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节
作者:
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77
一个家人子而已,才没理由平白陷害她,必定是受人支使。原因不过两个,一是想传到皇帝耳朵里,让皇帝觉得她没有容人之量又行事恶毒;二则是让后宫都看到,她执掌宫权是镇不住人的,连新来的家人子都镇不住。
可他们大约是没想到,此事还没正经闹起来,便被皇帝亲口差人压了回去。袁叙自会将话说到位,六宫不会觉得是她之过,霍祁自己……更十分清楚,决计不会相信是她出手害的人。
不过,大概也没这么简单便能结束就是了。无论皇帝动张家与否,张家容不下她都不是一天两天了。目下想来更恨不能早一天除她,安排不了旁人得宠,就只好想法子让皇帝容不下她。
“回毓秀宫去,告诉那一干家人子。本宫在这正一品的夫人位上,懒得同她们多做计较,但若她们自己不安分,听了旁人诱惑便为旁人干事、觉得如此便能落得什么好处,就让她们省省这心。殿选说到底是陛下决断的,让她们想清楚,看看掺和了那些事,陛下还会不会留她们。”
这话算是很不客气了,直接论及了她们最不能言的心思。秋白躬身一福退出殿外,回毓秀宫传话。
。
吩咐乳母带着安玉去宣室殿一趟——霍祁在意成那般,自然是让孩子多跟他相处相处为上。席兰薇自己则寻了本闲书来看,打发时光外加醒醒神,晚上还有昏定要应付。
说起晨省昏定,她倒也格外佩服张氏从容应对了这么久,她才熬了没多少时日,就觉得每日这一番见礼烦不胜烦了——比自己去给旁人问安还要烦些,坐在这位置上,她得应对各样的谈笑,再不可能问完了安就自己品茶到告退了。
这一日,在众人皆到后……张氏竟也来了。
低垂着首,好像并没有精心施粉黛,妆容看上去很有些死气沉沉。她已是位份极低的人,来昏定,按规矩得行大礼叩拜,却仍只是一福身,道了一声“夫人万安”,席兰薇淡睇着她,斟酌了一瞬,到底挑这错。
“有日子不见选侍了。”说话的是白氏,轻抿着笑意,神色中有些许按捺不住的快意。话中停了一停,她又向席兰薇道,“也是夫人大度,这么些日子从未见选侍来见过礼,连臣妾都觉得这也失礼太过,夫人倒是不曾计较过。”
“没什么可计较的。”席兰薇闲闲一笑,颔首示意张氏落座,“选侍娘子身体不适,当然养病要紧。”
接下来,仍如往日般与各宫嫔妃闲叙着。少顷,嫔妃们陆陆续续告了退,张氏始终静默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显是有话要说,席兰薇心下明白,也不催促。待得没有旁人了,便连宫娥也摒了出去,笑看着她,不言。
。
“夫人。”张氏眉眼不抬,面色冷涔涔的,“有些事,夫人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只是一直不曾告诉过臣妾。”
“……你刚想明白?”席兰薇失声一笑,“我还以为从你降位之初你就该有所察觉。秋白跟我那么近,忽然背叛了我,我怎么可能当真不问、责罚之后就再不多提?”
张氏一声哑笑。
“你是太自信,还是当局者迷?”她打量着张氏,“真当陛下是一时兴起突然要查张家么?你当他是闲得无聊拿世家开涮?”
不知道张家还有多少人愚蠢地相信皇帝不过和先帝一样想出手震慑一下、服个软便没事了。
张氏安安静静地沉思了良久,好像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假和分量。片刻后,她露了一笑:“我来,不是请你提点的,你不需要说这些。”
席兰薇稍稍一凛。
张氏抬起头,与她对视着,那几许浅淡的笑意逐渐蔓延开来,变得有些妩媚:“我是想告诉你,你若是逼我、逼张家太狠,我们就算自己保不了命,也定要拖你陪葬。”
竟是来下战书的。
“我没你那么多心思和陛下恩爱,我从进宫之初,就只是为了后位。”她清凌凌一笑,“眼见着你要夺走我努力了这么久的东西……席兰薇,你觉得自己配么?”
配坐后位么?
席兰薇当真认真思量了一瞬,清浅一笑,答得也并不客气:“如何不配?皇后,说到底是陛下的妻子,母仪天下自然要紧,但陛下喜欢才更重要,不是么?”
