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3-08 19:26      字数:4889
  贾母听了两人的撺掇,脸上的神色略好看了一些,只是仍旧有些迟疑,皱眉道:“你们这话倒也有理,但让林丫头做继室,我还是有些不忍心。”
  王夫人见她依旧踌躇,心中万分气恼,脸上却故作从容,眼珠一转张口就道:“老太太心疼林丫头,儿媳是知道的,但林丫头如今已经着魔了,哪里能明白老太太的心?老太太执意让她留在贾家,她不但没有感激之言,说不定还日日埋怨,这般冷眼相对,只会让老太太心烦,还不如早点将她嫁出去,让她终生有靠更好。”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其实媳妇挑朱家,既是为了林丫头,更是为了宝玉。这些日子,宝丫头百般开解,宝玉终于想开了些,但倘若林丫头一直住在这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难保宝玉不会起旧念头。何况,我们府里如今的状况,老太太想必也清楚,虽然外面风光,但四处都拉扯了欠账,若是不想法子,以后只会越发艰难,宝玉的前程也会受牵连。倘若能与朱家结亲,聘礼不必说,到了往后,朱家为了与我们攀关系,必定会将银子送上门。所以这桩婚事,于宝玉于贾家都是上上之选,还请老太太三思,允了儿媳所请。”
  贾母听了她这番话,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终于道:“你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为了宝玉,得早些将林丫头的婚事定下来才是。也罢,林丫头的性格、身体,也不适宜进官宦人家,就定这朱家吧。至于婚期,选在明年春天,暖和些办事也方便。”
  王夫人登时喜笑颜开,与宝钗互看一眼,一起点头应了。
  贾母以手支额,沉吟着道:“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难办,二老爷临行前有交代,说是要给林丫头一份丰厚的嫁妆,你可还记得?”
  王夫人浑不在意,微笑道:“若是这个,老太太不必担心,横竖老爷在外地,管不着京城的事情。他不问便罢了,倘若他问起,我们只说嫁妆备得极丰厚,只是朱家富贵,又想与我们攀亲,执意不肯收下。老爷不通俗务,绝不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只要将事情圆过去,也就是了。”
  贾母边听边点头,转忧为喜道:“你这些话很是,就照你的意思办,只是林丫头那边,近来性子忒古怪,若是提前将朱家之事告知,以她的性情,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罢了,先将事情瞒了,等婚期临近再告诉她吧。”
  王夫人、薛宝钗忙颔首,因终于说服贾母,心里的得意无法言喻。
  她们三人的思量,黛玉那边,自是一无所知。黛玉主仆三人靠春纤送过来的糕点支撑,虽然比不上饭菜,但好歹能填饱肚子,比起之前已经大为改观。
  这日午时,用完糕点,黛玉拿了本诗词,在窗下慢慢品读,雪雁做着针线,在一旁相陪,倒也相安无事。
  过了一会儿,雪雁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才抬头道:“姑娘要不要喝水?哎,可惜没有柴火,这几天都只能委屈姑娘喝凉水了。”
  黛玉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淡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你能喝的,我为什么喝不得?”
  正说着话,春纤突然在院外大喊大叫,雪雁忙过去开了院门,出声呵斥,两人嘴不饶人,互相推撞着进了屋。
  待行到黛玉跟前,春纤忙行了一礼,方向黛玉道:“奴婢遵姑娘之命,出去打探了几天,如今终于有些眉目了。”
  黛玉、雪雁忙催她快说,春纤含笑道:“我表叔说了,京城有权有势的王侯倒是不少,但多是平庸碌碌、随波逐流之辈,正直敢言的屈指可数,首推北静王水溶,其次是刑部尚书,乃八公之一的卫老侯爷。”
  黛玉凝眉道:“北静王?这名字倒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雪雁寻思了一回,开口道:“姑娘忘了吗?那年我们安葬了老爷后,回到这贾府,宝玉不是拿了一条香串送给姑娘,说是北静王给的,很是珍贵呢。当时姑娘没要,还骂了一声,说是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才不要呢。”
  黛玉经她提醒,也想起前事,淡淡道:“原来是他,哎,他为人如何我暂且不知,但听宝玉话中之意,北静王似乎极赏识他,若是去北静王跟前诉说委屈,也不知能不能有回应。”
  雪雁皱眉道:“贾家也是八公之一,与卫府平时的交情必定不浅,卫老侯爷那边,似乎也不太合适。”
  黛玉听了凝眉无言,自古官官相护,自己心中虽然早就决定要写血书告状,但到头来是否能诉尽心中不平,却是难以预料。
  正叹息之际,春纤开口道:“难得姑娘一直不把我当外人,我也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倘若我是姑娘的话,我就选北静王。一来他是王爷,地位摆在那里,绝不至于惧怕贾府;二来北静王声誉向来很好,纵然赏识宝二爷,想必也绝不会徇私;三来,却是最重要的,卫老侯爷只怕要找机缘才能遇上,至于北静王,则不必担心,明天他就会来贾府,探望宝玉,顺便进大观园赏菊。”
  雪雁吃了一惊,愕然道:“此事当真?怎么没人来潇湘馆说一声,让我们回避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道:“是我说错话了,如今的潇湘馆,哪里还有下人肯过来?”
