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3-08 19:25      字数:4895
  于是宝钗的一缕情思,一日一日地,往贾宝玉身上去了。
  她善于察言观色,早就看出近两年来,贾母对待黛玉的态度已经冷落了不少,这让她很是快意,但宝玉那边,却与黛玉越发亲近,至于自己,自出了大观园,竟只在贾府摆宴席的时候见了两次,宝玉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热络,更别提像之前那般特意到家探望了。
  嫉妒与不甘在心中滋长,日久天长,就成了一根刺,拨不了,抹不去。
  直到那天母亲回来,说起王夫人进宫请了旨,元妃已经将她许给贾宝玉,她静静听着,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早已喜得笑开了花。
  不为人知的期念,竟在一夕间成为现实,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一颗芳心仿佛飘到了天上。
  她快意地想,黛玉才色双绝又如何,如何敌得过莫测的命运?黛、宝心有灵犀又如何,如何逃得开有缘无份的宿命?
  数年来循规蹈矩、贤良淑德,得不到宝玉的眷顾,但终究得到王夫人的认可,得到贵人的青睐,从此以后,富贵地位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再遥不可及。
  她在闺阁里静静绣着嫁衣,暗自想,自己美梦成真,自是可喜的,美中不足的是,宝玉心里,一直有黛玉的身影。
  不过转念想,宝玉到底年纪小,虽然与黛玉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却不至于情根深种。
  自己的才色不逊于黛玉,只要成亲后自己与他多亲近亲近,用些心思将他笼络了,不怕他不动心,再苦熬几年,荣国府也就成自己的天下了。
  这样想着,一颗心也就慢慢平静下来,只等着花轿上门了。
  到了成亲之日,梳妆打扮、上花轿、拜堂行礼,一切都很顺利。
  宝钗早盼着这天,一颗芳心欢喜又甜蜜,虽与宝玉早就见过了,但时移世易,忍不住幻想起与他在花烛下相见的场面。
  不想进了洞房,宝玉先在她跟前说:“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
  宝钗听他唤妹妹,心中已经大奇,不想宝玉将她的红盖头揭开,满脸的喜色都变作疑惑,忙向袭人盘问,袭人又是些藏头露尾的话,宝玉也没听进去,只叫说:“我才刚看见林姑娘了么,还有雪雁呢,怎么说没有。你们这都是做什么玩呢?”
  薛宝钗的心登时从天上落到谷底,聪慧如她,不用旁人细说就能猜出这件事的始末,必定是有人哄骗宝玉,说今天娶的不是自己,而是黛玉。
  指鹿为马,一场骗局,众人心知肚明,只瞒着局内的几个人。
  她只觉得手足俱冷,洞房花烛之夜,本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她的夫君,却在喊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在质问众人,为什么娶的不是他心尖上的人,这令满腔欢喜的自己情何以堪?
  但再难受,她终究还是冷静下来,宝玉想娶黛玉又如何?拜了堂,一切都已成定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要自己肯用心,即便是个石头,揣在怀里也能捂热了。况且宝玉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儿,暂时吃点苦又何妨?时日久了,等宝玉知道自己的好处,一定会回转心意的。
  这般想着,她便将手掐进掌心里,脸上依旧恬静温婉,带着几丝羞涩,与寻常的新嫁娘一般无二,让满屋子的人都敬服不已。
  后来,凤姐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连相劝,宝玉虽然没听进去,但因为长辈都在,心里有些畏惧,只得沉默下来。
  待到众人散了,丫鬟上来伺候,又点了安息香,宝玉便昏沉睡去。宝钗只得也卸了妆,和衣与宝玉一同歇下。
  第二日郁郁睁开眼,宝玉还未醒,袭人却走进来献殷勤,小心伺候,又谦卑地说了些“以后全靠二奶奶照顾”的话儿。
  看着宝玉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在自己面前卑颜屈膝、小心讨好,薛宝钗心里略好受了一些,大局已定,从今日开始,自己便是贾府堂堂正正的二少奶奶,没有人能夺自己的权势地位,就算是黛玉,也不能够。
