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作者:
辣椒王 更新:2021-03-11 17:36 字数:4786
转眼到了七月。悠长空灵的蝉鸣响彻丛林,这是夏季独有且不可缺少的鸣叫,而风铃作为神隐市夏日的另一代表物,此时迎来了畅销时期。
「风祭」以纯手工制作的玻璃风铃而闻名,风铃上的图案由制作者亲手绘制,所以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风铃存在。
市中心一家大型风铃店的店长来「风祭」参观时看中新一制作的风铃,「风祭」由此得到了一笔大订单。这日,新一陪同一之濑大师去那家风铃店了解情况。
风铃店位於繁华的商业街。在风铃店谈完公事,店长带著他们和他自己店里的几个员工去附近的日式料理店共进晚餐。
奢华的料理,精致的装盘,雅致的格调。面对自己喜爱的日式美食,新一不免享受了一番。
吃到一半,大男人们开始玩些小游戏。
酒足饭饱的新一走到窗边,拉开纸制窗户,任夏日晚风拂面而来。
新一从二楼俯瞰下方。空气中参杂著多种食物的香味,灯光绚烂到晃眼,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映入新一寂寥的眼底。
新一从小不喜欢热闹,是天性如此,还是被排除在热闹之外过久以至於开始害怕这种欢声笑语,新一自己也分不清。
眺望著人群川流不息,心中泛起浅浅的感慨,然後倏地想到一个人。
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却寂寞依旧。他一定不喜欢这样的世界吧,但又随心所欲地沈沦在里面。
新一突然有点理解他那时的做法了,有时候沈浸在某些事情中,才能忘却一些伤痛吧。
原来孩童时代不止我一个人遭受著母亲的冷落和排遣,在幼小的自己所不知的某个地方,有这麽一个无辜的孩子成为了上一代人的牺牲品而过著不幸的童年,如果当初我们两个小孩能碰面,也许能彼此安慰、互相鼓励吧。带著些许的悲伤和怀念,新一这麽想著。
抬头望向上方,新一才发现不知何时被灯光照亮的天空已经进入黑夜。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发密集,新一正想收回目光回到坐席上,忽然瞥见一个早在脑海里徘徊过无数回的身影,那一刻,僵住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
人群中穿著白衬衫的黑发少年正在哄他身边的女子怀中的婴儿,眼见婴孩泫然欲泣,少年连忙接过孩子,抱进自己怀里哄著。
他们随著人群移动,眼看人就要从眼前消失,新一想留住些什麽,张开嘴却喊不出声。目光一直到他们走出视线才顿住。
新一尴尬地站著,不知道该假装继续看风景,还是回到席位上。这时,一之濑先生说道:“新一啊,陪著我们几个大叔大爷一定很无聊吧,你可以去下面逛逛,但是我们聊得正欢,不能陪你一起去了。”
“嗯……好。”新一点头答应,他正想暂时离开这里,“各位,失礼了。”
下楼,走到店外。心说往左走,脚却不听使唤地迈向右边。走在繁华街上,目光四处搜寻,新一知道自己看的不是店中华美的商品,而是早已被他推开的少年和一个被他放弃的孩子。
那不是深思熟虑後的决定吗?为何此时此刻又那麽放不下?
