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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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72
蓦地蹿了出去,惊了席兰薇一跳。
睁开眼瞧了瞧,看到它如一道白影般一直蹿出卧房,在门槛处轻轻一跃,就不见了。
……有人来?
席兰薇想了一想便知是谁了。霍祁差不多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会来漪容苑一趟,她或在午睡、又或在后院同小鹿玩着,他到后便悠哉哉地坐在榻边等她醒来或是一并喂鹿。
抿了抿笑,席兰薇坐起身来,整理好衣裙、又重新系了曲裾的腰带,对镜将髻上发簪仔细调整了一番,方提步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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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祁一进正厅就看到迎面扑来的小猫,一边伸手抱住,一边自然而然地接了宦官奉上的药碗。小猫趴在肩头打着呼,还时不时用凉凉的鼻头碰他一碰,尾巴恰好挡在面前。
“……”霍祁耐下心摸着小猫,很是过了一会儿,才把它拽下来,架在手里。另一手中持着的药碗终于得以送到嘴边。
抿了一口,耳边一声响动。霍祁一滞,抬头望去,席兰薇已行了出来,跨过门槛时木屐在地上“嗒”地一响。
屈膝一福,席兰薇清浅的笑意与那一袭杏色曲裾相搭,衬得十分温婉。
霍祁手上僵了一僵,屏息静了一会儿,见她似没注意,才如无事般将药碗递回了宦官手上。
本想这页就此揭过不提,偏生那宦官缺点机灵没做多想,见席兰薇出来,想着正好,直接把药呈了过去:“娘子,该服药了。”
“……”霍祁僵住,袁叙在身后直擦冷汗。
席兰薇望了望那药碗果然一怔,凝视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看向霍祁,一脸茫然。
她方才看皇帝服药,还以为是这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是有甚别的不适,正想着一会儿细问上一问,总要一表关心。
……怎的皇帝服的竟是给她的药?!
眼看席兰薇面上的疑色一分深过一分,霍祁深吸了口气,走上前一揽她便往房里走:“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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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药有人动手脚,是不是?”霍祁问得开门见山,惊得席兰薇心虚,面色一白。
霍祁眉头一挑:“果然是?并且你知道?”
席兰薇身上一紧,心跳骤乱,仍是强自镇定着不显慌张,想先等一等他会说什么。
“朕就知道……你心思那么细,怎么可能不往这上面想。”他低笑一声,睇一睇她,又道,“但等了这么些时日,都没见你提过什么。”
席兰薇当真要窒息了。一时尚摸不准他知道多少底细,最要紧的是……他知不知道她做的那场戏?
“朕不知道你在躲什么,又或者只想息事宁人……”霍祁沉吟着,几许笑意被玄色的裳服衬得多了些沉肃,“你小心的、担心的事那么多,朕问了你反倒怕,所以朕觉得还不如顺着你的心意做就是了。”他肩头微一耸,轻松而自信,“反正于朕而言也不是大事。”
席兰薇微讶,在他的话语中,心底生出了些猜测。又不敢再继续猜下去,只觉得这猜测简直比思云的心思还荒谬些。
“虽然朕让六宫都知道了……算是和六宫一起骗了你,但朕是……好心来着。”他竭力让口气维持着轻松,语调却有点微微发闷,显露出了心中的几许不安,“那个……你想息事宁人无妨,但朕不得不防着你这般息事下去,那人还会行第二次啊。”
前言不搭后语,霍祁想到一句解释一句,乍听之下很是混乱,置身事中的席兰薇却不难理清思路,喉中一哽,心跳滞了一瞬……
阿弥陀佛,那比思云的心思还荒谬的猜测……是真的。
“六宫都知道朕每天替你尝药,朕倒看看谁还有胆子再试一回。”他沁出笑意,带着两分赌气和挑衅似的——大概也确实有点挑衅的意思,其实明明有宦官试药,就算怕宦官轮值试不出这些慢毒,他也大可下个旨专让一个人试。
席兰薇骤然吸了口气,连连摇了头,没有心思再去写字,也顾不得声音沙哑、甚至某些字的音发得不准了:“陛下您……不能……”喉中不适起来,她蹙了蹙眉头,缓了一缓才又道,“这般赌气。”
“嗯……不是赌气。”霍祁轻然而笑,大抵觉得如此干说话有些无趣,目光在案上一扫,兀自拎了茶壶起来倒茶,“朕想了想,你做事算是细心的,却还是让人在药里动了手脚。那么这人便不止瞒过了你,还瞒过了秋白清和——既然有一个人可以,那么试药的宦官就全然可信么?”
