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王，受死吧！”鬼厉厉声喝道，右手一引，诛仙剑瞬间化作千丈长的白色巨剑，直直向着修罗王斩去。地动山摇间，一剑穿心而过。
  血肉如流沙崩解垮散，修罗王强悍无匹的肉体轰然化为一滩血泥。鬼厉松了口气，正欲召回诛仙剑，却猛然双目一凝。只见那滩没有任何生命的血泥毫无征兆的向四方迸射而去，凄厉的血雨之中，飞散的血肉几乎以贪婪的速度吸收着天地灵气，不过眨眼之间，无数个修罗王便从血泊之中生出，体型以看得见的速度长大。
  狂妄的笑声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传来：“罗睺，对付一个本王你尚且拼掉了半条命，要是同时对付成千上万个本王，你又能坚持多久啊！”
  无数的修罗王潮水般向着鬼厉冲去，鬼厉厉声而笑，诛仙剑挥舞，所到之处，便有数个修罗王为其中蕴含的撕山裂岳之力碾为血沫：“我能杀得了一个你，即便有再多的你照样是我的剑下亡魂！”
  “是吗？”血雨纷飞，无数新生的修罗王与原有的修罗王齐声大笑，巨目中血光翻涌，是满满的蔑视和嘲讽，“罗睺，你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天地不死，本王不灭！”
  “你罗睺秉承混沌杀伐之气又怎样？是天地杀神又怎样？你杀不了本王！本王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鬼厉瞳孔收缩，诛仙剑剑芒暴涨，顿时斩去了数千个修罗王的头颅，只是那狂妄的笑声仍嚣张的在天地间回荡。
  蓦地，一声清淡的叹息从虚空之中传来。那声音并不大，甚至称得上很小，飘飘渺渺，风一吹就会散去，却不知怎的盖过了此刻充斥于天地间的笑声，在每个人，每个生灵心中响起。
  修罗王笑声一滞，怒道：“什么人躲在暗中捣乱？给本王滚出来！”声胜雷霆，在空中炸响，震碎了三万里长空之云。
  一只紫金色小钟从虚空之中悠悠盘旋而出，钟声悠扬，在天地间款款的飘荡。所有的杀伐戾气，所有的悲伤与哀痛，都在这清净之极的钟声响起的刹那间沉淀。
  修罗王见鬼厉放下了诛仙剑看向空中，心下警惕，当下不再托大，将万身合一，凝神探查那只小钟，猛地面色一凝。如果他没有猜错，那小钟便是诸天神器之七的混沌钟，是七圣最幼的女神，准圣玄微所执掌的法器。当年那场大战，他与三清、伏羲女娲、罗睺六人都打过照面，唯有玄微呆在无云天寸步不离，因而对其了解不深。不过三清联手他尚且不惧，此女比之她的几位业已成圣的兄长，本事又能强上几分？
  虚空之中，一只素手探出，隔空轻拈，那混沌钟便滴溜溜的旋转，素光流转，变为了女子手中白玉钗上一只小巧的紫色铃铛。
  仿佛是一缕柔风刮过，漫天素云如纱，层层叠叠的萦绕着，隐约间多出了一个娉婷清寂的身影。那身影如水，如雾，渐渐清晰起来，只是隔着云纱看不分明，只觉得似有无尽的美丽。
  一道白光从大竹峰的方向飞来，穿入了层叠的云纱之中。那是一副晶莹细腻的白玉面具，由毒神的雪玉寒髓琢成，曾在四位青丘族准圣女脸上戴过，却在最后一人死后永远的留在了青云。
  云纱如垂帘掀开，女子的身影终于出现，白色羽衣若飞若举，雪玉寒髓的面具遮住大半面容，看不清容貌，唯见明眸幽深如玉。
  几乎是在女子出现的那一瞬，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虚无之神，玄微。”修罗王紧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玄微下落到鬼厉身边，落地无声，白色的羽衣即便是在这血污遍地的修罗场中，也是无尘而柔和的清净。
  修罗王看了她和鬼厉几眼，突然纵声大笑。
  玄微凝眸看他：“你笑什么？”
  修罗王道：“本王笑七圣平日里一个赛一个的清高逞强，怎得到了本王面前，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竟将你这一个修行未曾圆满、甚至丁点儿力量都没有的小丫头给推出来送死！”
  玄微轻笑出声，笑声如云，只听得一声便令人尘念尽消：“修罗王你口中的力量为何物？”
  修罗王一怔。他自负勇力无人可及，即便是杀神罗睺也不逞多让，自是三界九州任凭纵横了——却从未想过，力量究竟为何物？
  还未待他想出究竟，玄微又问道：“敢问修罗王，生与死为何物？”
  脑中似有重锤敲响，修罗王脑海间一片空白。天地不死，本王不灭……可既然不灭，又怎谈得上是生；既然生，又怎可能不死？生是何物，死又为何物？
  玄微轻轻勾唇：“再请教修罗王，你笑我无用，那什么叫做有用，有与无又为何物？”
  修罗王脑海中已然乱如沸粥，冷汗涔涔而下。喃喃道：“有为何物，无为何物？生亦死，死亦生，力量……力量算是有……还是无？”