如此想来,张氏也是好勇气。几年下来了,一直只握权不夺宠,不知是真当自己足够“贤惠”便可不得宠也坐后位,还是太相信背后的张家一定能把她推到后位上。
“你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张氏衔笑端详着她,“论兵法,比得过他的没有几个。但论其他计谋……惠妃夫人,您的席家加起来,只怕都比不过一个初显锋芒的世家阴险。”
张氏嘴角的笑容森森冷冷的,生生激得她生了寒意。四目相对间,张氏离了坐,一步步走近她,笑意愈浓:“夫人,我们走着瞧便是。您若害怕,现在就可以赐死我,反正陛下也会护着您,不会多理。然后……您就可以直面张家了。”
片刻之前,她当真有立时三刻杀了张氏的心,目下却被她这一席话浇得透彻。
“夫人的女儿,长大后想来会和夫人一样,美得倾国倾城吧?”张氏一哂,“就是不知夫人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又或者,她自己能不能走到那一天了……”
。
张氏敢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不惧她告诉霍祁的。在她离开后,席兰薇仍心中恶寒难消,直待谨娘带着安玉回来,看着女儿的睡容,她心中才好受了些。
“阿玉自然会有美得倾国倾城的那一天的,我也会看到。”
她低声呢喃着,舒缓着心中压抑。无论怎样,都得护这孩子周全,于她、于霍祁都是。
。
院中漆黑一片,席兰薇定下心神后,仍难免一声哀叹。
罢了……车到山前,总是有路的。霍祁要烦心的事已那么多,她还是显得开心些为好,不必再让他多添一份担忧。
还得想法子提前告诉他一声……今年秋天,多地会闹蝗灾。朝中动荡,这种事能提前做些准备总是好的,免得到时候事上加事,弄得措手不及。
心情好了一些。这也不是头一次借着前世经历帮霍祁避开天灾了,每逢这样的时候,多少可以心安理得地感慨一句自己还是有些用的。
舒了口气,席兰薇回身往屋里走。走进房中,看到安玉在摇篮中睡得正香,小猫扒在摇篮旁边歪着头安静地看她,一派温馨。
☆、147 蝗灾
“……蝗灾?”霍祁听了席兰薇的话;一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半天。
想了一想;他沉了口气,思量着问她:“是军中有消息传给了你父亲?”
“嗯……”席兰薇沉吟了一会儿;如实道;“不是……”
他自是脱口问她:“那你如何知道?”
“多地蝗灾”;却是没有哪一地的官员禀上来;只有她这样告诉他。且她一直在后宫里,又怎么可能先他一步知道这样的事。
“初夏了……”她缓缓道;“今年,南边雨水太少了,旱极而蝗,再过一个月,会有夏蝗。”
她说得十分笃定,话语中带着几分焦灼,好像急着让他赶紧下旨赈灾。是以直到这句话,霍祁才意识到她说得竟不是去年夏季、秋季有地方闹了蝗灾,而是……尚未发生的事。
今年的雨水确实少了些,但似乎并未少到那个地步,若说“旱极而蝗”……
霍祁看了看她的满面认真,那是不容质疑的神色,分明是确定必有蝗灾的样子。
他是肯信她的,可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了些。
“只是因为雨水少?”他疑惑地睇着她。知她善从细节之处推出下一步,但若仅从这么一个“细节”就如此肯定必有蝗灾……是不是太草率了?
“还有……”席兰薇思索着,不得不扯个谎,“臣妾近来读了些关于天象的书,尔后夜观天象,是南方有灾之兆。加上连日少雨,便是蝗灾最为可能了……”
明明是假话还得说得不疾不徐、跟真的一样,席兰薇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得不对劲了。她说完,霍祁的神色更加复杂,默了半天,倒是没直接否了她这番话,而是吩咐道:“传太史令。”
天象之事也算重要,太史令时常受召觐见,此次听罢原因,却有些发懵。
——宫中嫔妃都能“夜观天象”了?不知该说这惠妃夫人太有本事,还是自己学的这一行太简单。
学了这许多年,明明觉得高深得很……大约是这惠妃夫人格外聪敏些?怨不得皇帝喜欢。
太史令边是腹诽着边是一揖,郑重禀道:“臣观星确见南方将有大灾,但仅是昨日所见、亦不知究竟为何灾,故而尚未敢禀。”
还真有灾。
他虽说“不知何灾”,霍祁沉吟一瞬,还是免不了追问一句:“会是蝗灾么?”
