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他能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家妹妹会有朝一日因为习剑而死的话，他想他拼尽一切都会去阻止。
  他十八岁成年那一日，父亲死在了闭关的风清谷内，他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突然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不仅要守护好这座白云城，更要守护好自己的妹妹。自那日起，叶孤城便隐藏了自己的情绪。自那以后，他便不仅仅是叶孤城，也不能只做叶孤城了。叶家剑法，还有对妹妹的呵护，无论哪一样，他都不会放手。
  可惜，妹妹却终究想的与他不同，她想离开，想要游遍江湖，想要用手中青锋扫尽世间苍茫，变得更强。
  可是，这应该是身为男人和身为哥哥的责任才是啊。叶孤城那一日，看着自家妹妹离去的背影，静默地呆在那城头，几乎成了一尊雕像。就这样，静立了一晚上。
  最终他想明白了。他无法阻止自己妹妹的梦想，那么就默默守护她好了。守护她，和她的梦想。
  在接受南王世子的提议前，叶孤城是想拒绝的。毕竟这种事情他孤身一人的时候是无所谓的，毕竟失败了也不过是他的一条命罢了。但是，他还有妹妹要保护，还要顾及妹妹。
  但是南王世子提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提案。“你若答应我，待事成，我便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无论是让叶家重返辉煌，重回绿林第一，还是你想做的事，都易如反掌。”
  是的。振兴叶家。在抱着父亲的尸体走出风清谷的时候，叶孤城就明白了。父亲内心里深沉的痛苦，亲手赶走了自己最爱的人，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你若不在，我的生命就如同一具空壳，再也没有生存的价值。可是，为了他和妹妹，父亲硬是扛了下来，直到他的成年。叶孤城明白，在这一刻父亲是卸下了自己的重担，并将它郑重地交给了自己。
  即使拼着这一份信任，振兴叶家的重担他也绝对会扛下来。让叶家重新变回剑术世家龙头老大，打响叶家的名号，首当其冲。即使这件事真的暴露了，输了的话也不会影响到妹妹的。毕竟叶家族谱是绝密的，无论是江湖还是皇家都并不知道他叶孤城有个妹妹，妹妹的存在从来都是极隐秘的。也正是如此，叶孤城才没有挺身而出，落实叶芳菲是叶家女儿的身份。而在妹妹的“芳菲剑”出名之后，他也没有任何表示。
  除了这一点外，南王世子所说的“想做的事”也让叶孤城相当动心。是的，他想要永远地保护妹妹，希望妹妹能永远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幸福快乐。希望实现她的愿望，希望能够……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他知道这是伦理无常的事。他居然爱上了自己的亲生妹妹。可是……习惯凝视的眼睛和心，已经蠢蠢欲动。如果他能够控制，从一开始就应该控制自己的情感。
  可是……她的笑颜却比满天星还要繁多地盛开在他的脑海。叶孤城从未说出过一丝一毫关于自己的想法，可是喜欢这件事，却无时无刻不充斥在自己的脑海里。愈是压抑，愈是克制，愈是无法摆脱。被这样的感情缠绕得太强烈，无法呼吸，可却还是想念，如中毒一般地思念。
  他知道这样的感情为世间所不容，但如果他站在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立场上……想尝试！只是守护还不够，只是默默看着还不够，只要一想到最爱的妹妹会披上霞帔嫁给别的男人，就痛苦得无法忍耐。
  至少，要走出这一步试试看。至少，想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他并非只是将她当做妹妹。至少要站在可以说出口的位置，至少……能够更好地保护她。至少，能够让他在有生之年，陪伴芳菲左右。其实他的心愿，唯芳菲一人耳。
  于是合作，在这一刻达成。
  如果，你不曾长大该多好。看着叶芳菲姣好的面容，比画像上的母亲更美上几分，那如海般温柔的眼波和唇角挂着的让他想要独占的笑容，叶孤城不止一次这样想。如果芳菲不曾长大，他还是那个站在小轩窗外默默偷窥她的哥哥，为她心疼，为她的每一次皱眉揪心，为她的每一次微笑而欢喜。无论之后的学剑生涯有多痛苦，他叶孤城都一定会咬牙继续练下去，因为他要做最强大的哥哥守护她。
