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1-03-08 19:24 字数:4829
他猛然拉开身旁的一扇门,怔怔的注视着门内花香虫噪的花林以及那个身着素白暗百合花纹和服的美少年。美少年缓缓抬起头,琉璃通透的眼里含着怒,那是七岁的自己。牵星簪躺在他的脚边,欢快的闪烁着星光。一道溪水默默的流淌而过,送来缥缈的乐声。
白哉陷入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猛地合上门,冲到附近的另一扇门,喘息未定的拉开。他看到高台背后的圆月硕大而诡异,一位美少年在高台上饶有趣味的观望着台下厮打在一起的少年们,然而台下的孩子们却只是在围着空气踢打。
“不!不!不——海燕,你到哪里去了?”
白哉失控的喊着,在走廊上来奔跑,一扇扇的拉开走廊上的门,原本光彩照人的面容因极度悲伤和恐惧而丧失了颜色与内容。走廊像是没有尽头,诡异的延伸在光与影的交错中。
门一道道被拉开,他看见十三番执务室的许愿树,看见火红的月下自己纠缠着枫叶在跑,看见自己在烈日中忐忑不安的推倒沙雕的堡垒,看见一场异常灼热的冬雪夜,看见自己酣睡在满天烟火下……白哉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却找不到任何海燕的踪影。
“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白哉神经质般的嗫嚅着,没有放弃奔走着拉开每一道门。步履轻盈没了重量,如夜一般动荡。叮咚的声音不知不觉渗透进了脚步声,白哉陡然清醒般冷静了下来,缓步的走向发声处,并且含糊不清的想要吟唱海燕唯一一次给他唱过的歌,却怎么也哼不出旋律。
他只好失落的望着一堵墙上悬挂着的捩花,有水珠正在不断的滴落,叮咚作响。他用千本樱轻轻敲了敲捩花,怪诞的笑起来。
“你呀,还没有学会卍解呢,就知道躲着我,就知道到处去玩,也不怕我挂念……”
说着,白哉忽然高昂起来的神色渐渐又归于黯淡。身后忽然传来落落的振翅声,他蓦然回首,看到了黑影滑过后显露在光线里的露琪亚,手持着殷红的袖白雪。
“不,你别过来!”
白哉畏惧的倒退,忽然忆起了什么,转身冲进了自己的卧室,打开壁龛,拿起里面赫然摆放的绯真的照片,抽出来,后面隐藏着另一张照片,上面是一片明媚春光,却空无一人。不在了,海燕那令人心旌摇曳的笑容不在了,都不在了,就连着最隐秘的珍藏也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一阵锥心的窒闷使白哉猛然醒来,摆脱了纠缠不清的噩梦。他并没有起身,只是更加虚弱的呆在原处急促的喘息着,贪婪的注视着周遭,试图抹去尚残留在脑海中的影像。很快,他发现了坐在一旁照看的恋次。
“队长,您醒了?”
“嗯。”
然后明净的病床便陷入了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中,像杯冷却的白开水,没有一个畅快的小汽泡。白哉仍无可避免地沉没在梦境的余味中。只不同的是,他习惯性的把这种情绪转为回忆的形式,继续着他永恒的悼念……
残月宛如久远的冰凉吻痕,淡淡的屈膝在眼前,百合般纯净的笑靥若隐若现,叫人无法成眠。白哉披上暗红的单衣,漫步在灯火昏黄的走廊上,不期然邂逅了血腥扑鼻的游魂,不,邂逅的是场再也无法醒来的噩梦。
“海……海燕大人他……”
急剧扩张的瞳孔弥漫出死亡的气色,瞳孔深处是一具行尸走肉,血色浓重的渲染在其黑色的死霸装上,苍白的脸上,重重血渍扭曲着本该俏丽的容颜,失神的双眸飘荡着空洞的迷雾。
“海燕……怎么了……”
手无力的扬起,五指虚弱的张合,并没有抓住什么就很快的垂了下去。白哉意识到比起眼前摇摇欲坠的人来,自己也并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维持那急速僵硬的身体。
“死了……死在……我的……刀下……”
游魂语无伦次的吐出蘸着血泪的记忆碎片,勉强拼凑出支离破碎的前半夜,那是个刚下过一场淅沥小雨的寻常夜。
袖白雪,仿若一缕月光的延续,诡丽的横在眼前。凝结的血污,在白哉眼中,还在森然的往下滴落嫣红。有一种念头骤然掠过,闪电般劈裂了整个瞳。那一瞬间,他看到自己迷醉的伏倒在地,将胸膛刺穿的月光,蜿蜒的淌着猩红,覆在海燕的血上,一层,一层,又一层。
“我了解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悲恸欲绝的语调听起来却是索然无味的冰冷,白哉想起了五十年前的春寒料峭。转身离去时,他闭上了眼,不徐不慢的走回自己的房间,拉开门,关上,然后倒头就沉沉睡去。
一直睡到午后,醒来的时候头有些发晕。白哉昏昏的望着窗外明媚得不真切的阳光,烟树、远山、浮云、飞鸟……那些圆润流畅的轮廓像是什么人用刀锋削出来似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历历分明。
“白哉……”
隔着微薄的油纸,门外的人在透亮的门上映出暗淡不明的阴影,却不是他此刻最想念的。
“有事?”