本已经渐渐平静的心湖,为何他总能在上面轻易地荡起涟漪。
“新一!”并不大的声音带著怀疑和希冀。
“新一。”背後的人隔著人群又喊了一声,依然带著不确定性。
新一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紧张的跳动,他用了很大力气才硬生生遏制住要转过身去的冲动。
手缓缓地摸到心脏处。
不能再软弱了,不要再轻易地陷进去,必须远离他,这里才能恢复平静,远离他就不会痛了。
闭上眼再睁开,步伐随之迈开,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地跑。
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喘息。
良久良久,直到呼吸恢复正常,迟迟不见附近有人路过。
他不会来了。
新一默默念著这句话,一步步走回日式料理店。
事到如今,为何还会有这麽强烈的失落感?新一开始感到害怕,害怕忘不掉一些让他痛苦的、甚至是身心交瘁的事物。
晚上回到家,小兰准备了一些可口的夜宵。
两人在餐厅面对面坐下,默默吃著。
新一忽然抬起头,对小兰说:“小兰,我们结婚吧。”
一个月以後,两人的婚礼在附近的神社举行。因为举行的是神隐市传统的婚礼,所以小兰穿著一身胜雪的白无垢。那一刻的小兰是美丽和幸福的,新一为这样的她感到高兴,就像是置身事外的旁人对她的祝福。新一做不到把这样的幸福代入到自己的身心中,但至少要守护好她的幸福。
婚礼前一晚,新一把手中发热的戒指收入了抽屉的角落中,并决定从此不闻不问。
如此一来,新一彻底斩断了他和他之间哪怕是游丝般的可能性。
第五章
日暮时分,彩霞笼罩天空,绚烂朦胧,似是轻描淡写的笔触绘出的鬼斧神工。
远处树梢横斜,肆意贯穿著一轮如血残阳,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滴血恶魔。
浮云随风而动,色调变幻,忽浅忽浓。五月的晚风轻轻涌动,灌入半开的窗中,微微撩起淡色纱帘。
阖上眼睛享受著自然清风,将它想象成他的手,温柔拂过他的眼睛、脸颊、嘴唇,还有心脏的位置,霎时,丝丝柔软填满胸腔。
前一刻还沈浸在被治愈的感动中,下一秒,身侧婴儿车里的孩子发出声响,将他拉回现实。
无奈一笑,快斗蹲下身,抱起孩子,轻声安抚著他。
“小翼,不想睡了吗?”快斗将他翻个身抱著,“来,乖,跟爸爸一起看风景。”
“呃……爸爸……”含糊稚嫩的发音,小翼两只小手朝著鸟居比划。
看著他一双漆黑大眼盯著鸟居不放,快斗都不知道他在叫谁。幼小的他没有自己的认知和观念,他不知道另一个爸爸的存在对他的意义。
“小翼,那不是爸爸,那个叫鸟居,是你另外一个爸爸喜欢的,你要记住了。”快斗时常抱著他一起看鸟居,还对他讲一些听不懂的话,敢情他把鸟居当“爸爸”了?
“爸……啊……爸爸……”小翼选了他熟悉的词汇重复著呼唤。
看著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儿子,快斗浅浅一笑,随之泛起淡淡的惆怅感。
事实无时不刻在提醒他,他已经离开了,他放弃了他和孩子,小翼是他身上掉下的肉,为何他能如此狠心地放下孩子。
放走他,这是他的选择,此刻他又有何话可说。为了他,做了一件毕生最不愿意做的事,何时他已爱得那麽卑微?
不知不觉抱紧小翼,快斗在他耳边轻叹:“小翼,爸爸又想他了。告诉爸爸要怎麽办,才能停下来?”
一个人的想念除了漫无边际的幻想,便是回忆。带痛的记忆,有时会疼得难以忍受,却让人不可自拔地沈溺著,甚至是甘之如饴。
还记得新一出院的那天,快斗躲在医院的窗户边,偷偷目送他离开。
他走了,也带去了他痴迷地久久注视一个人的眼神。
做不到在他面前跟他说再见,不知道他道别时,自己能维持住几分镇定,会不会在冲动之下又把他囚禁到自己的身边。
因为太过在意,太过小心翼翼,以至於害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他分毫。
亲眼望著他默默地头也不回地离去,快斗唯有在暗处独自品尝锥心泣血般的疼痛。
紧接著是小翼的满月酒。来喝满月酒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快斗不得不挤出笑脸来应对。
面对长辈们衷心的祝贺,快斗多麽希望新一跟他一起接受祝福,然後发自内心地快乐著。那会是怎样幸福的一件事!
当天晚上酒席结束後,回到家,快斗把小翼交给乳母,他暂时无力去顾及他。
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力量仿佛一下子抽空,身体瘫倒在床上。他顶不住了,在这静谧的黑暗里,他不必再继续伪装。
流泪不是快斗表达悲伤的方式。把自己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为自己制造一个看不见听不见的空间,是快斗能想到的最快也是最简单的方法。
把手伸到嘴边,轻轻吻著上面的戒指,一遍又一遍,极尽温柔,最後吐出一句近乎哭泣般的话语──
再见,新一!
