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1-03-08 19:34      字数:4836
  语罢,殿中一冷。霍祁觉得如此问上去无益,便想吩咐众人告退了。觉出身边之人一颤,侧首望去,却是兰薇提袖轻掩朱唇,略略一笑,放下手来,在他手掌心里写着:“臣妾有话说。臣妾写出来,让秋白替臣妾说了,可好?”
  显是对于此事有要解释的。皇帝点头应允,等着她写。
  席兰薇写罢一句便换一张纸、将写好的那句递与秋白,秋白也未有惧意,兰薇怎么写的她便怎么念,口齿清晰、不卑不亢,甚至让众人觉得……若是鸢才人能说话,现在大抵就是这个口气。
  “谢楚大人点明,臣妾也有个大概的猜测,不知泠姬娘娘想听与否?”
  泠姬微起抬头,隐带错愕,木讷地点了点头,正好接过席兰薇下一张纸的秋白就又读了下去:“在那刺客刺伤臣妾之前,并不知臣妾是女子。”
  众人都一怔。再等下文,倒是半天也没等到。席兰薇奋笔疾书着,似乎写了很长才递给秋白,秋白沉了沉气,朗声读出:“那日虽是十六、本该月圆,然却是阴天,乌云蔽日几不见光。刺客入殿熄了殿中灯火,臣妾也仅是灯火熄前一刹瞧见那人身形。此后半点余光也无,虽都在寝殿之中、过过几招,仍不知对方相貌如何。”
  “是以那人亦不知臣妾相貌、身量,只觉被设伏,大抵猜臣妾是男子。故而一剑刺入臣妾左肩……楚大人,敢问这剑刺入我左肩的高度,如是刺至大人身上,如何?”
  楚宣听及问,微一思量,便道:“正中心脏,立时毙命。”
  席兰薇笑容漫出,颌首,随手将又一张纸递与秋白。
  “臣妾受伤后,仍想与之一搏,提剑欲再刺,怎奈身形不稳撞在此人身上。他反手触及臣妾腰间,大概如此才知臣妾并非埋伏在此的禁军,故不再起杀心。”
  秋白读罢,殿中众人只剩了低头沉思的份儿,什么也说不得——方才泠姬那番猜测就让人觉得甚为离奇,席兰薇这番解释更让众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回不过神却又觉得颇有道理,只得安静听着。
  “大人觉得可解释得通么?”秋白莞尔,略躬了躬身,替席兰薇询问楚宣的意思。
  ☆、19 激辩
  “解释得通。”楚宣略一点头,眉宇间的沉稳不失两分思量之意。
  方才被皇帝斥了两句的泠姬目下仍是跪着,听言不由得猛抬了头,轻挑眉头尖声道:“楚大人别怪本宫多嘴。大人受命查这案子,总是谨慎些的好,如此听了鸢才人几句辩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为她开脱,未免行事太急躁了……”
  “是行事急躁,还是受人之托?”慢悠悠的问话听得席兰薇一凛。侧眸望去,当即心底轻笑不已:从前旧怨那么多,她竟能出言帮泠姬说话?也真是为难了这杜氏……
  倒是可见目下杜氏恨自己更多些了。
  “都知道楚大人您和沈宁沈大人是远亲。”杜氏笑了一笑,续言道,“楚大人接手此案,只怕也是沈大人引荐的吧?哦……险些忘了,沈大人的夫人芈氏和鸢才人交好,莫不是想避嫌又想护上一把,便推了楚大人出来说这些话?”
  杜氏慢条斯理地说着,绕过了刺客一事,反直指席兰薇与几人的关系。扯是扯得远了些,却远比泠姬方才胡乱猜测席兰薇与刺客有不轨之事要可信得多了。
  一时殿中气氛凝滞,宫人们屏了息、嫔妃们皆看向楚宣。皇帝和席兰薇犹是神色无甚变化地静默而坐,倒是越辽王霍祯一笑,拱手向皇帝打趣了一句:“先前倒是不知,皇兄的嫔妃们愈发爱猜事、爱说笑了。”
  席兰薇眉心猛一跳。霍祯这话明显是打圆场不假,在她听来却不能不别扭——上一世的事全是算计、从一开始就是算计,那么既然并无真情,她现在已入了宫,他何必再假惺惺的装腔作势?
