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很安静，军医动作迅速而娴熟地处理着高杉眼部的伤。安原的情绪从前些时日见到老师的头颅时候开始就一直低沉，此时随队伍去出任务，杉山希也只能拜托了相熟的人多看照着点儿。她知道自己不能乱，此时的局势太乱，简直是一团乱麻，前有天人所派的势力和军队越来越强大，后面幕府也已经完全靠不住。他们都已经成了独立无援的存在，虽然都没说出口，然而到底能撑多久，这个问题是必须要思考的。
  “为防感染，这几日你一定要时刻注意给伤口换药。”军医走出营帐外头了，才低声叮嘱着她，“请务必多注意高杉君的伤势，如果有不对劲，马上来通知我。另外，药粉的药性极大，涂抹时可能会极为疼痛，但我相信以高杉君的毅力和定性，或许并不会接受麻醉药物，所以并未留用。”
  “我知道，麻烦你了。”她点点头，“对，现在的情况，药品能省点就省点用。”顿了顿，又说，“后方那批药品已经耽误太久没送过来，我担心路上出了状况，稍后会派人去查探。现在医疗营那边的药品储量如何？能大概支撑多久？”
  ……
  又说了会儿医疗方面的事情，她目送军医离去，垂下眼角，踟蹰数秒，才转身重新进了营帐：“……等等，我知道你厉害，但先躺着，我还得先给你涂个药才准起来！”
  她将药粉轻轻地用棉签沾着均匀地涂到他左眼的伤口上，注意到他眉角猛地一跳动，并不明显，甚至还是可以说是面无表情，但是——一定是很痛的吧。没有感同身受，她也猜不出眼睛受伤时候的痛是不是和平时受伤的痛楚一样。但神棍地说一句，她就是知道。
  “阿桐现在是你的手下，我想让他去后方暂且处理药品的事情，需要你点头和下令。”她轻声说，“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上战场，你知道，他本来就不擅长武斗，何况现在还这么分心。”
  “他不会肯。”
  “所以我说让你以鬼兵队统领者的身份下——”
  “你觉得下一步会如何？”他突然这么问。
  她愣了愣，仔细地想了想：“……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的话，一点都不乐观。最近接连收获线报，已经有数个攘夷大部队选择了遵从幕府命令，放弃了斗争。”
  他缓缓合上如今唯一能用来注视世间的右眼，问：“然后？”
  “然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无一例外的肃清命运，虽然他们以为这是自保的方法。”她嘲讽地冷笑了一声，垂下嘴角，眼睛微微眯起来，以客观的口吻清晰地分析道，“这些部队在攘夷时的名声很大，如今幕府因为和天人勾结而下令禁止攘夷，他们即便是屈服了，但天人不会放过他们。可想而知，一旦放下武器，他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坐以待毙。政府的内部运作十分复杂，到时候他们会有一万种死去的理由和方法，甚至死透了都不知道原因。”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略有迟疑地说：“但我们如果继续战斗下去，也难免不会和他们走上殊途同归的道路。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实在太孤立太不利了……晋助，你有了想法，是吗？”
  “先说说你的想法。”
  “……”她这次沉默更长时间，才开口，“我和辰马聊过这些，上天是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见他没动静，她继续说，“我们这帮人势必不会为幕府那帮子人所容，绝对绝对不能屈服于幕府。然而这样下去也很难说，但若离开地球，说不定——”
  “这就是你的逃避么？”
  “……诶？”
  “所以那个时候，你躲在树丛里，看着老师被那些家伙带走么？”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高杉晋助，你想吵架可以直说。”
  “已经说得够直白了，杉山希，这样懦弱的你，一开始就没有握刀踏上战场的资格。”
  “和现在说的话题完全没关系吧？！而且我靠！你以为我愿意的啊？这世界上要没有天人那些畜生的话，我不知道多高兴！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待老家每天跳草裙舞给你看都行！”