那天望著他离开时的背影没能说出的话。
快斗把一份文件交给黑羽盗一,他说他最近简直变了一个人,不是照顾孩子,就是全心投入到工作中。对此,快斗只能以苦涩一笑作为回答。
完成任务,快斗提早下班回家。整天把自家儿子关在家里养著,今天突然想带他出去走走。
虽然是花钱雇来的乳母,好歹人家也悉心照顾孩子那麽久,快斗很客气地把她一起叫上,这样也方便照顾孩子。
走在商业街上,经过一家大型风铃店,快斗突然想起新一房子的走廊上也挂著一只风铃。
“黑羽!!;你需要买风铃吗?”身旁的女子出声问道。
“不……”快斗摇头,眼神有些迷茫。
他们继续在人群中漫步。走了很多路,也看了很多商铺,虽然不时在跟她对话,但那女子也看出了快斗心不在焉。
快斗忽然有了一个可笑的想法,在这茫茫人海中,有没有可能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真碰到了,快斗想自己大概会不顾旁人的目光,当众将他拥进怀里。因为那个时候,他可能已经无法思考,除了用这双手去感受他。
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眼前,人影晃动,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紧张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但仍是压低声音,试探性叫了一声。
那人没有回头,但他的步调似乎慢下来,相隔有一段距离,中间是杂乱无章的人群,快斗看不真切。
快斗不死心,又唤了一声,突然,快斗後面的人轻轻推了一把站著不动的他,并伴随著不满的抱怨。
快斗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时间,被迫退到一边,等他回头去寻找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时,前面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又看错了吗?
短短的时间里,心情大起大落,却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大大小小的记忆片段,拼凑起来,大多都是关於他的。为一个人做到这份上,这辈子恐怕是碰不到第二个了,所以这一个,一生都忘不掉的。
臂弯里的小翼不知何时已经睡熟,快斗给他裹了一张小毛毯,然後接著凝望夕阳余晖中的竹林和鸟居。
口中默念著一个人的名字。
相见他。
那一天,终於见到了,但那又是多麽残酷的一幕。
在车站的对面远远地望见他,他身边突然出现的一个挺著大肚子的女子打碎了他的所有幻想和希冀。
她的肚子有七八个月大,她看起来那麽幸福,他看起来那麽温柔。
他不知道,他的温柔和他唇边的笑深深刺痛了他。
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心却沈甸甸的,嫉妒所带来的恨意熊熊燃起,如果再不离开,他怕他会冲过去杀了那女子。他已经不想再伤害他以及他身边的人。
第六章
初夏,徐徐涌动的微风中已隐隐添上燥热,天空一碧如洗,却也少了阻挡烈日刺眼光芒的浮云。
这日,新一陪小兰去医院做例行产检。
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一个生命,怀胎十月把它生下来,这样的事,新一被迫亲身经历过,所以对於目前小兰身体上的负担,他很能理解。但是看著小兰从得知怀孕後感动得流泪,到现在的幸福满溢,以及始终对於腹中的胎儿温柔至极,这些是当初新一怀著小翼时、乃至现在回忆起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有时会设想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女性母亲生出小翼,那他的一生会幸运很多。
那个孩子还在黑暗的腹中时,已被生他的人深深地伤害了,当然,他不会知道,他身边的人更不可能告诉他。这於他,是幸运还是不幸,新一无从回答。在他的生命还未完整时,新一已经强行替他做过“放弃生命”的选择,现在,他甚至连想去弥补的权利都没有。
感受著阳光下抚摸腹部的小兰温柔得不可附加,新一开始害怕回忆过去的自己。比起小翼,这个孩子又是何等的幸运!
扶著小兰走进医院,小兰在妇产部检查,新一坐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她。
空荡荡的封闭式走廊让人觉得有些烦闷,新一起身走至一侧的尽头,透过玻璃窗眺望外面的风景。惬意的清风让人一下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以前那人如清风一般温柔对待自己的画面。
小兰挺著大肚子的画面猛然驱散那人的身影,新一睁开眼睛,摇摇头,一不谨慎,又想到他了。
站在这里,又会胡思乱想。这麽想著,新一想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