  若她能说话,即刻便要出言将霍祯呛回去、不想他再接着往下说了。眼下却没什么法子,只好听着。
  霍祯的圆场却只能“打”到此了,见皇帝轻缓而笑,刚欲再开口说下去,楚宣倒先他一步开了口,将霍祯接下来的话噎在了喉中。
  “臣既接手此案,就不怕旁人知道臣与沈大人是远亲。”楚宣的面色分明黯了两分,没打算在皇帝跟前掩饰这份不快。侧目淡瞟了杜才人一眼,他又道,“陛下敢让臣接手此案,也是任贤不避亲——若就此有人疑臣是因兄嫂之故想护席氏,是否也疑陛下有意护席氏故而用臣?”
  这话说得胆子忒大,但若要治罪,还绝不是他的错。杜氏听得神色一震,牙关紧咬着愣没说出话来。
  楚宣复又侧过头去,视线下移,凝视在端坐在席的杜才人面上:“沈夫人芈氏与鸢才人交关系如何,就算人尽皆知,但与臣今日办案无关。臣敢担此任,自知不能辜负圣上嘱托,一言一行皆经慎思,无袒护鸢才人之意。”语中微顿,楚宣将话语放缓了些,“但臣既办着此案,便有权、有责凭自己所知判断谁可疑、谁可信,这是臣职责所在,亦是禁军都尉府职责所在。”
  一席话掷地有声,始终沉然的面容上,轻启的薄唇将一字字清晰无比地传入众人耳中。有理有据、底气十足,生生听得很多人都提上一口气来、怔在位子上。
  口吻倏尔厉了两分,楚宣的视线方从杜氏面上移开,冷言冷语地又续了一句:“无端猜忌,臣只解释这一次。”
  又是良久的沉寂。随着楚宣话音落下,皇帝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上划过,好像在等下一个说话的人,却是久久没有回应。
  末了,皇帝径自站起了身,在众人未及回神间已行至大殿一半。跪了许久的泠姬可算回过了神,下意识还要再辩,有些阻挡的意思:“陛下……”
  “问得差不多了。”皇帝停下脚步,回首瞥了楚宣一眼、视线又停在席兰薇身上,“楚宣回去细查便是。鸢才人肩伤还要换药,别耽搁了。”
  席兰薇听言,双颊微一红。见他又分明是在等她的意思,垂首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莲步轻移,一直走到他的身旁、任由着他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霍祁半揽过她,低下头轻声道:“同去云宜阁,朕正好还有点别的事。”
  别的事?
  。
  为她换药的几名医女已在云宜阁候了多时,见皇帝一同进来,忙行了大礼。霍祁略一点头,遂道:“先给鸢才人换药吧。袁叙,去传御医来,朕有话问。”
  不知皇帝要问御医什么,几人也未敢多言,手脚麻利地为席兰薇清洗伤口、换上新药。兰薇重新穿好衣衫时,宦官刚好来禀,御医到了。
  又是一番见礼问安。礼罢,皇帝淡声问那御医:“鸢才人肩上的伤,多久能好?”
  御医一揖,如实道:“才人娘子这一剑刺得不轻,起码还要月余才可痊愈。”
  这么久……
  席兰薇咬了咬下唇,对这几日的行动不便颇感不耐和恼火。那药止疼效果极好,偶尔还会一时忘了有伤,猛地一动,每次都能疼出泪来。
  “哦,不急。慢慢养着,别留下病根就是。”皇帝点了点头,又道,“召你来是想问,才人的嗓子,在你看来能医不能?”
  御医一惊、席兰薇也一惊。
  御医抬了抬头,触及皇帝神色的时候登觉一阵压力。听他的问话,只是平平淡淡地问他是否能医而已。可看这神色……端得是不许他说不能。
  都知道席兰薇的嗓子是因药致哑的,也不知是怎样的猛药,听说当场致了晕厥、醒来后便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是以御医心惊胆战地默了半天,这话还是不能不回:“臣……臣须得先诊过、再回太医院与众位御医、太医研究一番……”
  “哦,那就先不必诊了。”皇帝淡一笑,“你们择个日子,一并来诊过、再一并议个法子出来便是。免得你一人诊了,回去再说不清楚,也无甚大用。”
  “……”御医被皇帝噎得很彻底。一时甚至没想明白,自己受召来云宜阁走这么一遭,怎么就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目送着御医面带忐忑地告退离开,席兰薇回思着御医方才的神色变化,到底忍不住沁出笑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觉出他瞟着自己、有意品茶不理自己,拽过他空着的左手就写道:“陛下别为难御医。”
  “嗯……”霍祁闷闷地应了一声,茶盏没离开嘴唇。
  兰薇蹙蹙眉头,看他一副悠哉哉有意晾着她的意思,低头一思忖,起身就去案几上取了纸笔来。
  认认真真在他面前铺好,明眸大睁地望着他。
  “……”霍祁觑着那白纸:什么意思?他懒得说话她就直接当他也不会说话?还让他写?
