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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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来悟去 更新:2021-02-27 02:53 字数:4736
“云?”那客人重复道,唇角凝出些微的笑意,“确实很适合她。”
见那客人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张掌柜目光深处掠过一丝阴霾,继而笑得格外忠厚老实:“小仙长,外面雨下的不小,要我借你把伞吗?”
云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抱着酒坛出了门。张掌柜跟了出去,只见云豹走了几步,突然犹豫着回过头,压低声音道:“张掌柜,这人是谁啊?”那样的气势,那样的修为,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吧。
张掌柜愣了愣,回头向门内望去。一身鲜艳丝衣的男子坐在角落中,那是整座酒馆里光线最暗的地方,他所有的光彩和意气都掩在了那层黯淡之后,再也辨不清了。
“他……大概是个伤心人吧。”张掌柜喃喃道。
云豹因为这个模糊的答案而愣了愣,旋即脑海中掠过自己刚刚进来时三人的情形,面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总觉得这位公子神色有些阴郁,就像是四师伯何大智常爱读的话本小说里没了心上人的男子一样失魂落魄的。张掌柜又说他是个伤心人……他的心上人大概便是老板娘吧?玉树临风的公子爱上了清秀美丽的佳人,无奈佳人却心系另一个平凡男子,难怪他会神色郁郁,也难怪张掌柜会这么含糊其辞了。毕竟败在这样一位平凡无奇的情敌手里并不光彩,而有一个出色之极的情敌也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掐了掐法诀,红光一闪,莫存剑浮在半空中,他跳上剑冲天而起,飞向了通天峰。时候不早了,得赶快把酒交给惊羽师父,不然回去错过了晚饭的时间就惨了。不过六师伯心细,就算真的错过了时间,大概也会为自己留份饭菜吧。
看着那半大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云间,张掌柜收回目光转身进去,顺手拴上了门。就在刚才老板娘已拿了盏油灯点上,店内的光线又亮了些许,昏黄的火焰跳跃着,交织成恍惚而绵软的记忆。
“当年在狐岐山,我曾说过再相见时要备上好酒,和你不醉不归。”如今的张掌柜,昔日的鬼厉,二十年前的张小凡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道。
兽神目光动了动:“我以为,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你已不屑再与我说话。”
鬼厉道:“我不愿与你说话,不是因为你的身份。”
“鬼厉!”碧瑶开口打断他的话,目光瞥向兽神,眼底隐约有几分紧张和戒备,自从知道了兽神的真正身份之后,她便再也找不到昔日对这位救命恩人那般单纯的感激了。
鬼厉对妻子的紧张似乎并无所觉,只是看着兽神:“小师妹刚到大竹峰时还不过五岁,生得玉雪可爱,”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被沉重压抑得无法喘息,“那时候,我绝对想不到她日后会死得那样惨。更想不到在她死前,我竟然不能去送她一程。”清波死时他重伤昏迷躺在天音寺,后又闭关数年,直到离开天音寺后才知道了她的死讯,
兽神的手微微一颤,突然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垂下头,黑发遮住了表情:“我曾答应她十年内不出镇魔古洞半步,她走时看起来还很正常。我不知道她会死……七年前我才听到她的死讯。”
鬼厉沉默,明知伊人已逝,却偏偏被约定所困而不得出,那又是何等的煎心痛苦。这七年的岁月里,其实他也并不好过吧?
兽神仰头,又是一杯烈酒灌下:“青云门……嘿嘿,好个青云门啊!”尾音冰冷,似有无尽杀意喷薄而出。碧瑶为他话语间的冷意一激,不由自主的发抖:“神公子你……”她嘴唇哆嗦,正不知该说什么,便听到鬼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平和沉稳:“当初在通天峰上,诛仙剑阵之下,小师妹为了救你,用了血祭之术。”
兽神周身气势一滞。
鬼厉盯着他:“神公子出身古巫族,血祭之术究竟是怎样的术法,你当比我清楚得多。”
兽神身体僵硬。怎么不清楚?血祭之术是古巫族最为强大的术法之一,一经开启便再无停下的可能,威力绝伦,然施术者必形神俱灭。虽然一直好奇以她的实力是如何对抗诛仙剑阵的,但青丘向来神秘莫测,应该会有能够数倍提升实力的法术,他从来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为了他这样一个连心都没有的异类而形神俱灭,值得吗?