“臣……委实不知。”太史令硬着头皮禀道。若非看席兰薇到底是个女子、是后宫嫔妃,他简直要担心自己这位子是不是要换人来做了。
怎么看出的是蝗灾……
。
是以既然有些根据,能早作防备总是好的。皇帝很快下旨调拨粮食用以救济灾民,至于名头……
蝗灾到底尚未闹起,便说是为防连日干旱导致秋收不足,暂且运粮去备着。
直到旨意顺理成章地颁了下去,霍祁都仍觉得这回的“未雨绸缪”来得有点诡异。
。
四月末,这为在大旱时拿去救灾的粮食,理所当然地转为蝗灾所用。
席兰薇听说,皋骅、淄沛等地,飞蝗遮云蔽日,尚未成熟的庄稼就这么“夭折”在田里,焚烧、土埋、捕打都收效甚微,时常灭不了蝗虫,还把人累得够呛。
只能祈祷那早一步到了的粮食能让灾民的日子暂且好过一些,熬到下一波粮食到达。至少……比她上一世时经历过的那次饿死的人少一些,也是好的。
“夫人放宽心……”简小霜自知她在忧心什么,温声劝道,“奴婢接了家书,父亲也开仓放粮了,粮价压得很低,也备了粥棚准备施粥,能救些人。”
简家这生意做得实在很讲良心,席兰薇稍舒了口气,一时难言其他,只能道一句“多谢”。
。
家人子们已在宫中住了许多时日了,因着各样政事为重,殿选被一再推后。
其间因犯了错提前一步被发落出去的家人子不少,几日前,尚仪局再呈来的名册中,只剩几十人了。
“让她们先在毓秀宫住着就是,好歹等陛下心情好些,才有空一选。”席兰薇平静说着,心中哭笑不得。原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结果这“过场”还走得这么长。
可不知为什么,毓秀宫一夜之间竟也被蝗虫侵扰。
晨起时,一干家人子、女官、宫女皆被吓了一跳,望着满院的蝗虫,觉得如同见了鬼一般。
确是蹊跷得很。南方闹蝗灾,长阳城可在北边,且这是皇宫,怎么会莫名其妙招了蝗虫?
更莫名其妙的是,唯独毓秀宫这一处出了这事——如若是宣室殿碰上这事都正常些,还可寻个天子德行不好、触怒上苍的理由。
毓秀宫……
家人子们住的地方,莫说尚未和天家甚关系,就是和大世家有关的也无几人。
事情禀道翊祥宫,席兰薇也觉得一头雾水。
“没有前兆?”她蹙眉问道。
“没有。”秋白摇摇头,细思了半天,还是只能道,“前兆半点没有。若说不对之处,也只能是今早看见那些蝗虫的时候,地上尚有些残存的谷粒……其他就没什么了。”
所以那些蝗虫究竟是何处来的……根本没人知道。
“真是怪事。”席兰薇低声道,睇一睇秋白,又问,“去宣室殿回过话了?”
“有人去了。”秋白欠身回说,“不过听说陛下在永延殿议着事,便先禀给了袁大人。”
。
这样的事前所未有,比正经闹蝗灾还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寻不出原因、又不想惊坏了一干家人子,只得先行安排她们换个住处。
尚仪局做主将与毓秀宫相对的颖淑宫收拾干净,手脚麻利地将众人安排妥当。再来向席兰薇回话时已是晚上,说四处都仔细检查过,虽是久无人住但也不会有什么疏漏。
翌日清晨,又是满院飞蝗。
这回,莫说秋白来禀事时面色惨白,连席兰薇听完之后,都惊得滞了半天。
真是活见鬼一样……
不仅如此,负责教习家人子的女官们去毓秀宫中查看了,这回毓秀宫中却半只蝗虫的影子都见不着,干净得很。
怎的家人子到哪蝗虫便到哪,总不能是其中有谁格外招蝗虫——这说法也说不通,两个多月了,先前怎的没见过这“奇景”?
“也算天下奇闻了。”霍祁打趣着,却也眉头紧锁,“除了几颗没吃尽的谷粒,再无其他?”
几个女官都是摇头,又一并垂下首去,沉息不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