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5      字数:4759
  霍祯记得很清楚,皇长子车驾到了长阳城门口那天,才四岁的荷月帝姬兴冲冲地来找他,要拉着他去皇城的城墙上一看究竟,她说:“大哥哥回来了,母后说,父皇派了太子仪仗去迎。”
  太子仪仗。
  就那么一次,就全变了。阖宫的皇子帝姬添了一位兄长,皇帝多了一位很合心意的继承人。
  “吁——”车夫一勒马,继而下车一揖,“殿下,到了。”
  “嗯。”霍祯应了一声,步下马车。行宫门口的侍卫见了他不禁一怔,当即一抱拳:“殿下安。”
  礼罢,管事的那人又道:“时辰已晚,殿下稍候,臣去禀一声。”
  。
  广明殿中灯火通明,不仅是一众主位嫔妃到了,就是低位的宫嫔也陆陆续续地来了。几个时辰前在结束了旅途颠簸、目下又安歇不得,众人面上均是难掩乏意,但看到殿中跪着的那人时又都打气些精神,同时带上三分好奇。
  这穿着一身粗布跪在殿中的女子……就是传言中截了御驾的?
  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长得也忒普通,又看着好像有点眼熟。但不同于旁人对她的好奇,她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提不起兴趣来,只是垂首静默跪着,不声不响,若不是尚能见到她时不时地眨一下眼,众人几乎要怀疑这还是不是个活人了。
  在这一干低位宫嫔听了风声赶来之前,殿中的一众主位已将来龙去脉弄得清楚,见她们来了,也没为她们多做解释,只是继续着方才的谈论。
  吴昭媛清泠泠一笑,嘲讽分明:“臣妾今日还奇怪呢,得是多大的事,能让一个姑娘家冒死觐见,倒是难为她忠心。”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众人听得都有点不舒服。她说着一哂,疲乏地按了一按太阳穴,又继道:“不过这前脚到了行宫、后脚就赶着去灭口,倒也真是雷霆手段,将门之风啊!”
  仍是嘲讽的口吻,这一句却让云里雾里的宫嫔们吸了口凉气,齐刷刷地看向了席兰薇:将门之风?鸢美人要杀人灭口?
  任凭吴氏说着、众人惊着,坐上帝王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凝视着手上那两页供状。事实上,就是方才,也只是袁叙向一众主位道明了始末,皇帝压根不曾开过口。
  这供状是眼前女子解了毒后写下的,内容实际上很是简单,却在紧张中多了些废话,故而足足写了两页纸。
  意指席兰薇要拉拢泠姬陷害杜氏腹中之子不成、就索性先害了杜氏又栽赃泠姬。
  “你说鸢美人栽赃泠姬。”皇帝将纸张搁在案上,目光仍未移开,终于沉沉地开了口,“可有证据?”
  “有……”那女子垂首道,大约是因为刚解了毒,声音沙哑不已。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了一个锦囊出来,交给身边的宦官。宦官转身行过去呈上,皇帝一壁打开那锦囊,一壁听那女子禀道,“这是泠……卫才人留的遗书。她本是要奴婢呈给陛下,可奴婢没机会面圣便被送回了家中,故而此次不得不挡驾……”
  周围的人又都抽了口凉气,这才想起为何看这女子如此眼熟,原是卫氏从家中带入宫的宫女青烟。
  合着这早已出了定论的事竟还能有个转折?不仅杜氏是枉死、卫氏也是?始作俑者是席兰薇?
  虽仍没太明白,这转折也足以教众人目瞪口呆,各自哑着声不敢言,互相看一看、又一次一齐看向席兰薇。席兰薇神色淡淡地坐着,瞧不出什么,从容得仿佛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一般。
  “陛下,越辽王到。”在殿门口禀事的宦官躬身长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众人的神思都扯了回来。
  席兰薇抬眸看过去,霍祯已进了殿,脚步随意地走着,玉冠束发折扇轻摇,一副前来讨闲茶喝的样子。
  霍祯合了折扇一揖:“皇兄。”
  皇帝轻一点头,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霍祯说着,忍不住疲惫似的打了个哈欠,继而环视众人,好像刚刚意识到阖宫皆在一般微露讶色,“皇兄这是……有要紧事?”