  玄微看着修罗王煞白的面孔，轻轻一笑，十指轻曲，指间已多了一管紫玉洞箫。清幽的箫声潺潺流出，清约婵娟。箫声中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花开花落，悲欢离合，王朝更迭，四季变换，沧海桑田，星辰周流。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所有的芸芸众生，从饱满到枯萎，从生到死，从有到无，又从枯萎转为欣荣，从死到生，从无化有。
  曲终，玄微垂眸含笑，羽衣翩飞若举：“修罗王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么？”
  修罗王呆怔的转头看向她，眸底血光流转，时而暴戾时而迷茫，终于化作一片如水澄明。他仰头大笑，向着这苍天，向着这无尽高远的空间与时间。血色的巨大身躯缓缓的蒸发，直到他完全消失，也没有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或许鬼厉与玄微知道，只是他们二人，已无心再论及这个答案。鬼厉转身看向玄微，玄微却垂下目光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一枚玉盘出现在她的掌心，玉质温润，宝光流转，上有无数星辰运转，如流水，如天籁，隐含某种天地至理于其中。
  鬼厉看着她手心的玉盘，眉心飞快的一皱：“你借了大哥的星盘？”
  玄微微笑，手掌移开，那星盘便浮在了空中：“大哥怎么肯把它借给我？是我偷来的。”说着云袖轻轻一拂，若有若无的清气从她衣间萦出，款款的落于星盘之上。星盘上周流不息的星辰突然一滞，继而在那绵绵泊泊的气息推动之下，缓缓逆转。
  神州浩土之上，崩塌的高山重新崛起，干涸的泉眼再度涌出清澈的水。所有混乱的、错置的一切都各归其位。两人脚下，一座山峰缓缓的上升，焦红的土壤渐转肥沃，无数奇花异草滋生蔓延，俄而有仙鹤高飞，鸣声高远，在青天白云之间回荡。
  流离失所远赴他乡的百姓忽而在一眨眼间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房屋陈设都未改变，依稀是大劫之初自家的模样。而通天峰上，四处逃逸的正道和魔教中人不觉间都回到了玉清殿前，望着空中的两位神人，目光景仰中带着古怪。兽神被无形的力量从山石堆中托出，倒在碧波潭前，浑然忘却了自己的狼狈，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空中的玄微，目光错愕而狂喜：“凌……姑娘……”
  “你不去见他吗？”鬼厉抱着不知何时回到他怀中的碧瑶，目光温柔。
  玄微摇头，身前星盘上星辰逆转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玉华四溢，清润如水的光柱渐渐打到空中，一道玉色光柱贯穿三界，内中隐约重叠无数的面容和身影。无数色彩的光点从光柱中溢出，化作无数道身影，飘飘摇摇。那是在大劫之中死去的所有生灵的魂魄，他们散落于自己的尸骨之上，便如种子种入了肥沃的土壤之中，瞬间生出了不逊于往年的花果——白骨生肉，亡者复生。
  “力量为何物？”
  “生与死为何物？”
  “有与无又为何物？”
  鬼厉轻声念着她方才的三个问题，看着怀中碧瑶苍白的容颜，微微笑了：“我不知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有无，我只知道在人间呆的越久，便越觉生之可爱欢喜。如果碧瑶死了，除了无色天外我再无处可去，但岁月无尽，已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去回忆。”
  玄微回头看着他清若琉璃的双眼，亦是微笑：“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却不能否认即使苍生微渺如刍狗，也是存在的。佛说所有相皆为虚妄，却也无法抹去那虚妄之花的刹那芳华。浮生若梦，却也总有些东西，是舍不下的。”
  小环睁开眼睛，脑中一片茫然，却在下一刻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道长，你怎么还不起来？是身上的伤还没恢复吗？”
  正对着近在咫尺的秀丽容颜发怔的野狗道人陡然惊醒，立刻弹身起来，不想用力过猛，倒摔了一个屁墩。小环见状“扑哧”一笑，原本对他冒犯自己的小小不悦和心底的黯然登时烟消云散。
  一旁被破开的土坑里，周一仙大声的咳嗽着，拍打着头脸身上的尘土和草屑：“啊呸呸呸，野狗，老夫尸骨未寒你就把老夫给埋了……好啊，你还敢占小环的便宜，老夫就知道你居心不良！”
