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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罗王面上的讶色兀自未退，本就硕大的巨眼因为震惊而睁得更大，众人甚至可以看清他眼球内脉动的血管。
  “虚灵之气……”他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缓缓道，兽神不明所以的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却被他一阵嚣张的大笑声给滞住，“哈哈哈哈，难怪，难怪本王觉得你这个小子身上的气息古怪，难怪你竟能以虚灵之气化解本王的掌力，原来第七圣玄微的一滴混沌紫血在你身上。混沌紫血，本王只需一滴便能无惧天机，与造化相抗，只可惜七圣各个滑头，本王费尽心机也没法抓住一个宰了取血。不想今日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天助我啊！”
  兽神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听不懂修罗王的话，但修罗王的话确实直指他心中一直存留的一个疑惑——早在十年前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起了某种变化，只是具体是什么变化，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混沌紫血，那是什么？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一字一顿的道，声音阴沉如镇魔古洞洞口呼号的阴风。
  修罗王笑声收敛：“少废话，小子。乖乖纳命来吧！”
  第91章　罗睺
  有许多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着，似是轻声细语的抚慰，似是平和庄严的教导，似是清冷孤寂的情愫，似是明朗清脆的笑声……他听不清，辨不明，只知道那声音纠缠成了一团找不出起始和终结的丝，嘈杂而烦乱。茫然的立于这片嘈杂之中，他心中却是一片洁白的空明，下意识的运足心神去一寸寸的梳理。原本繁乱的丝团在他目光的巡移之下闪烁着洁白如初生的珍珠般的光，一点点，一分分，一寸寸，脉络清晰，泾渭分明。耳畔声音仍是嘈杂的，但每个人的声音口吻都是历历分明，清晰无比。他顺着那脉络向着更深处梳理，心中有莫名的感觉渐渐滋生，似是疑惑，又似是悟到了什么，又或是……记起了什么遗忘已久的东西。
  “从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到大家还没有学会用文字去记录的时候，有七位身具大神通的仙人。他们共有五男二女……”一个清脆的童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在他耳边一下一下的说着，渐渐化为了一个清淡空灵的女声。
  眼前脑中的所有色彩分崩离析，疯狂的组成无数色彩漩涡旋转，旋即又化为一片迷蒙，而后便是亘古的沉寂。
  一声开天辟地的巨响，眼前所有化为黑白二色，黑白历历的太极图缓缓旋转。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色彩变得繁复，混沌清气上升，浊气下落，渐渐的分出了天地。而在天地初分之处，三个男子从一团炫目金光中从容走出，一朵并蒂青莲绽开，花蕊中人身蛇尾的男子和女子相视一笑。开天巨斧刀芒吞吐闪烁，逐渐现出了一个灰衣男子的身影，而一旁的虚空之中，身披白色羽衣的女子睁开双眼，侧头向他看去。
  “六哥。”清淡空灵的声音，像是月神望舒洒落人间的月光，似是欢欣，似是叹息，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脑中似有雷霆闪过，记忆潮水般的涌来，有鬼厉的，有张小凡，有过往百世的，也有那场亿万年间的争执与互相残杀。
  鬼厉缓缓睁开眼，目光淡漠如冰，却似有无尽风暴潜藏于那冰冷的表面之下，那是属于诸天七圣之六，杀神罗睺的目光。
  凌厉如刀锋的气息几乎瞬间扩散开去，在林惊羽震惊的眼神中，斩龙剑的结界如同纸糊的灯笼般不堪一击的破碎，而肆虐于空的罡风也在他狂暴的气息中湮灭。束发的布带断裂，一头浓墨般的黑发立时披散下来，鬼厉缓缓站起身，目光冷戾。
  林惊羽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之人是自己视同骨肉的兄弟，除了外貌相似之外，他不像张小凡，甚至也不像鬼厉。