视线从门上移开,落在手中发烫的牵星簪,手指还在摩挲着那触手生温的象牙白。
“海燕他……”
白哉把牵星簪握在手里摸了好一阵,才对着镜子,斯条慢理的戴上。噩耗是不需要别人来告知第二遍的。镜子里的人憔悴得陌生。
“我知道。如果你是想要告诉我这事,那你就请回吧。十三番队长!”
尾音不自然的拖长,嘲讽的意味沉甸的落了一地,几乎要绷断某根神经。
“我……咳咳咳……”
泫然欲泣的言语,字字滴血,却如天际飘零的鸿毛,容易被吹散,残落至无声无息。
“浮竹,你不会是想让我来安慰你吧?”
“我……”
浮竹于惊愕中猛然拉开门,银发借着耀眼的阳光,勾勒出一道道飘逸的弧线,披霜戴雪般的闯了进来,刺得屋里被阴暗困锁已久的人,淌下两行清泪。白哉站起身,迎了上去。落寞、委屈、悲痛……泪眼迷蒙中,眼前温柔的面容无限的放大。手,向着浮竹伸展,那个总是欣然包容自己的任性与撒娇,赐予自己父慈般宠爱的长辈,那个曾经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抱着海燕,笑容祥和的男人。
“白哉……”
落在颈部的五指慢慢扼紧,浮竹在呼唤名字的同时,舒展了自己的愁眉,平静的盯着疯狂的要掐断自己命脉的失心人,用他晦暗沉昏的眼,无星黑夜的晦暗,万丈深渊的沉昏,就这么望着。
力道随着流淌的泪聚敛到指间,白皙的颈项上玫瑰色的瘀痕晕开来。隔着生死的无言对视,需要籍由一方眼底直冲而上的昏黑来结束。等待是漫长却又短暂的,行刑者幽怨的泪眼沁出几丝踌躇,而受罚者窒闷的呼吸中也开始血雾凝绕。
“住手,白哉!你疯了!”
冰冷的金属物硬生生的压在颈边,仿佛可以看到它折射出的凛冽寒光。白哉没有理会身后那声低沉的闷喝,手指还在从容的收紧。如果就这样疯掉也好,或者轻易地死在斩魂刀下。
“出现这种局面,并不是浮竹的错。海燕的死是虚造成的,虚已经被消灭了。所以,朽木白哉,这里没有你的仇人!给我松手!”