  万剑一茫然张开眼，身周皆是一片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喧嚣，在这片混乱中，他的眼中，却只能看到一人。人群的另一头，幽姬的黑衣被风微微托起，面上黑纱和幽深眼瞳相映，迷离如蛮荒神殿外的夜雾。两个人对视着，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过往，忘记了时间。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们两人，在这千劫万难之后，遥遥相对。
  水月大师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扑到万剑一怀里又哭又笑，欣喜得几近于疯狂的表情再也没有了昔日冷若冰霜的模样。什么矜持什么嫉妒，她都统统的扔掉，从复活的那一刻起，她便只能看见他一人。
  万剑一茫然的抱住她，水月失声痛哭，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再也不会撒手一般。
  幽姬收回目光，垂眸站了半晌，正欲离开，却在转头之际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大哥？”
  青龙微笑着注视着她，指间乾坤青光戒发出淡淡的清光，儒雅白袍在风中飞扬出隽永的形状，飘逸如仙。
  幽姬的眼睛渐渐湿润。
  似乎无论在何时，无论过多久，只要自己回头，他总会站在自己身后。
  秦无炎、金瓶儿和一众魔教弟子早就没了踪影。鬼王的魂魄已为修罗王吞噬，故而不得复生，鬼王宗如今群龙无首，魔教的这盘棋，也该重新再摆上一局了。
  青云门弟子中，曾书书看着那抹鹅黄消失的方向，一向精灵异常的脸上难得的露出怔怔的表情，乍然一看，与周围的欢腾场面格格不入。高修突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吃痛回头，嚷道：“高师兄，小弟我才刚醒，你使这么大劲儿不怕把我这条小命又送回去？”
  高修没有听到他的抱怨之语，指着半空激动的大喊：“陆师妹，那是陆师妹，陆师妹也回来了！”
  曾书书忙向空中看去，但见蓝霞蒸腾中，一袭白衣飘然而落。陆雪琪清艳如故，只是眉目间寒气不再凛冽逼人，隐隐增了几分绝尘仙意。蓝气氤染间，宛然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震天的欢呼声中，玄微微微勾起唇角，望向鬼厉：“鬼王的魂魄被修罗王吞噬，修罗王又形神俱灭，你和碧瑶的孩子又魂魄未成……即使是星盘也无法让他们复生。六哥，对不住。”
  鬼厉看着她的脸：“我明白，你已经尽力了。”他的目光移到怀中碧瑶苍白昏迷的容颜上，神色温柔，“碧瑶也会明白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你……保重。”
  玄微唇角笑意清淡，白衣无风自舞，看去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美丽不胜。
  只是下一刻，这朵花便无声的零落。
  玄微慢慢的倒了下去，一袭清净的白衣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沾染，点点鲜红，清艳如随水而逝的瓣瓣落花。一双幽黑的明眸缓缓合拢，眸底清好温润的光也渐渐的熄灭。
  苍生运数如五岳山川，如九州九鼎，岂是能够轻易转移？虽是终将一切挽回到大劫之前，但精魄已然耗尽，下剩下的一缕残魂却是再也支撑不得了。
  一双手接住了她的身体，却是兽神终于冲破了桎梏，冲了过来：“清波你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啊！”尾音已化为沙哑的嘶吼，十分惨烈的感觉。
  “凌清波是我在凡世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玄微，是诸天圣人中的虚无之神。我犯了错，现在要接受天道的惩罚……大概，会死吧……”玄微睁开眼睛，慢慢看向那个一脸心碎的抱着自己的男子，脸上浮出微笑，有着淡淡的心疼之意，只是因为太过虚弱，反而苍白得令人心疼。她勉力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千万别伤心，你看我，我就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些放不下。”
  “兽神，你就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太任性，也太让人心疼。”
  “玲珑为不让你造下杀孽，不惜用以凡人之体召唤八荒火龙，替你扛下了那天刑厉雷，又用魂魄封印你来保护你，你却为她迁怒苍生，反而造下更大冤孽。要知道这世间因果轮回，即使诸天圣人也无法置身事外。我袖手旁观多年，本是置身于这因果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