他一哂,顿了一顿,啜了口茶:“所以那不是万全,但朕放出这个话去却是万全——朕知道后宫还没有哪个嫔妃敢为了除你能索性弑君。”
愈说到后面语气愈是明快,已带了分明的玩笑口气。席兰薇却全然没有心思说笑了。
他以为她是想息事宁人……以为是她疏漏故而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
但并不是……并不是!
思云是她察觉了、故意显了“疏漏”让她下了手,至于按着不提……更是因为她想安排一个万全的法子,一举将事情捅到极致,让夏月万劫不复。
他早已疑到了那药,却半点没疑过她在其中也有计。
……为什么?就为她说过她会尽力不作隐瞒么?
不知她的心绪纷乱,霍祁仍在半开玩笑一般说着,自己的想法解释得差不多了,还不忘替秋白清和辩白一句:“秋白清和没故意瞒你啊……你身边旁的宫人朕能直接让他们闭嘴,这两位朕可没这把握——所以天天朕来之前都让袁叙给她们找事干,也难为袁叙每日要编理由还能不让她们看出破绽。”
他说着,又抿了口茶,一副散漫的样子。
席兰薇怔然,惊讶中觉得思绪倏尔间一片空白,只见他搁下茶盏时蹙了蹙眉,下意识地觉得是茶该换了。于是发木地站起身,口中低哑着又道出一句话来:“臣妾去换茶……”
重新取了茶盏、搁茶、倒水,席兰薇手上做得娴熟,实则根本就是魂不守舍。一盏热茶搁到他手边,霍祁笑了一声端起来,只消得揭开盏盖看了一眼就是一愣。
“……”霍祁看看盏中又睇一睇她,搁下茶盏,伸手直接探到她额上。
额上触及的温热让她一阵恍然,任由他触了一会儿,才避了一避,很是不解:“……陛下?”
“怎么了?”霍祁笑看着她,见她仍是茫然,便将茶盏推到了她面前,“喏。”
席兰薇垂眸看去登时大窘,方才失神间仍下意识地注意着温度适宜,却没发现……竟搁了半盏的茶叶。
眼下被水抛开,基本充满了整个茶盏,大约张口一喝便要饮进茶叶去。
“你不必这么在意这件事……”霍祁还道她是因为尝药的事情吓到了,温言劝说,“朕比你更知道朕好好活着有多重要,敢替你尝就能保证旁人不敢。”
席兰薇仍凝视着茶盏。茶叶太多,茶香自然也浓郁得很,袅袅萦绕,直冲在心头上,盘旋着的香气好像要勾出两世的恩怨。
她畏惧得确实太多了……
上一世对霍祯的恨和怕延续到这一世、从王府带到宫中。说不上对与错,却是当真让她活得很累。
除却这可怕的延续,还有她对后宫的顾忌、对皇帝这个身份的顾忌。
时时刻刻都在怕……好像都是有理由的,但加在一起,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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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过于浓郁,让她觉得不太舒服,侧首想要避开。
目光一移,视线再度与霍祁相触。他仍是笑意深深地看着她,好像好奇她的心事,又很适当地按捺住了这份好奇、不去过问。
这笑意让席兰薇心中一刺。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愧意一瞬间腾了起来,在胸中翻涌得发烫,一遍遍地告诉她……她骗了一个这一世待她很好的人。
偏他还待她越来越好了。
仍旧有清醒的挣扎,席兰薇安抚着自己的心思,暗道这是后宫,谁都在算计……都是迫不得已。谁也没必要对谁含愧,因为愧疚而将算计告诉皇帝更是蠢透了。而且她要夏月翻不了身、不能让他再留有余地。
可是他在那么认真地待她好……尽管他说,他只是“初学”。
相比之下,她的“初学”就太没诚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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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小猫的叫声软绵绵地传进耳朵里,霍祁伸手一抚,从头抚到尾。于是小猫满意地从他面前走开了,溜达到席兰薇面前,又一声,“喵——”
非要跟两个人都套一番近乎。
席兰薇把它抱起来,搁在膝上抚了又抚,心下挣扎不断。少顷,她缓缓抬起头,随着话语涌到口边,心跳也愈加紊乱起来。
动了动口,好像还是没有勇气就此说出来。
矛盾得心慌、心慌得发颤,席兰薇咬了咬唇,终是执起霍祁的手来,美目一阖,迫着自己迅速写了下去:“陛下,臣妾有事要禀。”
羽睫轻颤如翼,席兰薇轻轻地吸进一口凉气让自己沉下心来。拇指的指甲掐进发凉的食指指尖,她觉得自己难有勇气再在他手心里写下去了,浅一抿唇,檀口轻动无声:“臣妾去取纸笔。”
☆、67 化解
霍祁只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任由席兰薇去取笔墨。
好像泰半的时日里;在霍祁手中写下字句时;都带着些许算计。那日高烧时说出的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更是费力练了许多时日。
唯这一次,席兰薇在备纸笔间;心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倏尔间轻松了许多;这份轻松让她禁不住地生了些许笑意。
将笔、墨、纸、砚一样样搁在案上,席兰薇正坐下去;执起笔来轻蘸墨汁;看着那原本洗涮得干净的白色笔头浸上黑色,眉心忽地一蹙;又有些顾虑像墨汁浸笔一样浸上心头。
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不会生气?