  春纤道:“我这消息千真万确,昨天我悄悄去见了表叔,今儿个一大早,浣衣房的管事嬷嬷就将做事的人都召起来,说了北静王要来之事,让我们多多留心,千万不能冲撞了贵客。我一听,就觉得能在北静王身上做文章,就急急忙忙过来告知姑娘,且看姑娘要如何决断。”
  黛玉罥烟眉微微凝起,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咬牙道:“你说得有理,北静王就北静王吧,我不信这世上没有公理,我不信所有的王侯都是随波逐流之人。”
  春纤听她采纳了自己的主意,很是高兴,又寒暄了几句,方留下一包糕点,起身去了。
  黛玉静默良久,抬首看向窗外,声音淡漠如烟云:“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明天,倘若下错了注,我愿赌服输。”
  雪雁听了,不假思索地道:“无论姑娘想做什么,奴婢一定会相陪左右。”
  黛玉知道,此刻就算劝雪雁明哲保身,雪雁也不会应允,便舍了客套,微微笑道:“你的忠心我记下了,我们主仆共同进退就是。”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黛玉独自进了书房,取了纸笔,未曾落笔,胸中冤屈难耐,眼中慢慢有了泪水,晕湿了纸笺。
  这时雪雁进来伺候,替黛玉研磨,劝道:“事到如今,姑娘别再为过去的事情伤心,还是先写好状纸要紧。”
  黛玉点了点头,勉强平复心情,含泪更含着悲愤,将诉冤的状纸写好,封起来待用。
  薄薄的两张纸,承载着她所有的委屈和屈辱,纵然明知前路坎坷,仍旧只进不退,只因她早已经看清贾府人的面孔,她很清楚,这是自己唯一反抗的机会,否则继续留下,必定会有更多的不堪落到自己身上。
  退无可退,别无选择,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020 水黛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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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起来,雪雁伺候黛玉梳洗,黛玉对镜自照,心里不由甚是惊愕,自己的脸颊本就极瘦削,今日看来,更是憔悴苍白,不见丝毫风采与美好。
  只是几天没留意罢了,不但心境沧桑了,连容颜,似乎也变了很多。
  雪雁拿起胭脂,要给她上妆,黛玉淡淡道:“罢了,罢了,我最不喜抹脂涂粉,强造一分娇艳出来有何用?”
  雪雁只得依言而行,待打点妥当,雪雁便道:“潇湘馆没人看守,正方便我们行事。外面风大,姑娘且在屋子歇歇,我悄悄出去盯着,倘若看到北静王来了,马上回来告诉姑娘。”
  黛玉点头应了,嘱咐她小心,雪雁微笑道:“姑娘放心,我自有分寸。”言罢,拢了拢头发,起身自去了。
  黛玉立在窗下,焦灼地等待着,心情激荡不已,数年来的委屈,今后何去何从,就在于今日奋力一搏了。
  及到了午时,雪雁从外面奔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刚才我躲在草丛里远远瞧见一行人,里面有个身穿紫衣的男子,宝二爷在一旁相陪,很是恭敬,想来必定是那什么北静王了。他们如今去了滴翠亭,姑娘,我们也过去吧。”
  黛玉怔了一怔,终于来了,吸了一口气,方拿起昨日写就的笺纸,颔首道:“我们走吧。”
  一身月白衣衫,素面朝天,淡然而往。
  扶了雪雁的手,匆匆出了潇湘馆,黛玉心中叹息,困在潇湘馆只是半个多月罢了,却已经有度日如年之感了。
  之前一直盼着能脱离樊笼,真到了这一刻,黛玉的心反而从容下来,敛了眉目,一步步往滴翠亭走。
  及到了那里,远远瞧见亭中站着几个人,走得近了,听到有个男声道:“贾府的大观园果然名不虚传,菊花品种也多,本王本不是喜爱花草之人,见了园子里的花草,也不由自主心生怜惜。”
  其声清朗,说话之人立在亭边,眉目瞧得不甚清楚,但其人长身玉立,隐隐有一丝威仪,却非宝玉之俊雅文弱可比。
  黛玉微微勾唇,声音清凌凌仿佛秋霜一般:“能得王爷垂怜,这些花花草草也算有福,只是不知,民女是否能像花草这般有福气,是否能得王爷一顾。”
  一言既出,惊了满亭人,宝玉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北静王身后的侍卫飞一般拦出来,呵斥道:“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惊王爷的驾,你可知罪?”