  可是她长大了，眸子里盛着不知道为谁绽放的温柔。在这一刻，叶孤城想要拥抱她，一直地抱着再也不放开。你是哥哥的妹妹，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即使知道不对，可还是忍不住想要这么想。
  八月十五那天。
  在喝下叶芳菲递过来的那杯茶时，叶孤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一般的茶不该是这个味道，可是面前是妹妹温柔的眼睛和笑容，于是他喝了下去，芳菲没有任何理由害他。
  可是，感觉没有错。那茶里确实加了十香软骨散，虽然他用了内力想要逼出这药，可是这一切都被芳菲计划好了。即使是他，要逼出这药也起码要费去一天的时间……而这一天已经完全足够了。
  芳菲低头凝视着被放在床上的叶孤城，眉眼温和：“哥哥……哥哥想做的事情，我会帮你完成。哥哥可能遭遇的失败，我帮你顶替。之前的那些勾当都和哥哥无关，全是我做的。”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流下，划过脸颊，滴落下巴。在这一刻，叶孤城觉得他错了。振兴叶家还有其他的方式，让叶家剑法名扬江湖还有别的方法，……想要留下妹妹这件事还不如看着她幸福。
  一直以来他都错了。他以为在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孩嫁给别人是最难以忍受的，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只要深爱的芳菲能够幸福，才比什么都好。
  可是……晚了。对啊，真的晚了，他已经做了这件错事，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如果他毁约，南王世子不会饶过他，而皇帝也不会饶过他。如果他真的去做了，面临的会是失败和抄家。当时的他自负地认为他可以隐瞒一切对芳菲不利的因素，只需要把最好的留给她便好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带给芳菲痛苦和死亡的正是自己——这让他如何接受。自己所做的一切，本以为是守护，到了最后却是毁灭。
  芳菲……你为何要这样傻。在看着她勇敢地迎接死亡，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身上，将所有的恶名独自背负死去的时候，叶孤城哭了。
  他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掉落在叶芳菲已经满是血污的脸上，手指颤抖连伸手去碰碰她都做不到。
  “哥哥的话，一定能振兴叶家的。我相信这件事……还有，我还是最喜欢哥哥了。”
  芳菲走的时候，脸上的泪痕已经全然消失。
  为什么。叶孤城疲软地坐倒在紫禁之巅，看着芳菲被西门吹雪抱起，却什么也无法做。是，他已经没有资格这么做了。无法将芳菲带回叶家，也无法伸出手去触碰她——因为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不是么。他哪里还有资格再去碰她分毫……
  在这一夜里，叶孤城须发皆白。
  十年后。
  叶家剑法的声名响彻了整个江湖，可是那位声名大噪的白云城主却从未下过白云城半步。他教出的弟子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大侠，可是身为师父，他却是守着白云城那一方天地从未迈出一步。
  陆小凤曾经来劝过他，过去的事情就已经过去了，何苦放不开，你如此的话，芳菲也是不会开心的。须发皆白的叶孤城站在悬崖上远眺着海水，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对于叶孤城来说，陆小凤算是他此生唯一承认的好友，无论是他花去了那个愿望保全了他叶孤城，亦或是在招弟子这些事情上帮助了他不少，他叶孤城都会感激陆小凤一辈子。
  “只有自苦才能让我安心活着。”
  是的。有时候，人心上的伤痕一旦造成，是真的无法痊愈的。他不会像父亲那样去选择死亡结束痛苦，他想要日日夜夜地背负着这样的痛苦而活着。至爱之人因为自己死去，他有什么资格放下这重担，放下这苦痛，坦然赴死。
  至爱之人为了自己能够活着而付出了性命，那他就一定会留着这丑陋的生命走到最后。
  芳菲，哥哥对不起你，便用这一生还给你。下一世，哥哥拼尽自己的生命也绝对会保护你……而那不能启齿的感情，就让它随着风远去吧。哥哥只需要守护你，守护你的笑容，守护你的幸福就已经充分足够了。
  以我此生起誓，来世我将用我手中青锋，护你一生幸福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昨晚没能更新成……今天上午补上吧。
