在了白望办公室门前,并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白门。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猫鼠游戏般的唇舌大战,却不想厉兵秣马赶上了空城计——主人不在。看他桌子上依然像洪水过境般狼藉一片,安格不由发出呲笑的声音。
“应该还回来吧,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乱劲儿。”
安格大咧咧往老板椅上一靠,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无耻样,顺手还翻翻桌上凌乱的书稿病历。这时,他无意中扫过医院办公电话号码簿,头皮顿时一紧。
要试试吗?
嗓子顿时干涸起来,手心里也全都是汗。安格本能地恐惧着,恐惧着迷雾背后的事实,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就仿佛沙漠行走的人忽然看见绿洲般一把抓起了电话。
“骨髓库吗?我这里是血液科。白老板让我问一下下周一安排的那场骨髓移植准备得怎么样了?”
心跳扑扑地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已经刻意压低的嗓音还不够稳重,不够镇定。但这样就已经是他的极致了——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的手发抖。
而后,他就这么抓着电话,认真听着,直至世界上所有声音全部消失。
而后,他才发现,白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走了进来。
正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
第39章 慧极必伤萌去意(三)
安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对方结束对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上电话的……事实上,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对面那人,就好像已经把他送上了审判席。
白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有遗憾,有痛惜,而更多的是身为医者的看淡红尘,毫无躲闪地把自己暴露在对方针刀般的视线中。
终于,安格笑了起来,他笑得肆意张扬,眼睛中却是浓厚的惊雨。
“不出我所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些天无论是你还是他们,所有的改变都因为这件事,对吧?!”
白望垂下眼睛,近乎麻木地回答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不可能的吧?明明那两个人——”
“我怕他们年轻,搂不住事儿,所以没说。只说到了比较关键的时期,让他们多关心关心你。”
安格强烈的目光中一时有些涣散。
“这就是你所谓的关键时期?”
“被拯救的日子。”
“再一次,背叛的日子。”
安格的声音里蕴藏着深深的倦意和愤怒。
如果是四年前的白望,说不定会当即跳起来,说着什么绝不放弃的话。而这一次,白望没有任何解释,任何争辩,他只是靠在那里,标枪一样的身姿在灯光下落下深重的影子,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对不起。”
三个字像是落下的石头,激起湖面大片的波澜。
安格的身子忽然大力摇晃了一下。“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是为别人所不存在的良心感到抱歉吗?还是说……”
“你已经没信心治好我了?”
白望抬起头来,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试图认真看着安格,却发现他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外,怎么也无法看清他的面孔。白望只能对着那一团雪白的影子憾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不用骨髓移植就能治疗你的方法,这次去美国进修也是带着这个目的去的。如果采用外周干细胞移植的话是有可能实现自体骨髓移植的,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没想到我的病情恶化得这么快是吗?
没想到想要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是吗?
“原来是这样……”这时候安格居然还笑得出来,或者他只是机械的习惯性的笑出来而已,“难怪你会又一次不停抽我的血。又一次想拿我当小白鼠了是吗……”
安格看看自己的指甲——甲根处苍白一片连半个圆弧也没有——他缓缓垂下手,眼睛看着地面。
“还有多久?”
虽然他并没有点明自己说得是什么,但是两个当事人都非常清楚那只能是一个意思。
居然,还可以用这么平静的语声说出来。
白望的心早就在无数战火中锻炼出无比坚强的堡垒了,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回避:“我觉得病人自己并不需要知道这个问题……”
“你还打算瞒着我吗?!”
安格忽然暴怒起来:“难道我连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来后悔的权利都不可以有吗?!”
白望吃惊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这一刻安格的面孔是如此清晰,他脸上没有泪,一滴泪都没有,有的只是深深的愤怒,还有悲伤。那些强烈的情绪使得他美丽的面孔看起来有些狰狞,那是对天地不公时命不济最后的抗争!
“如果药物控制得好,大概还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尽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安格还是忍不住扶住了桌子。
三个月到半年。
这就是我剩下的时间吗?
好短。
真的好短。
我还有好多事情来不及做。
我甚至……还来不及让你们记住我。
证明我真的活过。
安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的。大概是他硬汉的姿态摆得太纯粹了,以至于白望不能伸出手来扶一把。
而他一把推开了。
连话也懒得说,就这么如同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几步路就让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不,那并不是因为劳累所产生的疲惫,而是心脏这个地方,心脏它再也承受不住了……
“安格,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你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恍惚中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来到身边,正满脸担忧地望过来。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安格就觉得自己越发气紧了。
“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还出了这么多汗,是发烧了吗?”
她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摸了摸颈下。安格只觉得有一只温润的手贴在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想要撒娇。可是那只手很快就撤回去了。
“不管怎么说先测个体温,然后血氧也要测一下,你坐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他依然在喘气,从喉头经过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他并不清楚自己身在哪里,在做什么。而当他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发现了一件事——夏荷依在他身边。
呼吸好沉重,睫毛上像坠着东西,一直抬不起来。他吃力地把头偏向她的方向,从睫毛的缝隙里努力看着她……当她为自己甩温度计的时候,当她把血氧仪的小夹子夹在自己手指上的时候,当她目不转睛看着监护仪的时候……
在她看着别处的时候,他都只看着她。一直看着。
“你的血氧有点低,不过还算正常值范围。我觉得吸点氧就可以了。当然了,如果你觉得不妥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叫医生。”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安格却把目光隐藏得很好。
“不用了。按照你说的办吧。”
“用我……扶你回房间吗?”
“当然用了。你……你看不见我难受吗?”
夏荷依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她只是敬职敬责地护送他回到了病房,又牵过氧气罩帮他带好。
“接上心电监护吧,只要你这边有什么事儿我在护士站一眼就能看见。”
“你在这里不就一眼都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