  “我绝对不会后退。”他的声音沉得一如她的心，“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要握紧了手中的刀，就足以令我将其尽数斩断。”
  她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想起了多少年前，那个一张小脸肉嘟嘟，每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小傲娇。后来上了战场之后，他难得（？）的满脸严肃正直，差点就令她要忘记他的黑历史了……啊啊，本性终于复苏了么？不，这也不是本性吧？
  左眼难道是开关？某种程序自动启动了么？
  她这么不合时宜地想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就行动了，主动地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放到了他的手上，说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啊’这样的话。
  “我能不能申请当那把刀？第一个提交申请是不是可以免试通过？”
  ……啊，我究竟是在想什么？
  冷场了。
  “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缺个切菜做饭的刀的话，我也可以胜任，我做饭的手艺还不错。”
  继续冷场。
  “咳咳，剃胡子呢？不是说男人都是XX时间就会长出XX的胡渣么？对哦！我说你们每天到底躲哪里剃胡子来着？！”
  还是冷场。
  “……好，我知道答案了，你好歹给我发张好人卡，说句‘其实你是个好女孩’之类的话也行啊喂！”她悻悻然地往回缩手。
  ○我从来不会收到好人卡，对方的回答都很统一：你别开玩笑了○
  ——银桑我啊，身为充满魅力的男人，也从来不会收到这种东西！BY坂田银时
  ——银桑，你是个好人PS你什么时候发工资给我？BY志村新八
  ——银酱，你是个好人阿鲁PS希子，你说了我只要这么说的话你就会请我吃自助餐阿鲁！BY神乐
  ——旦那，你是个好人PS那边那个大胃暴力女快过来让我揍一顿。BY冲田总悟
  ——……我怎么可能会对这个混蛋说这种话？！PS总悟你快给老子滚回去上班！BY土方十四郎
  ——十四！你破坏队形了！PS万事屋你真的是个好人，只要你帮我和阿妙小姐在中间牵桥搭线那么一下……BY近藤勋
  ——破坏队形的人是你！而且你放弃那种无谓的幻想吧快点放弃啊！BY志村新八
  ——弟弟你说得太残忍了吧？要用仁爱的心去面对世界，否则你的姐姐也会为之哭泣的。BY近藤勋
  ——谁是你弟弟啊！不要乱叫！我姐姐已经在哭泣了，为了她身后总是打不死的大猩猩跟踪狂！BY志村新八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牢牢地包容住了。他的手掌有一层茧，是常年握刀砍杀所形成的。
  “如果你有足够觉悟的话。”他说。
  ——关于觉悟那种东西，她早就做好了。无论是人生还是地狱，要走的话，一定不可以独自前行，因为没有比寂寞和孤独更可怕的东西了。
  ***
  再然后，终于和幕府彻底撕破了脸皮。
  接着，安原桐也死了。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病了么？不，一定是她烧坏脑子了，说不定一觉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松阳老师正坐在自己床边，捧着药碗，笑吟吟地指责：“都说了不可天凉时就下水摸鱼。”
  “老师您听我说，村西的欧巴桑说鱼汤能让人聪明点，我是为了小太郎好。”她一定会这么义正言辞地回答。
  可是这才是一场永远都不能再实现了的梦。
  ☆、第　80　章
  作为杉山希和坂本辰马的第一次相见，在那一刻，她是个偷内裤的家伙。这作为她一生中最大的（无数的）污点（之一），永远的被刻印到了○杉同好会的耻辱柱上。以至于若干年后，当她以另一个身份，与成为了大老板的坂本辰马再次相遇时，坂本辰马开怀地提起往事时，被她一个酒瓶塞嘴里，恼羞成怒地叫出声：“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那条内裤是全新的他还没穿过的！少爷就是少爷，明明在打仗居然家里人想着定期送这东西有没有搞错？！而且为毛是带花的？他在他老妈心中究竟是有多么闷骚！我们的衣服分类都是阿桐在做啊，我一天到晚打仗累得跟狗似的还洗澡的时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那内裤不是我的啊！上厕所才发现的！阿桐他——”