  45、西门吹雪番外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第一次的见面，西门吹雪对叶芳菲的印象很不好。他只不过因着自己心中的正义与原则，于是远赴千里只为杀人。那初见的小少年居然要以剑比试，他并不将用剑看成是你来我往，如游戏般比试的东西，一旦出手，那便是生死相搏。这小少年看上去还年纪轻轻，又何苦找死。更何况，他也没有杀他的理由。
  可是，冤家路窄这个词还真是适合用在他们两人身上。在客栈才刚刚别过，在第二日居然在他小憩的树林里又见到了。阳光洒在这个皮肤异常白净的小鬼脸上，眼睛眯成月牙形，冲他挥手——
  “我说兄台——你这么睡真的不会落枕——啊我是说，脖子酸痛吗？”
  被叫做“兄台”的感觉相当复杂，本是不想答话的西门吹雪在看见对方的笑颜时，不由得心一软，于是跃了下去。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小鬼虽然见了三次，但也没有纠缠不清的意思……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小鬼对剑的热情。
  所有对剑怀有热情的人，他都不会小看对方。不过，在看见这小鬼从男变为女的那一霎，饶是西门吹雪也有些震惊。他自认眼力出色，却丝毫没看出来眼前这小鬼的女儿身，想必她倒是身怀一些易容之术。
  没有取下刀鞘将那女子的剑挡开，西门吹雪对她的剑法相当赞赏，虽然目前稍嫌稚嫩，但是长久以往地练习下去，绝对会有突飞猛进。大概就是这一份爱才之心，西门吹雪才允诺成为了叶芳菲的朋友，也邀请她去了万梅山庄。
  西门吹雪其实本身是带着傲气的，他不屑与人解释，也觉得没必要解释。可是叶芳菲却能懂得他的这份傲气，并且并不以为杵。她的笑脸仿佛并不因为他的冷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比起陆小凤来，这样的“朋友”让西门吹雪心中有点不同——这大概因为叶芳菲是个姣好的女性的缘故。
  本是在擦剑，眼睛却不知不觉地朝着那个正趴在窗口赏花的女子身上看去，有时甚至都会有些嫉妒这些被自己从来都很喜欢的花朵，她的目光是这样专注地凝视着它们，充满了爱怜。
  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心情的西门吹雪很迷茫，可是慢慢地他有点懂了。想要留下这个女子在身边，他擦剑她赏花，他们一起站在万梅山庄上任风吹过衣角，相视一笑。有时他们也一起浇花，看那些妖娆的常春藤攀上窗台。有时他也会因为一些事而要远赴千里杀人，而她有时会一时兴起跟着他一同去，有时就等在客栈。
  什么时候，习惯在一回头就看见那女子璀璨笑颜，又是在什么时候，一向独来独往的他，习惯为一个女子停下步伐，习惯凝视着一个人几乎忘了挪动眼睛。
  可惜，他天生不善言辞，最终还是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却什么也不能做。她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想法，那么，这样的离开是不忍拒绝他么？可是，心做不到说服自己放弃。第一次为人怦然心动，第一次感觉到除杀人以外血液沸腾的感觉，第一次感觉到既痛苦又甜蜜的心情。这些第一次，都是叶芳菲给的，可是她却一去不复返，只留下一个余香袅然的背影。她太洒脱，放不下的是他。
  以朋友好联系的名义硬是塞给了她香粉，可是天生不善言辞的他也只能在梅花将开之际递给她一封短短的信笺——面对感情，他从来都太被动，而且不知所措。喜欢一个人，很喜欢一个人，可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她幸福，不想影响到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感觉着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寂寞和回忆的甜美，却不想以它为枷锁束缚她半分。
  可是，在抱着她的尸体时，西门吹雪后悔了。他的剑尖染着她的血花，她最后的话最后的笑容都是为了她的哥哥绽放，可是……最终她的身体还是如一片雪花一般落入了自己的怀里。如果当初，将她束缚在了万梅山庄，让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落入了那样的阴谋，给她营造最美的童话谎言，让她这样无拘无束地在花丛里奔跑欢笑，在冬日两人一起并排着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