  他问罢,霍祁一笑,跟这亲兄弟也不多掩饰,示意袁叙说给他。
  霍祯认真听着,覆下的眼帘掩住了眸中闪现的几许厉色。心知皇帝不仅平日里将后宫的一碗水端得很平,更是对哪个嫔妃都不甚在意。再得宠的嫔妃,遇了事,也都是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从不会因宠爱而有所偏颇。
  那今日……
  既已闹到了阖宫皆知的田地,下一步大抵就是让宫正司审席兰薇或是她身边的宫人了。皇帝不会有什么犹豫,更不会着意去护她。
  那么,总需要有个人去护席兰薇。
  。
  袁叙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得清楚,不仅让霍祯听了个明白,更顺带着让一众仍云里雾里的嫔妃们也明白了。
  霍祯的视线慢悠悠地划过席兰薇仍自沉静的面容,轻蹙着眉头问皇帝:“那……皇兄想如何?”
  “这种事。”皇帝轻声一笑,如墨双瞳中冷意与不经意并存,“自不能听一面之词,如何决断,还得召宫正司问过审过。”
  似乎已把意思说得明确,与往日无甚不同。霍祯眉头一舒,继而又很是不满一般蹙得更紧了些,他一揖,皇帝却忽而又一笑,在他未能将早已想好的袒护之语说出前,话锋一转:“但朕早先应过兰薇,她虽口不能言,但无论出了什么事,朕先等她一句解释。”
  他说罢,紧抿的薄唇似乎仍带着些许笑意,侧眸看向席兰薇,眼中除却对解释的等待再无其他,没有怀疑更没有责怪。
  霍祯一噎,便也向席兰薇看去,她好像陡然松了口气似的身子一动,接着很是自然地行到了皇帝身边落座,又很是自然地执笔写了起来。
  ☆、44 搅局
  席兰薇跪坐在案边;一笔一划地静静写着。霍祯沉下一口气,凝视着她的侧脸;那微微泛着红润的胜雪肌肤与他近在咫尺;赏心悦目之余;乖顺的样子更是让他双目刺痛。
  他只觉得,眼前之人原该在他的王府里,要写什么来看也该是给他看,而不是给他的兄长。
  霍祁的目光则尽数落在席兰薇笔下。她写字的时候十有□□是这副认真的神态,写下的字也总是娟秀漂亮,再大的事;也能让人平心静气地去看。
  “臣妾虽与杜氏交恶;但不曾害过她的孩子,更没本事借旁人之手害她的孩子。”她笔下停顿,“臣妾有几句话想问这宫女。”
  他颔首应允,席兰薇便撑身站了起来,刚向青烟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些什么,又回过头来重新坐下写说:“陛下复这宫女位份可好?”
  “……什么?”霍祁听得一讶,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便是平常,复嫔妃位份的事情常见,也未怎么听说去复个宫女的位份。只觉她这要求奇怪,不过也不是难事,便点头应了:“可以。”
  于是席兰薇抿笑一颔首,复又起身,行到青烟面前,睇一睇她,缓了口气:“陛下复了你原该有的位份。”
  她动罢口型,清和便很快将话替她说了出来,青烟自然一愣。
  清和继续道:“卫氏依正六品才人礼葬,算起来,你就该是典侍。”
  席兰薇慢条斯理地同她说清了她现在的身份,神色稍缓,面上蕴起笑容:“你在珺山等陛下多久了?”
  青烟抬了抬头,喃喃回道:“今日上午刚到。”
  “哦……”席兰薇点了头,清和便顺着她的神情替她“哦”了一声,又续道,“你今年多大?”
  青烟怔了怔:“奴婢十八岁……”
  接着便听到清和略笑了一声:“跟我……哦,跟美人娘子同龄呢。”
  倒是传话传得太快险些忘了把称呼改过来。也无妨,殿中众人均知席兰薇口不能言,就靠这两名婢女替她说话,偶尔出个岔子也无人会去追究。
  清和正了正色,观察着席兰薇轻动的口型再问:“从卫家来的?”
  青烟又是一怔,颓靡的神色显得很是虚弱,又被这东一句西一句、无甚因果的问话弄得添了些许惴惴之意,几乎反应不过来了:“是……”
  仅仅一个字,她的话音尚未落定,席兰薇忽地绽出笑容,半刻未作停留地转过身去,几步便行回皇帝身边,重新落座,微一偏头:“陛下觉得如何?”
  此次她没有动笔,也没在他手上写字,霍祁难免看不懂,便看向清和。
  清和忙一福身:“美人娘子问……‘陛下觉得如何?’”