  待宝玉醒了,看见宝钗很是吃惊,宝钗倒是大大方方朝他笑了笑,袭人忙上来给宝玉更衣,劝解了几句,又说老爷有命,让他与宝钗一同到宗祠祭祖。
  宝玉虽然仍旧念着黛玉,但因素日里最惧贾政,哪里敢违逆,急忙换了衣服,与宝钗一起出了门。
  等全了礼仪,宝玉有些乏了,宝钗只得带着众人,将他送回新房歇息,自己再行至上房,与贾家的族人见礼认亲。
  途中,她故意唤过袭人,笑吟吟地道:“有好些天没见林妹妹了,也不知她今天来没来,不如你到潇湘馆看看,若她来了就罢了,若是没来,就请一请她罢。”
  她素知道,黛玉心眼有些小,加上一向只以宝玉为重,知道宝玉与自己成婚,一定会难受得痛彻心扉。
  但那不够,她要黛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听见别人喊自己宝二奶奶,她要黛玉清清楚楚看明白,谁是真正的失意者。
  洞房花烛之夜所受的痛苦,她要在黛玉身上找回来。
  袭人不知她的心思,只想着要讨她欢心,听了她的话,喜滋滋地去了。
  进了上房,宝钗温婉含笑,长袖善舞,很快博得贾府族人的交口称赞。
  这时袭人回来,悻悻地道:“林姑娘不愿意过来,说她不舒服呢。”
  宝钗心中的算计落空,不由又气又恨。
  可巧这时凤姐走过来拉着她,笑眯眯地道:“老太太你瞧,我帮宝兄弟找的媳妇多好,长得好,脾气好,才情也好,等将来宝兄弟考了官,宝玉媳妇出去应酬,必定在官夫人中拔得头筹。”
  贾母乐得哈哈大笑,宝钗却叹了一口气,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凤姐姐如此夸赞,我实在当不起,我若真是个好的,今天见礼林妹妹、四妹妹就不会不来了。”
  她这话却是以退为进,明着是自嘲自己不好,实际的意图,却不言可知。
  众人听了这话,本是和乐融融的场面登时冷了下来,有几个悄悄交头接耳,议论起黛玉、惜春的不是。
  贾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有说话,探春见场面不像话,只得打圆场道:“这就是二嫂多心了,阖府皆知,林姐姐和四妹妹素来爱静,何况如今天气有些冷,林姐姐身体不舒服,来不了情有可原,等林姐姐身体好了,我一定让她邀上四妹妹,一起到新房道贺见礼。”
  薛宝钗本还有满肚子的话,但因探春这么一出头,竟都说不出了,只得尴尬笑道:“原来林妹妹不舒服,待会儿我一定要瞧瞧。”说着又唤过袭人,让她准备些补品给黛玉送去。
  众人听了,都重新称赞起宝钗,说她关心亲眷,稳重大方,宝钗春风得意地应对着,心里却对探春也生出了恨意。
  006 变故
  更新时间:2013…5…19 20:39:56 本章字数:3758
  黛玉自回生以来,忆及与宝玉几年情分,没料到如今竟落得如斯田地,心中悲痛欲绝。
  无奈事情已成定局,黛玉无力回天,加上紫鹃、雪雁百般劝解,探春、惜春姊妹也每日过来一趟,与她说话解闷,让黛玉感动之余,渐渐想开了些。
  黛玉一直以为,金玉联姻是元妃的主意,与外祖母毫不相干,所以对于外祖母,心里一如既往地尊敬依恋。
  因思:自己生来薄命,父母早早双亡,除了外祖母之外,竟无亲人在世。自进了京城,外祖母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百般疼爱,若自己存了死心,到时候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有多难过,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两个好姐妹和几个忠心的丫鬟,就是为了她们,自己也不能放弃这条命。
  这般想着,也就慢慢开始吃药用饭,至于贾母很久都没来探望,也没让丫鬟送东西过来,黛玉都没在意,只以为贾母年纪大了,有些兼顾不到罢了。
  过了几日,贾政因除授江西粮道,已奏明起程日期,不能耽搁,收拾了行装要出门,知道贾母与王夫人等都在宝玉房中,特意将贾母请到外间,亲自过来拜别。
  贾政跪下叩首,说了几句远离膝下,不能侍奉晨昏的话儿,贾母也叮咛了一番,让贾政路途保重、仕途进取。
  贾政恭敬听了,问起宝玉,贾母便让袭人将宝玉扶出来,给贾政叩首道别。
  宝玉仍旧有些懵懵懂懂,向贾政磕了四个头,袭人上来搀扶却不起来,只呆呆出神。
  贾政最见不惯他这副模样,有心要呵斥,碍着贾母在此,只得止住了,皱眉呵斥道:“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起来?”