  “帮我照顾好碧瑶。”鬼厉将碧瑶的尸体放到林惊羽身边，只有在望向妻子的时候，他的目光才会柔软下来，那撕心的温柔从眼底的冰霜之中一丝丝的析出，似是刻骨铭心一般。林惊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口，对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张小凡，他心中甚至冒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似于胆寒的情绪。他握紧斩龙剑，看着鬼厉踏着漫山遍野的血肉尸骨，一步步向着插在地上的诛仙古剑走去。
  那把曾斩杀过无数绝世妖魔的古剑，在万剑一死后便从高空中坠落，没入了一堆废墟的地面。而那堆废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正好是曾经的玉清殿的殿门口。那里是整座通天峰视线最高远广阔之处，站在那里，可将长天山河尽收眼底，睥睨苍生。
  诛仙古剑正插在这里，古朴的剑刃没有丝毫夺目的光华，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剑身之中澎湃的兴奋。那兴奋之意是如此激动，随着他的靠近而欢腾着，雀跃着，似乎是等待了数万年的老友回归，又似是缺失的符契终于合在了一处。
  几乎就在罗睺气息出现的同一时刻，正与兽神激战正酣的修罗王猛地转头望向鬼厉的方向，瞳孔收缩，毫无征兆的加力，一掌向兽神拍去，同时另一只手划出一张血色大网，电光隐隐，铺天盖地的遮了下来。兽神运起全部巫力勉强接住了他的掌力，却是再躲不开那张血色巨网。被修罗王五指一收，那巨网顿时收拢将他牢牢捆缚住，向着修罗王的大口飞来。
  兽神奋力挣扎，但那巨网却着实坚韧无匹，任凭他如何挣动也不放松丝毫，同时有浓烈的血煞之气化作锐利尖针，直直穿入了他的全身经脉，更有无尽血煞之气以巨网为媒介径直突入他的魂魄。两相夹击之下，饶是兽神心智坚定无比，也差点在噬身剧痛之下崩溃。
  眼看着自己离修罗王巨口的距离一分分的缩短，兽神放弃挣扎，闭上了眼睛。风吹动着面颊，触感清凉，如同玲珑落在脸颊上的泪，也似是那小酒馆中微醺的一夜，她独坐孤灯之下的幽咽箫声。
  一切，该结束了吧……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仿佛有什么破碎声从不远处响起，身体悠悠下坠，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抛向了远处。兽神睁开眼，看见自己正向着曾经名叫玉清殿的废墟坠落，空中，一道灰色身影如朝阳般缓缓升起，手中古剑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而修罗王也无暇顾及于他，一双巨目紧紧的盯着那灰色身影，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混合着郑重与紧张的情绪。
  “想不到过了这许多年，还能在此时此地见到老友。”此刻天空之中血云尽碎，阳光洒落下来，却没有人觉得温暖，过了许久修罗王终于开口，“当年那一战分别之后已有亿万年未见，老友真是风采如昔啊。”
  鬼厉望着他，目光冷冷：“你造此偌大杀孽，害得天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十室九空。修罗王，你可知错！”
  “哈哈哈哈，”修罗王放声大笑，似乎听到见到了什么可笑之极的事一般笑声怎么也止不住，“天地杀神罗睺，也知道什么叫做杀孽，什么叫做生灵涂炭？这些年来，你杀过的人，夺过的性命难道还比本王少吗！”
  回答他的，是鬼厉缓缓举起的诛仙古剑。
  随着他举剑的动作，原本朴实无华的剑身瞬间爆发出激烈的光彩，那光芒随着古剑的一分分的举起而越来越盛。高亢的龙吟声长啸入云，青云七脉同时颤抖，炙热的剑光如千个万个太阳同时燃烧，怀着无穷无尽的愤怒恨意，向着修罗王斩去。
  诛仙古剑，在混沌初辟之时由盘古大神遗留的开天巨斧所化，与杀神罗睺同根同源，由罗睺执掌，是为诸天神器中杀伐之力最强者。天地初辟之时，有修罗王起欲毁天地，罗睺执诛仙剑与其对抗，此战持续千年而胜负未分，最后以三清猝起发难，以各自执掌神器封印修罗王而告终。从开辟至今，已说不清过去了多少年月，出过了多少英雄豪杰，但此战仍旧是当之无愧的天地第一战。
  时隔亿万年之后，当年的天地第一战的两个对手，重新站在了敌对的两面。
  对着熊熊燃烧的剑光，修罗王纵声大笑：“罗睺，当年你我打了上千年也未能分出胜负，若不是三清那三个无胆老儿偷袭于本王，谁也说不清最后的赢家是谁！如今天地已定，诸天圣人畏惧因果不敢插手，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加上一把破剑就能胜本王么？！”
  “就算不能胜你，”诛仙剑几乎将天地都映成了一片炫目白光，倒映在鬼厉眼中，像是两团疯狂燃烧的火焰，“我也要在死之前要了你的命！”
  “本王怕你不成！”修罗王大喝道，双臂一展，血色云雾张开如鲲鹏巨翼，向着诛仙剑狠狠撞去！
