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冷夏 更新:2021-03-08 19:24 字数:4861
“小哉哉,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开始啰,一……二……喂,小哉,你不要走那么快啊。”
“不是说不许回头的。”
“我担心你啊,你走那么急,都快跑到另一个世界了。”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小哉你……绝情啊~~过分啊……”
月蚀之夜,阴森的旷野上衰草萋萋,四野无人,只有点点磷火在肆意漂游。海燕的叫嚷响了再三,便在身后绝了声息,引得白哉转身去寻,却寻得满目的流光,遮天的绚烂。
“看傻了吧,我们志波家的烟火怎么说也是天下一绝。”
海燕大刺刺的在白哉身边躺下,伸了伸懒腰,还打了几个滚,得意非凡。
“不过是些昙花一现的美丽罢了。再说我记得你们家的烟火是净灵一绝,而非天下一绝。”
野草很快在海燕的死霸装上留下一道道古怪的印花,像是要刻意强调他性感迷人的明朗轮廓,赋予更鲜活具体的视觉效果。但这种心照不宣的诱惑也只能一缕缕萦绕在青涩少年的心头,酥痒难解。
“你就知道和我作对,你也不可怜我花了多少心思送你一夜的烟火。既然知道稍纵即逝就该乖乖静下来观赏。”
明明头顶一片缤纷,白哉还是忍不住盯着海燕澄亮的星眸看。
“是花了很多心思呢,包括那个傻里傻气的游戏。”
白哉笑道,学着海燕仰躺在地,看那漫天的流星追月,赤龙火凤穿贯苍穹,万道电光势如奔马,兰花盈天好似千本樱般错错落落,热闹了半宿。白哉看久了竟压着海燕胳膊迷迷糊糊睡了。
“小哉……”
有人在为自己拭泪,白哉失神的睁开眼,一时辨不出哪个自己才是现在的自己,是那个错过后半夜烟火的少年,还是那个执迷不悟的行尸走肉?
“小哉,你爱绯真吗?”
原来歌已唱尽,错过一首好曲了呢。海燕,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为什么不回答?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迎娶绯真?竟然可以做到不顾朽木家族的反对,不理大贵族的禁讳!好啊你,好你个朽木白哉,连我都开始不认识你了。你真是爱她啊,爱得狠啊!那个连我犯了罪也可以毫不犹豫开杀戒的小哉到哪里去了?……”
不是的,海燕,你听我说,这次我们来玩个游戏,我说一二三,转身走,谁也不许回头。
……一……二……
海燕早已摔门而去,地上三弦琴的残骸也已酣睡多时,而“三”字还是哽咽在了白哉心头。
海燕,你不要走太远……我只是想送你一世的辉煌……
血色黄昏,氤氲着某种迷离,甘醇如酒,沉淀出暗红的斑驳,其实并不醉人,只是种毒药,只是想让自己的世界断裂罢了。
海燕失神的游走在虚的包围圈里,除了下意识的抵挡住几道致命的进攻,他刻意的感受着伤痕累累的痛快。痛彻的灵与肉,发出绯红的低语,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曾经被人遗忘到落寞的角落里,而今却响彻得震天撼地。
“危险!海燕副队长!”
