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竹水冷 更新:2021-03-08 19:34 字数:4813
曲有误 6、7
子敬?子敬——只顾自大喊,直到陈普进来说,鲁肃近日劳累,现正休息。
休息啊,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叫醒他。周瑜伸手握住鲁肃平素用来给他斟药的漆碗,光滑,似乎还略有余温,散发出药汁独特的香气。你去唤众将来此,有事吩咐,目光一指,还是同从前一般果决坚忍。
齐刷刷一排将领立在塌下,低着头。
豪气干云的感觉又回来。
这几天被鲁肃伺候得骨头都软了,早已忘记征战是怎么回事。
恰好营外擂鼓呐喊的声音又起。
低声问,这是什么声音?好像很和气的样子。
众人的声音更低,低得都快埋进泥里,说谎说得这么没创意,周瑜不得不气恼,这些人怎么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他们居然说是军中教演士卒。
周瑜神色阴沉,像是赤壁风起那日的霾云。
教演士卒?你们平日就是如此领兵的,打了败仗才开始教演士卒么,陈普——
陈普把低着的脑袋往下再按下去。
你执掌兵权,打量我不知道是曹仁叫阵,为何不报?
这,子敬说,不可报知都督,箭疮带毒不愈,都督不可动怒,故而高挂免战牌,他还说,妄自出战者杀无赦。
他……好,他现在睡着了,传我将令——伸手将木碗搁在枕边,立起,指着挂在帐蓬角落里的银色铠甲,替我披挂,待本都亲自上阵,看曹仁小儿究竟有何本领,能取我性命?
说罢逐个扫视,无人敢应。
真真无趣,若是鲁肃在,他肯定跳起来反对,就可以趁机发发脾气。
没有人反对也是件无聊的事情。
但是他深信自己神色之间的震慑力,并未随着箭伤消退,也许反而更加强烈。
众将尾随之,寨门洞开。
正听见曹仁破口大骂,周瑜冷冷斜乜,真是个不积口德的粗人。那么纵马出去,也能给他一个惊喜,微微一笑,继续着不可一世的神情——曹将军,周郎在此,可见否?然后就欣赏到了数百上千人同时错愕的表情,异常华丽。
曹仁回首谓部下,大可骂之。
一时间纷纷扰扰什么声音都有,这乱,恍如几日前彝陵城门口,青天白日,呼啦拉飞来的箭,时间一瞬间逆转,眼前一黑,似乎那只箭再一次飞射而来——伴着诸葛亮冷冷的笑声,都督,都督,都督,南郡不取,都督,我家主公取之,亮自当取之……亮自当……
喉头一阵腥甜。
天地忽然倒置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鲁肃眉头紧锁的脸,一见他睁开双眼又生生扭转成安稳的抱怨,周瑜一阵不爽,这副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守在垂危病人床前的怨妇,一见病人回光返照,便擦干泪眼说没事没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大都督周瑜岂会就此撒手人寰。简直侮辱他的智慧。
于是周瑜当机立断得意一笑,飞扬的眉目一振,便将箭疮的疼痛全体压了下去,子敬,你当我真如此就晕了过去么?不过是计,罢了。心下一阵盘算,硬生生将一切变成理所当然的,毫无差错的计策。于是笑得越发跋扈,眉宇间都是意气风发的神色。
此话当真?鲁肃犹疑不定地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一切都恰到好处,怀疑得很相信他。
周公瑾这人,最近也惯会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只怕是被那诸葛先生活活带坏了。一切都是计策的话,刚刚如死鱼一般翻在地上的也不知是谁。当然他也可以扬言说那是他自己演技了得,或者为了骗倒曹军施的苦肉计,当然他总是会有理由的。并且不容人反驳。
于是鲁肃也只得摆出将信将疑的面目,等着周瑜来说服他。
周瑜却没了声息。半晌才说道,子敬,若是我死了,你待如何?说话的时候微微地低着头,煞白的脸色如玉,配着睫毛衬出的阴影,如果鲁肃再大胆一点,俨然可以用脆弱来形容了。可惜鲁肃最多也只敢局促地说,公瑾你,年少得志,何以妄言生死。
