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节
作者:
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83
似是被酒劲逼出了心底最深的情绪,她不在那般遏制情绪,呛出的一声笑音有些悲怆:“在你眼里,一切都从来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之分、得到与得不到之异……不可利用的便弃之一边,得不到的就要毁去。”
所以在她得宠后,甚至是还没得宠、只是皇帝偶尔对她好些的时候,他就时不时地对她示好,送些她喜欢的东西又或是刻意关心几句……
在旁人眼里,悔婚的是她、不领情的也是她,大约也不乏有人大感他这一片痴心。可偏是她重活过一次,没有那样的运气能稀里糊涂地感念一番,眼里看得十分清楚、心中恨意万分凛冽。
他才不是真想对她好。历过一世,她早已清楚他的心思。在他眼中,得不到的便比得到的好——所以那些玩惯欲擒故纵手段的妾室才得以欺她那般;而“得不到”的里面,他心知决计得不到的那一部分,也不会容别人得到——尤其是像她这样本该“属于”他的。
“你一次次当众对我好、当众护我,不就是为了让陛下容不得我?”她说着,轻一切齿,低笑一声,“好在陛下不是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底是错了。”
那阵子,其实她也错了许多。因为上一世的种种痛苦,她始终不敢相信霍祁,生怕再被伤一次。
“陛下是我这辈子……不,是我两世里,遇到的最好的人。”她缓出一笑,语中稍停,凝视着他,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面容,又道,“但你……上一世,我知道真相太晚,觉得你行事太阴毒;这一世里,更觉得你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和许氏凑在一起倒是刚好合适。”
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简直就是用来衬托霍祁的好的。
。
数年的不忿从胸中倾泻而出,席兰薇只觉无比畅快。欣赏着霍祯一点点加深的惊意,又看着那惊意从他脸上一分分褪去,她的手探入袖中,拿出时,手轻摊开,掌中之物让他蓦地窒息。
“我知道你会见到陛下。”她莞尔一笑,“你这么卑鄙的人,就算到死都还是会算计吧……你觉得我会没有防备?”
她才不会给他机会,让他把这些事就这么告诉霍祁。
手上一握,小小的平安锁收回袖中,她端然沉下一口气,轻一颔首:“殿下好自为之。”
☆、121 后手
仔细想来;她所利用的,是霍祯的最后一点可以称为“良心”的东西。
都说虎毒不食子;席兰薇记得的……上一世,霍祯就是待她再不好、对府中妻妾皆有算计,待他的孩子;也是当真很好的。
所以,时至今日;她得以利用这舐犊之爱……一图口舌之快、一报前世之仇。
“我也实在不是什么善人呢。”手中托着的平安锁在随着马车轻轻而晃;她凝视着上面的花纹,一声自嘲的冷笑。
自然;这东西还得物归原主。
。
许氏的境遇比霍祯好些,虽也是幽禁着,但到底有个还不错的宫室,也有两个宫人侍奉着。
是以席兰薇愈发觉得,霍祁的心胸委实是比自己要宽广些。且不说她和霍祯、和许氏上一世的冤仇,便是这一世……若她是霍祁,碰上兄弟谋反,大概是必要让他们不得好死的。
他竟还能容许氏安住在宫里。
皇宫中,后宫算是个极尽热闹的地方,因为长年有人居住,也因为这些长年居住在此的人乐得滋些事、或者攀比些有的没的。
相较之下,后宫以外的地方就被衬得萧条些。楚宣养伤的那一处是,许氏所居的这里也是。
推开院门,一宫娥一宦官皆在廊下打着盹,穿得厚实,面前还烧着暖炉。蹙了蹙眉头,席兰薇走近了几步,二人仍无甚反应,清和忍不住皱眉咳嗽了一声,才可算将他们惊醒了。
“昭仪娘娘万安。”二人一壁起身见礼,均有些慌乱。
懒得多责问他们什么——她没什么关心许氏过得好不好的必要,受了这礼便复又往前行去了。
秋白清和一左一右为她开了门,她沉了沉息,提步入内。
。
许氏伏在榻边,刚欲入睡,听见门响猛回过头来,一见是她,立即下意识地侧过身去,将熟睡中的孩子挡在身后。
“啧啧。”抿着笑意,她定下脚来,睇着许氏不掩讥嘲,“现在知道心疼她了?怎的不想想,若你们不这么昏了头地去争,她日后必定是位翁主……霍祯和陛下又是亲兄弟,陛下若是高兴另行封赏,封她的公主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罢了。”
秋白捧来垫子,她在无甚装饰的木案前施施然落了座,将平安锁往上一丢:“喏,还你。”
许氏看了一看,似乎向前探了一□子,又到底没过来拿,不愿离开孩子半步。席兰薇向小霜递了个眼色,示意小霜拿去给她。
“霍祯现在还活得挺好的。”她抿唇微笑,“大约在死前,他都会活得挺好的,陛下不会对亲兄弟动什么刑。至于你么……”
她睇着许氏,停了话却还是浅含笑意,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话,少顷,又道:“本宫就不知道了。”
“哦……”许氏的声音疲惫得有点沙哑,点了点头,眸中无甚情绪,静默了会儿,才抬眸望向她,轻有一笑,“你到底是不能杀我。”
“唔……今日就是为此而来的。”席兰薇轻一哂,望了望窗外,看不到那两个宫人的影子,“大约不全是他们偷懒,是你根本不让他们进来吧?怕他们动你女儿?”