一时间,在乎的全然不是他生气带来的后果,席兰薇满心心思十分简单,只是不想他生气而已。
认认真真地思量了须臾,手中狼毫终于落下,沉气静书下去,运力均匀:“多谢陛下。臣妾确是早疑有人在药中动手脚,并知那人是谁,一直未言,是为将计就计牵出背后主使。臣妾自知一年来陛下为臣妾担忧颇多,不敢自伤,是以那药……”她手上一停,扣在笔杆上的食指紧了一紧,又继续写下去,“臣妾不曾喝过。”
霍祁陡然一愣,目光凝在她写下的最后六个字上。寂静了许久,他终于看向她,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末了一声发沉的低笑:“那日……”
深深吸气,席兰薇眼帘抬起,明眸与他对视着,提笔再写,没有再去看字迹如何,生怕低头一看,就再不敢继续写下去了。
“臣妾骗了陛下。”
她写下的字有些凌乱,分开的笔尖带出的笔迹看着毛躁。霍祁目光投向那句话,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席兰薇悬着一口气,端详着他的神色、观察着细枝末梢的变化,心跳得乱急了,好像连小猫都有所感受,睡得不再安稳,抬起头来望了一望她:“喵——”
“你还是信不过朕。”他淡声道。说着,眼底复又凝起笑意来,却只是那看上去很是单薄的一分,再也漫不开来,“就算朕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也还是信不过。”
席兰薇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干笑了一声,继而便是长久的沉寂,好像万物都被刚刚刮过的秋风带去了生机,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抽空了。
“唔,也不怨你……”他思忖着说,顿了一顿,又干笑了一声,短舒了一口气,“从一开始,就只是朕觉得喜欢你而已,倒是疏忽了……你有没有同样的心思。”
她一怔,他轻一笑:“所以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你了。明明是朕一厢情愿,却迫得你每天笑脸相迎。”
他一壁平静地说着,一壁又禁不住地沁出笑声来。忽然觉得自己这阵子都当真是疯魔了,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一心想对她好也还罢了,又干什么觉得她什么都好。
也许早该知道,她唯一无可置疑的,只是比旁的宫嫔生得更美一些,也更聪明一点,其他没什么不同的。
她们会有算计,她也会,就算他一心待她好她也还是会。
眼前的白纸黑字仿若利刃划个不停,直刺得双眼疼痛,甚至温热起来,好像当真有血要流出来似的。
霍祁定了定神,再度看她一眼,话语中温度不再。他无甚神色地站起身,一边向外走着一边道:“从前的事过去了,日后朕不来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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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的宫人已太熟悉皇帝的脾性。纵使再喜怒不形于色,他们也从能从细微之处看出他心情如何。
见他从卧房中出来时神色平淡,众人心里便提了一口气——平日里见完席兰薇,他或多或少,总会是有点笑意的。
连袁叙心里也犯了嘀咕,琢磨着是小心地问上一问、劝上一劝为好,还是只字不提为上。刚要上前,连脚都还没提起来,就一惊,讶住。
——席兰薇正从房中跑出来,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