只是对眼前伸来的利器稍作向往的犹豫着,下一刻便有人抱住自己跌落,血花飞溅漫天,比樱花飞舞还美。
“……都美亚子……”
丧失焦距的眼眸对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呆滞了半天,干涩的喉咙里才迟缓的发出沙哑的声音,犹如废弃已久的手风琴,被迫运作起来。
“先离开这再说。”
挥刀杀出条血路,柳眉微颦的美人搀扶着落魄的英雄退出了硝烟弥漫的沙场,如同天边那轮沉没的夕阳。
夕晖层层暗去,眼前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用撕碎的黑布重重的缠绕,却还是浸出更深邃的颜色。
“我们归队吧,海燕副队长。”
笑靥如花,纤长玉指轻轻拭去彼此脸上的血迹,粘贴在额上、眼角的濡湿刘海被温柔的撩拨到一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为我受伤了……我真该死……”
猛然抱住眼前的可人儿,热烈却小心翼翼的避开触碰伤口,海燕带着几分啜泣的嗓音在耳畔浓浓的回旋,却仿佛不是说给对方的。
“没关系的……其实……我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期望能够成为你心底的坚强与温柔……”
仓皇的抬眼,对上那张淡泊从容的笑。
“……坚强与温柔吗……”
陡然的悸动,是一场猝然的急雨,雨霁后的彩虹,叫人狂喜的想要放歌,宛如叶尖上滚落的水珠,对被遗弃在沙漠深处的绝望者来说,是天籁般的甘饴。
于是开始习惯于对着她撒娇,习惯长久的呆在她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就是很喜欢她直视自己的眼眸,清亮柔和,是涓涓溪流将自己浸没,无边无尽的温情,慢慢愈合那刻骨铭心的遍体鳞伤,至少在表层上能够缔结凝固的伤疤。
她就是个不温不火却犀利卓绝的清丽女子。即使在迎娶仪式的喧哗中,海燕也还在玩味着两人的初识。
席官的考核会上,两个如今的四席聒噪着,总是打得平分秋色。正想宣布考核结果,一句淡淡的言语飘来。
“我来试试。”
从队员中走出来的人莞尔一笑,不张不扬。
“哦。小心点。”
护庭番队里的女性队员本就少之又少,何况是出自本队的如此一清秀佳人,自然是过目不忘。只是平素接触甚少,海燕对这个叫都美亚子的女子印象不深。所以当她轻而易举打下三席位置的时候,海燕不由得开始关注起这个仅次于自己的下官。
像跋涉沼泽的旅人,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而不能自知,无法回首,更无须悔过,而是想要带着感恩的欢喜一头栽进深处。这就是都美亚子的魅力,她是特别的。就是对于已经用整个灵魂爱着另一个男人的海燕来说,她仍是不可摇撼的唯一,她和他是贯穿自己生命的平行世界,日出日落,月升月沉,自己的岁月便得以延续。
“我是真爱都美亚子的。”
在浮竹十四郎面前,海燕信誓旦旦的说着,而依靠在床头轻咳的长辈终于释怀,露出欣慰的笑容与祝福的目光,极似初嫁夜的白月光。
是夜,都美亚子嫁与志波海燕,时值朽木家大喜日刚满三年。
花影
——花影——
“朽木队长真是乱来……”
乱来?是啊,长久以来,自己都在孤注一掷的发狂,在决定疯狂的那一刻,这个宛如白花宁静含笑的声线就成了最初的帮凶。
“他的伤真的那么重?!真的不能练就卍解了吗?”
只是一瞬间的事,白哉感到了将自己绑缚在命运秒针上的丝线,冷入骨髓,穿心连脉,自己也就随着秒针的奔走,天旋地转,头晕耳鸣。但,那也都只是一瞬间,短暂得无法辨认真伪。于是接下来的对话便像一场飘忽不定的幻念,而自己是游离其外的孤魂一缕。
“我很抱歉,浮竹队长。虽然伤口会愈合,但是志波大人的灵压已被千本樱打散,一般人就连始解都无法再做到,如果不是拥有贵族的血脉,他很快就会察觉到。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无法练就卍解而已。”
“其实……也还有一个法子……因为他是志波家的传人……不过……”
“不过要绝情绝义才能再次把被打散的灵压聚敛起来,练就卍解?”
绝……情……绝……义……
“你怎么知道!”