“是……”许氏点一点头,哑声笑道,“妾身知道昭仪娘娘没有过孩子,但还请娘娘体谅妾身这份心……”
简直愚蠢。
到了这般田地,她还是不肯放下那点高傲,还是要在她面前有意炫耀一番——这委实比始终误认为她与霍祯旧情未断还要愚蠢一些,此时激怒了她,指不定就把女儿的性命也搭上,她却全不自知。
倒是因为把她这点愚蠢看得太明白,席兰薇连怒都怒不起来,只觉得实在可悲:“我若是你,我就不这么说。”她短促一笑,掂量着她方才那句话,缓缓而道,“你说对了,我是没有过孩子,所以……你又凭什么要求我能体谅你这份心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不能“体谅”这份心,还是拜她所赐呢……
上一世,她的孩子,就是死在许氏手里。
“明知自己做过的恶事不少,现在来装出一副善良的样子、还一味要求别人善良,凭什么?你当这是个话本么?恶人到了结局处忏悔一番便能得原谅?”她淡看着许氏,面色无比平静,如珠快语说得明白,“本宫才无所谓你多疼你女儿。你最好知道,陛下如是仁慈,不取你性命,你也是要在此关一辈子的,你女儿就只能随着你关一辈子。”
许氏一直带着点蔑意的双眼,忽然慌了。好像一直不愿多想的一件事被她倏尔间无情捅破,毫无遮掩地搁在她眼前,让她无力承受。
席兰薇自然知道这一点。
都是在贵戚间过了这么多年的人,论“懂规矩”,谁也不比谁差到哪里去。许氏定然早就清楚她说的这些,只是又定然不愿多想。
想通了,便只能央求着别人,让女儿远离自己。
“昭仪娘娘……”她面色发白,让本就未施粉黛的面容显得更加憔悴。无助间,下意识地回过头躺在榻上的孩子,她仍是睡着,对屋中之事半点反应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回应给母亲,她便只好又回过头来,望了席兰薇半晌,颤抖着问出一句,“你……你要如何?”