  “嗤。”霍祁一声轻笑,心知她指的是什么,有意就不顺她这个意,淡看着她,原本如寒潭般的双眸却分明添上了暖意,“等你说。”
  弄得席兰薇禁不住瞪他一眼,扭头看向青烟,还得继续劳烦清和代她说话:“卫氏是梧洵选进来的家人子,梧洵至珺山少说半月,然则半月前,宫中都尚未得知避暑旨意,你如何知道?”
  “这……”青烟脑中一懵,好在很快回过神来,立即道,“奴婢并不知……只是也在宫中有些时日了,见今年暑气重,便猜想大抵是要来避暑的。于是早早地启了程,一路往这边赶,想着如是能赶着在路上得见陛下便等一等,如是迟了……”她狠命一咬嘴唇,说得艰难,“就是冒死也得到行宫求见……”
  席兰薇微微蹙眉,余光与霍祁一触,见他正笑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端然是在说:“这般解释说得通,你如何?”
  。
  在席兰薇道出下一句话之前,霍祯转过身去。足下站定,他冷睇着眼前长跪的宫女,神色沉得让众人都不禁一颤:“你是如何来的珺山?”
  到底不同于清和方才的软语,霍祯的声音让青烟登时一阵瑟缩,忙答道:“行了数日……”
  “行了数日。”霍祯重复着这四个字一声轻笑,“梧洵至此如若步行,你得从初春开始走——怎的,从那时起你便知今年暑期重了?”
  语中森然愈甚,厉色纵使只在脸上显了一瞬便消失不见,还是让青烟连呼吸都乱了起来。
  他居然在替她说话?!
  前世记忆刻入骨髓的席兰薇不得不震惊于此,愈发觉得这人当真是奇怪透了……上一世,她全心全意地嫁给他,他先视她为棋子、后视他为弃子;这一世,她那般果决地毁了婚约,他何苦送手钏在前、这般回护在后,图个什么?!
  思量中一阵窒息,席兰薇侧眸打量皇帝的神色。
  他仍很平静,似乎正深思着眼前这令人头疼的后宫之事,未对霍祯对席兰薇的态度有甚不快。
  稍稍放心,席兰薇重新看向眼前的二人。在霍祯的迫视下,青烟已然方寸大乱,目光闪烁地慌乱思索着,如何把前面已然对不上的话语圆过去。
  “谁安排你来的。”霍祯继续逼问道,“谁让你栽赃给她!”
  他的质问声沉且森冷,在殿中回荡着,带着一种凌人的正气。
  正气……
  这个词划过席兰薇的脑海时便让她差点忍不住自嘲得笑出来,继而让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不需要这种“正气”,她不需要这个人来护她。
  “青烟。”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开口的是秋白。她的语声比清和多了两分生硬,听着力度强些。
  话么……自然也是替席兰薇说的。
  话语中能寻到一分若隐若现的冷笑,与席兰薇面上的那抹冷意如出一辙:“你若‘行了数日’,鞋子便不该仍有八分新;如是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而至,便不该发髻齐整。这些皆可不提,这通往行宫的道早已清道戒严,你是如何潜到此处挡驾的?是哪个世家有这样大的本事这样大的胆子,敢安排你做这样的事!”
  “没有!”兴许是被逼问得太紧,青烟猛地抬了头,原本嘶哑的嗓音在用力后更显得刺耳,“没有……是我曾随才人娘子来过,对此处算是熟悉,知晓如何避开人罢了!珺山这么大,值守的人总有疏漏的时候,我只消得进来了,再在林中找个地方避起来何难?”
  她虽是神色惊慌,话说得倒仍旧在理。席兰薇神色微凝,平心静气地注目她的面容许久。努力地回想一番,想起卫氏在时身边宫女的样子——相较之下,如今看上去确添了些许沧桑,倒真像赶了许多日的路一般。
  “好,就算这说得通。”席兰薇仍旧神态平稳,帮她说出这话的秋白却定力差些,语声有些颤抖起来。席兰薇淡扫她一眼,秋白一噎回看向她,眼中担忧分明。
  “就算这说得通,鸢美人的清白也不是你想污就能污的。”霍祯接过了席兰薇的话,席兰薇一急,虽是“怒喝”却也只能无声:“不劳殿下多言!我是死是活也和殿下没关系!”
  “不劳殿下多言……”秋白的话说至一半哽在喉中再不敢说。席兰薇的口型她看得清楚,只是这话莫说她一个宫女讲出来不合适,便是席兰薇亲口说出来也不合适。
  愈发觉得霍祯在此比这青烟还让她恼怒,席兰薇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