锋利的刀锋在白哉的颈上磨出一道细微的血丝,丝毫感觉不到痛。停住了手上的力道,白哉缓缓转过头来,望向身后散发着强烈压迫感的人,双眼透着无机质的光。平素花哨的碎花粉底披风只因此刻主人的肃穆,脱胎换骨般散发出威严与庄重,俨然是审判者华丽的罩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可以在你杀了他前杀死你。只是这样做,他不会停止自责,海燕也不会原谅你,露琪亚——你要守护的妹妹也不会再露出笑颜。白哉,你就放手吧。”
手无力的滑落,奄奄一息的人在落地前,被人稳稳的抱住。白哉呆望着粉色的披风在眼前晃动,似乎下一刻会有几瓣花从上面抖落下来。在出门前,它陡然停住了。白哉这才迟迟的抬起头,注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细碎的胡渣像经年的草根,写意似的宣泄着主人的成熟与沧桑。
“其实,浮竹这次来是想跟你说对不起的。”
低眼看了看怀中尚未清醒的浮竹,嘴角泛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笑。
“你们都是感情用事的人。撒娇任性要有个限度,他忘了,海燕忘了,连你也忘了。”
离去的人,没有将门拉上,放任着炎热的阳光满屋子乱蹿。暖光里,白哉呆滞的坐着,久久的按住心口。
薤露早已随晨日蒸腾而去,而心还是冰冻三尺的。
远歌
——远歌——
星星的轨迹变了。
每日的阳光,整夜的月华,是谁的旋律在走调?漏了一拍的心跳,是断了的弦,焦躁的心魂怎么也找不回遗失的音符,即使十指都弹出了血。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注视着窗外的明媚,几乎是自言自语的挤出心头的郁结。
“……你应该在想……我为什么还活着,对吧……”
稀薄的声线清澈而透明,几乎要融化在明亮的阳光里,也许无法传达给对方,空余含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然而他听到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笑声,很轻,就藏在通透的光线里。
“……怎么可能!你要是挂了的话,我得以谁为目标来变强啊!……队长……我……”
这是身边人的声音,长久以来,总是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墓旁野花,是湿润的点点追忆,只要微微触碰,便摇曳醉人。
“你终于来了,朽木白哉。”
转身,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叠上眼前抱瓶的女子,心绪迷失在交错的时空里,愈陷愈深。
只是她眼中没有暗藏的暖意,也没有深邃的幽怨。平淡而犀利的眼眸,硬生生的将现实与虚幻撕裂开。
“虽然大哥什么也没有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所要的归处在哪里。所以,我们只留下了衣冠冢。”
绘着暗花的瓶子,惨淡的光泽,手里的触感是冰凉的腻滑,捧到手里的那一刻,重心有些不稳。白哉便随着那个倾斜的世界疯狂的下坠着,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眼泪。
从来没有这么真实的抓紧过你,揭开瓶盖,细沙温温软软。
悬崖上的风凛冽张狂,像极了某人的脾气。苦笑,从来就拿那个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把又一把的抓起瓶中沙,迎风扬起。过往的画面被漫天的狂风沙给覆盖了,一幅一幅的模糊淡化,渐行渐远。
把心也碾成沙,一同弃在风里。
拜他所赐,自己可以从此忘却心痛的滋味。白哉凝视片刻残留了小半瓶的沙后,陡然翻转瓶口,沙便以一种近乎欢快的速度倾泻而出,一出瓶口就被强劲的逆风托起,悬浮飘荡在半空,久久不散。
轻轻的松手,感觉空气迫不及待地充斥了满手,有些冷。空无的瓶子代替了那个被爱抽空的灵魂,无声堕落到晦暗的悬崖里。谁也无法救赎,能做的只是等待在谷底的一声碎裂。可惜,悬崖太深,那一声波澜不惊的回响,已经无法听到。
于是,悬崖上的人快步离去……
漫长的岁月过去后,一位少女郑重地说了声对不起。志波空鹤便笑了,释然的笑,像是等来了开启宝箱的钥匙,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封条。一切就是那么简单,只缺一句对不起。
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完美了。空鹤瞥了一眼遭自己殴打被迫停止言语的女孩,转身而去。也许手段有些粗暴,心情有点急躁,但已经不再需要多余的言语了。她转回自己房间,开始大口大口的灌酒。这次也该把浮竹请来一同喝酒的,望着天边的飞鸟,她趴在窗户上想,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时候正要开饭,白哉却被朽木家的仆人们接走了,于是浮竹端着酒碟,煞有介事的嘱咐她。
“下次朽木家的少爷再来,千万要尊他一声嫂子,省得他心里不高兴,连一起吃个晚饭的面子都不给。”
一本正经的话说得大哥在一旁呛得直咳嗽,没大没小的指着浮竹直喊喂,而自己则兴趣盎然的反复刻画着那个冷若冰霜的男子承受这个称谓的表情,只有岩鹫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没有领悟大人之间的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