席兰薇仍淡瞧着她,笑而不言,眉目中透出些许不快。
“娘娘您……”似是察觉出她情绪间的变化,许氏怔了怔神,复又道,“昭仪娘娘,妾身求您……”
“嗯,聪明些了。”她缓一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俄而肯定道,“求我。”
目光下移,在地面上一点而起,复又挪回许氏面上。许氏愣了半晌,一时没有反应。
席兰薇的眉头一蹙,便欲起身离开。
一瞬间,在她起身之前,许氏蓦地跪了下去,喉中仍噎了片刻,话语终于挣扎出来:“昭仪娘娘……妾身求您……”
席兰薇看得出她的不甘。是了,从前颐指气使惯了的人,如何能心甘情愿地求人。
她尚还记得,自己前世小产后,许氏是如何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昭仪娘娘,妾身求您……帮她……她还这么小……”许氏终于勉勉强强将话说完整了,席兰薇欣然一笑,搭着清和的手离了座,看也不看她地向外走去:“本宫试试看。”
。
还有后手,霍祯必定还有后手……
席兰薇坐在步辇上,心中的寒意愈发凛冽。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除却得知她重生一事时有些震惊,对于其他的事……没有该有的反应。
就连得知一环环都是她在害他时,他也没有显出什么愤怒。
他不是什么出世高人,做不到不愠不恼。且席兰薇格外知道他的脾性,他自命清高,受挫之时常会大怒。
今日的反应过于平静了,平静得不像是颓丧,而像是……并不在意。
还有许氏。
许氏确实是求她了,且是极带惊恐地求她。她怕牵连女儿被拖累囚禁一世、更怕现下便被席兰薇伤了,自然只能服软,只能求她。
但……
席兰薇细细看过房中,一切收拾得干净妥当。
忽而遭了变故却能如此平心静气地继续过日子,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许氏……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这种平静于她而言,过头了。
不会是就此与世无争,而像是知道还有别的出路,只是在等而已。
不知到底是什么后手、怎样的后手,是打算再捅他们一刀,还是仅是为自己保命而已……
长吁口气,觉得烦躁,好在看到霍祯的错愕、许氏的乞求,勉勉强强也算个安慰,能让心情稍微舒畅些。
手支着额头,越想越觉得头疼,索性不想,告诉霍祁便是。反正……也是他做决断。
。
“二弟有后手……”霍祁平躺榻上,头枕着手,啧了啧嘴,好像有点苦恼。
“嗯……臣妾是这么觉得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也上了榻,蹭到他身边静了静,看他始终平躺着想事,黛眉蹙了一蹙,手探过去够他搁在外侧的手。
“……”他瞧她一眼,遂会意,侧过身来揽住她,把她圈在怀里,自己再继续琢磨这事。
“怎么办啊……”她在他怀里闷闷道。安静片刻,听到他慵懒地道了句:“不知道啊……”
“……”她额头在他胸膛上一撞,以示不满,抬起头,明眸含怒。
“……咳。”霍祁轻一轻嗓子,手在她垂顺背后的秀发上抚着,郑重道,“朕知道了,你不必担心。”
“嗯。”满意地听到一句回应,她就安了心,头重新埋进他怀里,觉得周身一片温暖。
“也不知是什么后手。”他念叨了一句,和她白日里的担忧一般无二。
“兰薇。”他轻声一唤,她闻声刚一抬头,便有一吻落在眉心,“这些事……朕看似处理得再轻巧,也总是有险的。”
“臣妾知道。”她点一点头。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屏息静了一会儿,良久,才又慢慢道,“朕着人送你……”
未说完的话被她的美目瞪了回去。她直了直身子,视线与他齐平着,一字一顿道:“陛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着人送臣妾去殉葬就好。”
“……”他认真思了一思,过了一会儿,道了一个“哦”字;再缄默一会儿,又说,“那算了……还是不要出岔子了。”
☆、122 两难
十二日后;尚在狱中的霍祯忽然要求见皇帝和妍昭仪。
霍祁准了,又因手头仍有些要紧事务未处理完;便让席兰薇先去、自己随后到。
席兰薇到时,还是夕阳西斜的时候。站在牢门外,她有些说不出地不安;看看霍祯,声音也冷了下去:“何事?”
霍祯正自斟自饮着,闻声抬眼看过去,一笑;问她:“陛下呢?”
“陛下尚有些事,让我先来。”她答得平静,换来他的又一声笑:“皇兄对你还真是放心;该让宫嫔守着的规矩对你都松些。”
就不怕她独自见人;会生什么事。
不安之意在席兰薇心中涌得愈烈,听言,她逼出一声哑笑,带着些许轻蔑掩饰这份不安:“那是陛下没有必要担心,我与你会有什么。”颔了颔首,她冷言冷语地添上一句,“本宫是他的昭仪,殿下。”
换言之,她身为宠妃,岂会和他一个阶下囚有什么“事”?皇帝自然没必要多这个心。
“很好。”霍祯再笑一声,笑意逐渐淡去,隔着牢门睇一睇她,他道,“我想你那天说得是对的。”
席兰薇一怔:“……什么?”
“那些神乎其神的事,我不至该不该信,但有一点,我想你说的全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