  地动山摇，通天峰在无与伦比的巨力之下轰然垮塌。众人狼狈的御剑在飞舞的乱石和罡风间隙逃离。
  兽神虽因身上有修罗王的禁制而动弹不得，但也同样因为禁止之力，鬼厉与修罗王的战斗余波也自行与禁制抵消，并没有受什么伤。曾书书抱着昏迷的金瓶儿，轩辕剑飞舞如紫色的流星，在如雨的乱石之间仓皇逃命，白净的脸不知何时蹭上了好几片灰印。法相和法善互相借力，祭起轮回珠拼命的飞着，两人在之前的金刚结法阵中几乎耗尽了所有佛力，幸好法相得普泓上人死前点拨佛力大增才不至于双双殒命。饶是如此，法相月白的僧衣也被乱石刮破了好几处，看去褴褛不堪。青云门中除了水月之外其余五脉首座在发现不对后立即逃出，萧逸才、林惊羽和几位长门长老也顺利逃脱，而焚香谷却只有上官策和李洵二人逃出生天。至于魔教竟只有秦无炎、金瓶儿和寥寥几个道行精深的长老生还——在通天峰大战中原本所剩无多的人竟瞬间少了一大半，而剩下的仓促逃离间也已走散。
  而在青云山四围，鸟兽奔走嚎哭。青云山北边的地方，尚来不及走远的百姓慌叫道：“地震了，大家快躲啊！”树木倒塌，河水逆流，哭声四起，不知有多少人死于其中。在更远之处，一场惨烈的地震袭击了神州浩土。
  广袤的十万大山在地震中颤抖，不时有巨响交错响起，那是山体终于承受不住而崩塌的声音。镇魔古洞前，一道裂痕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玲珑石像之上，渐渐扩大，延伸，整座石像发出一声清响，慢慢崩裂。
  凶灵和巫妖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时隔千年，娘娘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解脱。
  而这样的惨状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在交战的两人。鬼厉一心灭敌，而修罗王显然是不会对这些蝼蚁的生死有丝毫的动容。诛仙剑与血煞之力的每一次碰撞便是一番天翻地覆，说不清有多少的高山夷为平地，也说不清有多少长河干涸，更说不清楚有多少生灵死在了这天翻地覆之中。
  “爷爷，你一定要撑住，千万别睡过去啊爷爷！”小环哭道，周一仙躺在地上，身体被一棵大树牢牢压住，眼看已是不成了。野狗道人默默坐在一旁，神情黯淡。周一仙咳嗽了几声，血水从嘴角涌出，他却没有力气伸手去擦，只是勉力笑着：“乖孙女别哭，爷爷虽然老，但还算不上是老不死，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临死前能有你这么一个乖孙女陪着，爷爷就算做鬼也会笑活的。”
  “爷爷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瓶儿姐姐，她本事那么大，一定能救你的爷爷！”小环不住的摇着头，泪水一滴滴的从大眼睛中流了出来。周一仙慢慢一笑，缓缓转头看向野狗道人，气若游丝：“小环……就托给你了……”
  野狗道人沉默。
  小环趴在周一仙身上大哭着，却怎么也挽留不了爷爷逝去的体温。野狗道人默默的守在一旁，不时出手打去乱飞的碎石土块。直到小环的嗓子哭哑了，他才低声道：“小环，我们把……爷爷埋了吧。”
  小环闻言眼圈又红了，她总觉得周一仙未死，所以心中实在是讨厌极了他所说的话，但她毕竟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子，当下只是沉默。野狗道人在地上挖了大坑，将周一仙的尸体埋在了里面，小环从始至终只是默默的看着，面上泪痕不断。野狗道人将最后一掊土撒了下去，转身看着小环的样子，心中为难，正想着怎么劝她离开，猛地瞳孔一缩，看见一块丈余的巨石从山上隆隆滚下，堪堪已到了小环头顶。此时再出声提醒小环闪避早已来不及了，野狗道人还未及细想，身体便已经扑了过去，将小环护在了身下。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淹没了一切。
  第92章　死生有无
  青云山，在曾经的通天峰上空，鬼厉和修罗王的战斗仍在继续。两人虽在当年那一战中势均力敌，然而修罗王的力量在亿万年间被封印神光逐渐侵蚀削弱已然倒退，而鬼厉下凡历练百世，心性境界提高了不少，距离真正成圣只有一步之遥，实力与当年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是以数十日鏖战下来，修罗王节节败退，身上伤痕累累，漫天的血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修罗王，受死吧！”鬼厉厉声喝道，右手一引，诛仙剑瞬间化作千丈长的白色巨剑，直直向着修罗王斩去。地动山摇间，一剑穿心而过。
  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