……骗人……
“普通人大都会对四大贵族心存好奇呢。据说现在仍旧显赫的两大贵族中,志波家先代乃是祭司之族,而朽木家先代则是护法一族。朽木家一直延续了恪守礼法的家训,但志波家除了烟火技能仍纯正外,已无半点祭司的风范,说起来很奇怪。然而,当我接任四番队队长一职,翻阅了过往病例后,我多少猜到了一点其中的奥妙。”
……海燕……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你还能卍解啊……
“不愧是卯之花队长。不过,要绝情绝义谈何容易,况且又是海燕那样的孩子。与其说这是志波家的荣耀,不如说是身为贵族的诅咒。我宁愿那孩子永远也不会卍解……你也是那么想的吧,白哉。”
推开窗,浮竹望向屋外那个秋水为神月为魂的男子,还来不及四目相接,白哉就已踏着被月色剪乱的一地碎影离去,只是那凌乱外溢的灵压,不住的流蹿在草木间,呜咽不息。
如果那夜的自己不再年少,或许就不会偷听完屋里的对话,或许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会在海燕的床边流上一晚的泪。而现在,自己只是想笑,想学着眼前这位温雅的女子在眉眼间轻笑。
卯之花烈,你的从容,我学不来。也许终我一生,我也不会从容,不能从容,只要面对海燕。
怀抱着古老的梦,我躺在血泊里唱歌,唱海燕给我唱过的歌。腥甜的气息穿过我的喉咙,弹奏着我的牙齿,可谁也不能听到,即使是离我最近的卯之花烈。她轻柔的处理着我的伤口,像母亲拍拂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却遗失了摇篮曲。
于是黑暗里的呢喃声像从深处钻出来的怪物,顷刻间铺天盖地而来。
君临者啊,血肉之假面,
冠以人类之名者,随风而聚,驱雨而散
仅以爪牙立于不知罪的梦壁上
尖塔,牵星,天风,
北之瞳,南之剑
万象啊,振翅高飞
兽之谷,红铜色的欲望,
砂子的摇篮在留血
溢满虚城
天挺空罗,天之太阴,绯影成沙
将绘太元,直冲天霄
三雀之诀,四龙之缘,五方无路,六里不归
……
随行随唱的是两列手执蜡烛的死神,长长的蜿蜒在起伏连绵的山坡上,天上暗淡无光的星辰原来竟到了地下。
白哉有些诧异的仰头望去,堵塞满眼的是一座巍峨的白塔,仔细端详原来并非纯白,暗色的纹路像张牙舞爪的阴影随风蔓延,像疯长的野草,妖娆而嚣张。
在两把擎天巨刃下膜拜,白哉在顶礼的死神中,凝望巨刃上的远古图腾,一笔笔都是褪不尽的血渍,勾勒着邪恶的笑,无声无息。
“那些都是不详之物。”
有个星眸男孩在他耳边说道,然后指了指他顶礼膜拜的圣物,轻蔑的笑笑,接着拉着他疯跑,边跑边扯下自己华丽的神袍以及高贵的冠冕。
“跟我来吧,我们不做什么愚蠢的祭司和护法。”
然后男孩伸手要去扯白哉艳丽的外袍,白哉心里发慌,拔剑去挡,引得飞樱四起。男孩便碎裂开来,化作星火,四处纷飞。
“不要,海燕!别走!”
白哉连忙追着星火呼喊。
……海燕……
仓皇中醒来,白哉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唱歌,不过是反复的念着沉重的音符,那个人的名字。
“……白哉大人,无论如何请找到我的妹妹……请白哉大人务必保护妹妹……我舍弃了妹妹,没有能让她唤我为姐姐的资格,因此希望让那孩子能称呼白哉大人为哥哥……”
要牢记的遗言到了嘴边,像岁月盛不住的豆腐,摔了一地的狼藉。他无法告诉露琪亚五十年前的早春是场风化的季节,千疮百孔的冷冽,能握紧的也只是一双渐冷的手。容色如生,遗香犹舞,去回忆一瓣花的凋零,用旷屋里的低泣。
樱树下坟冢寥落,那是壁龛里巧笑如花的残像。白哉立在坟边一遍一遍的浇着酒,那是净灵庭贵族御用的佳酿。杂草伏在墓上腐烂,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甘醇的酒香淡淡浸入根部。
“你和绯真都不是好酒之人。”
酒瓶被人抢了去,白哉还在愣愣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手指修长,除了握刀的老茧外,它看起来光滑柔软。现在它在颤抖,剧烈的颤抖,为着那个五年不曾再对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再问一次,你爱她吗?”
只是笑,只能笑,用一种嘲讽的神色去面对一个联姻的谎言。那是他与她的契约,为了爱一个男人应运而生的同盟。
“那么,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