  宝玉道:“儿子心里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要回老爷,求老爷指点指点。”
  贾母见宝玉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了,很是心疼,忙向贾政道:“宝玉最近一直有些浑浑噩噩,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吓着他。”又转头吩咐袭人,命她将宝玉扶起来。
  宝玉起身站定,稳了稳心神,方向贾政道:“老爷当初要儿子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自当遵从,只是当初老爷给儿子娶的,到底是林妹妹,还是宝姐姐?若是林妹妹,不该换了宝姐姐,若是宝姐姐,当初为何又要哄儿子呢?”
  贾政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原来当初贾母担心贾政性情迂腐、不知变通,指薛为林的计策,并没有告诉他。
  如今听宝玉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说八道,不禁起了疑心,便向王夫人道:“宝玉这些话从何而来?”
  王夫人一时无言以对,凤姐急得满脸通红,贾母没法子,只得揽到自己身上,开口道:“宝玉这话从何而来,我不太清楚,大约是因为先前我喜欢林丫头聪明伶俐,又念及她是你妹妹唯一的女儿,想将她配给宝玉,宝玉大约猜到我的心思,一直都念念不忘。这两年我瞧林丫头多病多灾,身体一直没有好起来,不像个有福寿的模样,就淡了心思。前段时间宝玉议亲,谈起薛家姑娘有一枚金锁,要选有玉的婚配,与宝玉正是天生的一对,我与凤丫头就去求了姨太太,一说就定了,后来老爷也同意了,就让你媳妇进宫求了娘娘,让她下旨赐婚。至于宝玉这边,我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必要告诉他。没想到娶亲前,不知那个下人在他跟前错说了一句娶林丫头的话,他倒一直记着,到如今还在这里唠叨胡说呢。”贾政听了贾母这番话,心中又震惊又不满,因碍着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暂且按捺了,向宝玉道:“既然已经娶了亲,你就别胡说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宝玉本极怕贾政,刚才问那一句话,已是生平最胆大之举,如今听贾政开口呵斥,吓得瞠目结舌,不敢再多说,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贾政训斥了几句,转而看着贾母,赔笑道:“儿子有几句话要跟老太太说一说,请老太太让众人回避。”
  贾母心中错愕,却还是应允下来,让丫鬟扶宝玉进房歇下,方抬头示意众人退下,问贾政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当众说?”
  贾政眉头深拧,声音有些沉重:“是为了刚才宝玉说的那番话,林家外甥女长得好,才情品格也好,配宝玉绰绰有余。如今金玉姻缘已定,说那些无济于事,只是宝玉念叨着要娶林丫头,底下的人必定议论纷纷,岂不误了林丫头的清誉?”
  贾母听了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呐呐没有说话。
  贾政叹了一口气,悻悻道:“若林丫头是个寻常孤女倒也罢了,但她分明不是,当初她来京投奔,妹夫病逝前,亲自将一个封存好的匣子给琏儿带回来,指明要交给老太太和我,说他与妹妹都信得过我们母子的为人,想将林丫头交给我们照顾,又在匣子里附送了五十万两银票,打算留给林丫头用作日常开支和嫁妆。后来娘娘省亲,要修大观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那五十万两都挪用了。这事让我觉得万分对不起妹妹妹夫,这几年来,因为心中不安,我一直不愿多见林丫头,也没有过问她的事情。我以为,老太太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必定事事为她着想。如今闹成这样,我那妹妹若是泉下有知,岂能心安?”
  贾母念及年轻早逝的贾敏、林如海,不免心中生愧,半晌才含泪道:“这回的确有些委屈林丫头,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贾政心性最是憨直,恩怨分明,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此刻觉得愧对黛玉,本还有满腹的话要讲,但见贾母眼中含泪,不好再说下去,只转头问道:“林丫头身子一向不好我是知道的,最近好转些了没?”
  贾母因这些天未曾过问黛玉的境况,哪里答得出,含糊道:“因林丫头体气太弱,现在正在潇湘馆养着,已经吩咐大夫上紧给她调治,过几天就会好的。”
  贾政便道:“既然她病着,我就不去探望了,省得让她劳累,那我心中更不安。”说着,看一眼贾母,斟酌着想了一番话,徐徐道:“哎,当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