周瑜便笑了起来,神色却依然是阴沉的,眉梢一挑,子敬,你我故交好友,掉几滴眼泪的情分,总是有的吧。说着却焦躁了起来,如若自己真的身死,小乔自不用说,孙权、鲁肃、东吴将士,不管是否为他伤心,掉几滴泪以示哀悼的情面是要卖的。可是那人,他只怕会暗里笑到摇摇欲坠的吧,然后还要假装悲痛一番,不失礼数。
周瑜不由得冷笑了起来,都能想象出那人听到这消息的诸多张致。子敬,传出消息去,就说周郎箭疮复发,毒发身亡。
呃?鲁肃愣了一下,公瑾,你……
知我身死,曹军必然轻敌。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吾等以四面埋伏以应之,则曹仁可一鼓而擒也。周瑜神色自若,还是如常一般冷淡而傲慢的样子,仿佛曹仁的首级已经摆在面前,还要不屑一顾。却一瞬间又笑了起来,挑着鲁肃的下巴说,子敬,你就当我真死了一样。
鲁肃啪地扫开他的手,待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周瑜往后一靠,很公务很官方地说,务必要骗过曹军,不得有误。
不管怎么说,鲁肃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周瑜懒洋洋地躺在病床上,摸着下巴赞了一句。不出一刻钟,吴军大营里已经四面响起了哀乐哭声,很是热闹。片刻之后周瑜躺着的营外也挂起了白幡,周瑜悄悄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张望,只见天地皆白。
周瑜点了点头,听着无数将士一起哭号着都督归来,都督归来。刹那间觉得自己似乎已死,只是魂魄回来探视一下而已。这样的阵仗,倒是在他的预计之内。如若他真的身死,恐怕魂魄念念不忘的,是偷到蜀营去看看,那个人,究竟会不会为他叹一口气。或者直到那时候,无形无色的魂魄,才能见到孔明的真面目吧。去看看他,脱掉那身冠带,说不定就是一只有着肥厚尾巴的狐狸。
想着孔明的脸该长在什么样的狐狸身上的时候,周瑜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啊——啊啊啊——
一个兵士抱着一堆白幡孝仪路过帅帐,见到神色温和可亲的周瑜,顿时如见鬼一般尖叫起来,直冲霄汉。
周瑜叹了口气,顺手一拳砸在兵士头上,将白幡扯过来层层裹好,放下帐帘,把白色人形物立在帘后。
然后周瑜很苦恼。夜还不至,曹仁再不来劫营,他只怕这帘后站满不慎闯入的人形物体,未开战先失踪部分将士,并不是一件容易遮掩过去的事情。
初更过后,曹军前来劫营。倾巢而出,只留陈矫带少数兵士守南郡。
东吴大营已空,曹军一进便四面受敌。首尾不能相救。
周瑜鲜衣怒马,意气扬扬。一路追杀曹军而去。直杀得曹仁不敢回南郡,径自往襄阳大路逃。截杀了一阵,周瑜便下令收兵往南郡。
这次,便是彻底胜了。周瑜面上溅上的血迹未干,轻轻一笑,就嗜血优美如沉溺于这修罗道。想摆出不动声色不以胜喜的大将风范来也是不能,满心的笑意都往外溢。哈,他就要给那诸葛村夫看看,周郎如何歼灭那曹军,夺下南郡,不费吹灰之力。
到时若都督取不得,我家主公取之,有何不可?
他怎会取不得?真真可笑。
他真恨不能搬起南郡直砸到孔明脸上去。看看那总是胸有成竹淡定笑着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一路快马赶到南郡。仰头一看却只见旌旗满布,沉沉夜色中都显得触目惊心。
都督少罪!吾奉军师将令,已取城了。
城头上站着的,白袍银甲,分明就是赵子龙。
周瑜一时不知今夕何日。只听得诸葛孔明冷淡的声调,都督取不得,我家主公取之,有何不可?他竟如此理直气壮振振有辞,他就在他面前,夺了这唾手可得的南郡去。他恨不得还要说兵者,诡道也,以诡道胜之,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他做什么都是师出有名光明磊落,他奸猾都是多智计,他狡诈都是擅变通。
周瑜一瞬间觉得全身都被怒火烧了起来,恨恨道给我攻城!他就不信,他偏要活活从孔明手中把这南郡夺回来。
城上便乱箭纷纷射将下来。东吴将士厮杀一夜,实在已疲惫不堪,却又不敌大都督威势,只得拼死往前攻打城池,平白只是送命。
周瑜冷冷看着眼前杀戮场面,忽然惊觉——不不不,他又中了孔明计去。他怎可因着孔明一句激将之言,耿耿于怀直至如今?他怎可因着孔明一句话,拼死也要攻下这南郡,视这许多东吴将士性命如草芥?