  看看端着茶盏的右手,霍祁可算腾出嘴来回了席兰薇一句:“喝茶呢,别闹。”
  然后就又把茶盏凑回了嘴边。
  “……”明知他是成心逗她,席兰薇还是忍不住就赌这口气了。任由他右手端着茶盏继续品他的茶,席兰薇一睨他左手,温婉笑着将毛笔蘸好墨,轻轻柔柔地搁进他左手里。
  霍祁一愣,随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笔握端正了。
  冷睇着她脸上发自肺腑的窃笑,霍祁饮着盏中最后一口茶落了笔:“莫担心,如此只为让他们尽力而为。”
  席兰薇这才舒了口气。至今仍觉这位帝王着实……喜怒无常了点,但还是言而有信的,他能把这话明说出来,就不怕他再“喜怒无常”一回了。
  于是霍祁放下茶盏时,便见席兰薇衔着微笑给他添茶,娴静的样子一时衬得一切皆好。
  刚搁下茶盏的手腕被霍祁一钳,席兰薇抬头回视着,见他笑意深深:“谁告诉你朕左手会写字的?”
  他万分确信,就连执掌凤印的景妃也不知道。
  席兰薇歪头,眨了眨眼,明摆着是在说:“没人告诉啊……”
  于是霍祁沉了口气,改口又问:“怎么猜着的?又从哪看出来的?”
  这个问法对了……
  席兰薇忍着笑,将纸抻过来正对着自己,字迹轻松明快:“陛下知道握笔握久了,笔杆上会留指印么?”
  霍祁点头:“是,怎么了?”
  席兰薇笑意愈深,继续写道:“臣妾第一次去宣室殿,天明告退时恰逢越辽王求见,恐生不快,陛下便让臣妾先在旁坐了,陛下可记得?”
  霍祁又点头:“记得。”
  “陛下手边笔杆上,指印朝右,可见是左手握笔留下。”
  “……”霍祁没话说了,真亏得她当时又是害怕、又是心惊,还有心思观察这些。
  再度执盏品茶,和方才那盏味道一般无二。于是霍祁面色肃然,左手拿起笔来就在纸上写道:“喝腻了,换杏仁茶来吧。”
  他以商量的口吻写得客气,席兰薇回得反倒不显客气:“臣妾肩伤未愈,不便做事,陛下海涵。”
  霍祁一闷。他曾和旁人一样觉得她水性杨花,现在更是愈发清醒地意识到……就算她当真水性杨花,他在和她相处时,也全然顾不上这一点了。
  ☆、20 会诊
  席兰薇从不在皇帝面前掩饰自己对这些事情的猜测,更有很多时候,似乎是带着几分炫耀,有意要让他知道一般。
  此番又是如此,在皇帝离开后,清和不由得蹙了眉:“娘子如此,多少有揣测君心之嫌,小心让陛下生厌……”
  兰薇摇头,涂了淡淡口脂的朱唇轻启:“我有分寸。”
  没有过多的解释,秋白清和也俱不再多嘴,相信她说有分寸,便当真是有分寸的。
  从霍祁对她转了态度的那一天起,席兰薇便知道,就算是不去争宠,这到了眼前的“宠”要怎么受,还得想明白才好。
  此前,就算霍祁不喜她时,偶尔也有个袒护——比如在面对越辽王时,又或是她被杜氏刁难时。那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姓席、她父亲是大将军席垣。
  后来,刺客那事,霍祁能不在意诸多解释不清的议论、一味地只看到她在这事里的机敏,半点不疑她与刺客有任何关系……同样因为她姓席。
  从入宫开始,她一直被这个席字庇护着,一直是。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字是把双刃剑。能把她护得多周全,就能让她摔得多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