  黛玉扬起头,冷笑道:“这话太可笑了,北静王是何等身份,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就能惊驾的?”
  侍卫被她的话噎住,瞪着黛玉说不出话来,北静王却轻轻击掌,大笑道:“哪里来的女子,说话真有意思。”一面说,一面走出亭子,又挥手命侍卫退下。
  直到此时,黛玉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剑眉星目,一身紫色对襟长衫,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逼人。
  黛玉心中暗喜,这样的男子,定然不会是随波逐流之人,看来今天自己赌对了。
  水溶淡淡含笑,朝黛玉这边望过来,一见之下,心中立刻惊为天人,但见少女盈盈而立,只有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月白衣衫,仿佛笼罩在烟中雾里,面容秀美绝俗,素面无华,却让人觉得将所有的华贵都比了下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雪雁悄悄瞧了水溶一眼,又回头看着黛玉,心中突然涌起奇怪的慨叹,一个本是年轻得意的王侯,一个原是粉黛翩翩的佳人,却在这样的情景下相见,命运的莫测,叫人无法预料。
  水溶素有谦谦君子之风,但此刻见了如斯佳人,瞬间就失了分寸,看着黛玉呆呆出神,连如何应对都忘记了。
  黛玉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对他的印象登时差了很多,忍耐着行了一礼,口气有些生硬:“民女见过王爷。”
  水溶听了,忙要过来相扶,右手几乎要搭上黛玉的手臂,直到黛玉往旁边避让,方醒悟过来,尴尬收回手,温和道:“不必多礼,你是什么人?”
  黛玉尚未回答,宝玉已经从亭内奔出,开口道:“回王爷,这是草民的表妹,姓林,如今寄住在草民家中。”言罢瞧着黛玉,声音有些不虞:“你怎么出来了?难道没人告诉你今天不能出来吗?竟惊扰了王爷赏花的雅兴,真是……”
  黛玉看也不看他,冷笑道:“正主没说要问罪,你却跑出来出头,也太多事了。素日里你满口都是不在乎权贵之言,与你今天的模样一对比,真叫人觉得可笑。”
  宝玉立刻变了脸色,指着黛玉,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水溶见他们表兄妹失和,心中甚是奇怪,忙打圆场道:“这里的菊花已经看了半天,什么雅兴都尽了,不要紧的。”说着,转头瞧着黛玉,微笑道:“原来是林姑娘,刚才你说想要我一顾,不知是何缘故?”
  黛玉踌躇了须臾,才道:“民女自有民女的道理,请王爷开恩,屏退其他人,听民女一言,民女感激不尽。”言罢,又朝水溶福了一福。
  水溶听了,不由一脸错愕,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此说来,姑娘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罢,依姑娘之言又何妨?”一面说,一面命侍卫退下,又向宝玉道:“既然你表妹有事,不如你依她之言,暂且回避,如何?”
  宝玉皱眉看着黛玉,脸上虽然有些狐疑,但因是水溶开口,到底不敢畏惧,只闷闷颔首应了。雪雁含着担忧,瞥了黛玉一眼,也远远退开了。
  直到众人都回避了,水溶温声道:“姑娘之事,如今可以说了。”
  黛玉颔首,自袖中抽出笺纸,递了过去,凝声道:“我所求之事,都在这两张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