他不能。
天下城池又不止这一座。他大可将南郡送给刘备,转身去攻下荆州,襄阳两城,哪个不比这小小南郡来得重要?他险些又被孔明骗得转移了重点去。
于是大都督周瑜下令——鸣金。
回得马来,一行命甘宁去取荆州,凌统取襄阳。话音未落,就听得探子来报。
都督,诸葛亮得了南郡,遂用兵符诈调荆州军马来救,教张飞袭了荆州!
都督,诸葛亮得了南郡,以兵符诈调襄阳夏侯敦兵马救曹仁,教关羽取了襄阳!
他又比孔明慢上一步。
他只觉一阵阵好笑,那人,或许正在油江口盘算着他的行程吧。一时一刻,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算计了去。所以现在,诸葛孔明,大可以笼着双手,半低着头,一脸无辜地笑了。
胸口箭疮一痛,就有粘湿的液体径自滑落下来。他还想骄傲地淡淡地无所谓地笑笑,嘴角一牵,甜腥的液体纷纷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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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鲁肃眉头紧锁的脸,一见他睁开双眼又生生扭转成安稳的抱怨,周瑜一阵不爽,这副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守在垂危病人床前的怨妇,一见病人回光返照,便擦干泪眼说没事没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大都督周瑜岂会就此撒手人寰。简直侮辱他的智慧。
于是周瑜当机立断得意一笑,飞扬的眉目一振,便将箭疮的疼痛全体压了下去,子敬,你当我真如此就晕了过去么?不过是计,罢了。心下一阵盘算,硬生生将一切变成理所当然的,毫无差错的计策。于是笑得越发跋扈,眉宇间都是意气风发的神色。
此话当真?鲁肃犹疑不定地抬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一切都恰到好处,怀疑得很相信他。
周公瑾这人,最近也惯会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只怕是被那诸葛先生活活带坏了。一切都是计策的话,刚刚如死鱼一般翻在地上的也不知是谁。当然他也可以扬言说那是他自己演技了得,或者为了骗倒曹军施的苦肉计,当然他总是会有理由的。并且不容人反驳。
于是鲁肃也只得摆出将信将疑的面目,等着周瑜来说服他。
周瑜却没了声息。半晌才说道,子敬,若是我死了,你待如何?说话的时候微微地低着头,煞白的脸色如玉,配着睫毛衬出的阴影,如果鲁肃再大胆一点,俨然可以用脆弱来形容了。可惜鲁肃最多也只敢局促地说,公瑾你,年少得志,何以妄言生死。
周瑜便笑了起来,神色却依然是阴沉的,眉梢一挑,子敬,你我故交好友,掉几滴眼泪的情分,总是有的吧。说着却焦躁了起来,如若自己真的身死,小乔自不用说,孙权、鲁肃、东吴将士,不管是否为他伤心,掉几滴泪以示哀悼的情面是要卖的。可是那人,他只怕会暗里笑到摇摇欲坠的吧,然后还要假装悲痛一番,不失礼数。
周瑜不由得冷笑了起来,都能想象出那人听到这消息的诸多张致。子敬,传出消息去,就说周郎箭疮复发,毒发身亡。
呃?鲁肃愣了一下,公瑾,你……
知我身死,曹军必然轻敌。今夜曹仁必来劫寨,吾等以四面埋伏以应之,则曹仁可一鼓而擒也。周瑜神色自若,还是如常一般冷淡而傲慢的样子,仿佛曹仁的首级已经摆在面前,还要不屑一顾。却一瞬间又笑了起来,挑着鲁肃的下巴说,子敬,你就当我真死了一样。
鲁肃啪地扫开他的手,待说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周瑜往后一靠,很公务很官方地说,务必要骗过曹军,不得有误。
不管怎么说,鲁肃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称道的,周瑜懒洋洋地躺在病床上,摸着下巴赞了一句。不出一刻钟,吴军大营里已经四面响起了哀乐哭声,很是热闹。片刻之后周瑜躺着的营外也挂起了白幡,周瑜悄悄走到门口掀开帘子张望,只见天地皆白。
周瑜点了点头,听着无数将士一起哭号着都督归来,都督归来。刹那间觉得自己似乎已死,只是魂魄回来探视一下而已。这样的阵仗,倒是在他的预计之内。如若他真的身死,恐怕魂魄念念不忘的,是偷到蜀营去看看,那个人,究竟会不会为他叹一口气。或者直到那时候,无形无色的魂魄,才能见到孔明的真面目吧。去看看他,脱掉那身冠带,说不定就是一只有着肥厚尾巴的狐狸。
想着孔明的脸该长在什么样的狐狸身上的时候,周瑜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笑了起来。
啊——啊啊啊——
一个兵士抱着一堆白幡孝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