  话题到这里打止，她沉默地坐回去，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
  早说了，安原桐的奶妈属性和自带触手，让他走到哪儿都人缘极好。作为和坂田银时等人一见如故迅速熟稔起来的家伙，坂本辰马迅速就被安原桐的触手勾搭到，一来二去也哥俩好了。
  都熬过了最激烈的战争时期，到了战争末尾即将大撤退的时候，安原桐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天人的刀下，而是被幕府派来试图毒害高杉晋助的细作给一杯水就轻易放倒，且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杉山希也在那个时候跟着坂田银时冲了出去，只不过最后回来的只有银时一个人，她被所有人都认作早已经死了——并非愿意这样想，但除此之外，又能怎样想？就连她自己在那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会这么彻底完蛋了……不过，倒也没有太大的恐惧。很久以前，母亲和父亲就死了，不久之前，老师的头颅也被送到了营地，几个小时前，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好友也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最容易的一件事就是死去。
  她觉得很累，累到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她想，说不定这是契机，让自己可以再次与老师还有阿桐见面，以及……母亲和父亲。
  ……然后就被天人带回了春雨，被所谓的叔叔利泉收养。认识了夜兔族的倒霉孩子神小威，她不但没死，身份还腾的一下子翻天覆地的变了。
  啊，原来老师他们不想看到我。也对，他们算起来差不多都是被我害死的，谁会这么轻易原谅杀害自己的凶手呢？她又这么想。
  所以不能死了哟，如果死皮赖脸地硬凑过去，一定会被更加讨厌的。要活下去，直到被他们所原谅，要做出了足够被他们原谅的事情，到了那一天，我才可以死去。
  她在数年后重踏上地球的土地时，心里是这么发着坚定的誓言的。
  所以她越发地仇恨天人，麻木地杀着自己所能抓到机会杀掉的所有天人，已经无法停手。一旦停下，就会觉得心脏干涸得像是经年不曾遇水的旱地，全都要一块一块地龟裂开，只有天人的血液，才能滋润这块地方。
  所以当她听到从春雨辗转回到地球之后，很难得或是说孽缘的，在早已是一片废墟的松阳私塾前面重遇了变化得她差点不敢认的高杉晋助，听到他对自己说“和我一起背弃这个世界吧”的时候，她当下就决定了跟着他走，她在那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走什么样的道路了。其实她早就无路可走。
  ……虽然她在事后深邃地回忆道：“那都是因为他骗我，说跟着他有肉吃……谁要吃他的肉啊！我说的是真的肉！炒熟之后放盐的那种肉！T皿T”
  这种话才不会有人信！
  这个时候的高杉晋助已经重组了鬼兵队——她也得知在她当年被天人带走之后，那时候的鬼兵队遭到了大清洗——如今里面的全都是新面孔。而桂和银时等人更是天知道在这世上哪个角落里。且时月不同，当年那个死活反对她上战场的高杉晋助，现如今不但换了穿衣风格，连对待她的态度都变了。
  他毫无忌惮地交给她各种任务，把她使唤得跟骡子似的（啥），而且在她任务完成之后，也没有任何表示，说起来是以前的话，他都会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捏着她的小脸蛋儿说“小希真厉害呀”之类的……（从来没过这状况好吗？！完全是这女人陷入了自我臆想而已=皿=｜｜｜）
  “肉脸，你变了！”她义正言辞地指责他。
  他没理她，继续拨着怀里的三味线。环绕在他身边倚坐着的艺妓们见他毫无反应，便也跟着当她不存在。
  ——时月过去，什么都变了，她到底还在天真的做着什么梦？
  “你看你怎么穿衣服的，整天露着个胸给人看，即便你是男的也真是有伤风化……嗝……全被看光了你就嫁不出去了啊！”她打了个酒嗝，吸了吸鼻子，摇着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