见兽神面色惨白,鬼厉接着道:“施展了血祭之术,小师妹她即使不回青云也难免一死。她之所以要主动回青云,无非是因为她仍当自己是青云弟子。”他的语气微微加重,“神公子若将她的死算在青云门头上,未免不公吧?”
兽神怔住。如果说当年他因为玲珑的死而迁怒天下之人的话,他现在最想杀的人便是他自己。玲珑因天下人而死,清波却是因他而死。若说浮生如梦,那他这一生便是一场绵延千年不醒的梦魇,梦中即使有为数不多的亮色,也会很快为淋漓的血色所掩埋。
玲珑因天下人而死,他便能为玲珑而覆了天下。可清波是因他而死,他又该为、能为她做什么呢?
清波曾说过,十年之后,若他还是觉得活着太过无趣,要生要死便悉听尊便。这样的一生,也算是无趣了吧?只是不知九泉之下,幽冥地府之中,像他这般身负罪孽之人,还能见到逝去的故人吗?
他无声的微笑,看着酒杯中自己摇晃的倒影,摇摇头。
死之一字,说来轻巧,可以她的性命为代价换来的生,即使无趣,也不能轻易弃之。这便是佛家所说的报应吧?在他造下了无数冤孽之后。天道恒长,因果轮回,当真是不可不信啊……
屋外风雨绵绵,潇潇连天。
兽神喝光了酒壶中的最后一滴酒,跌跌撞撞的向门外走去。碧瑶担心的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步态,再望望窗外阴沉的天色,终是心软下来,道:“神公子,要不我给你找把伞吧?”虽然明知道眼前男子拥有着一身足以毁天灭地的道行,但现在的他,看去实在是一触即溃的脆弱。
兽神摆摆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打开,遮住了头顶的天空。冰凉的雨水洒落,打湿了伞面上的灼灼桃花,也浸湿了上面清秀勾连的诗句。
无云天在九天之上,混沌深处,是诸世界诸天中最为清幽之所,亦是混沌七圣之中年纪最幼的女神的居所。
云缠雾绕,古井寂寂。女子眼望着井中水面投射出的画面,黑眸深深。不知哪来的风撩起她的黑发,白色的羽衣微微翻卷,在若有若无的旷远铃声间,美丽而虚无。
“竟然还带着这把伞,这兽神倒也不算无情。”这声音娇美丰盈,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风华无限仪态万方。女娲不知何时出现在女子的身后,蛇尾轻摆,红衣潋滟,发间饰以凤羽,璀璨辉煌。她本是人类之母和生育繁衍之神,轻颦浅笑之间,那种葳蕤的生机似乎满得随时都会溢将出来。只是这般盎然无方的女神,立在这白云悠悠的无云天之中,也显得清廖寡淡起来。
“五姐此来,该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女子的声音带着亘古不变的清寂,她在说话,但因为太过缥缈,听到的人总会有种她其实并未开口的错觉。
女娲微微一笑,灼艳若朝阳:“我来这里,还真是要说这个的。”她向前一些,和女子并肩而立,目光落到井口,“小妹,混沌紫血乃是我们兄妹成圣根基,即使是法力精深如你和六弟,也不过各自有九滴而已。你将一滴混沌紫血给了这兽神,又不惜为他乱了天数,难道就是为了站在这里看吗?”
“若我说是呢?”女子道。
女娲叹气:“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她徐徐的念诵着这首人类的诗,眸光流转,“当日你将伞赠与此人时,曾将这首诗题于伞面之上,只是将后四句隐去,只写了前四句。你岁月无尽,自然不存在死亡之说,只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这牵挂怕是万年亿年也不得终了了。既然牵挂,又何必如此自苦?去蓬山的路虽然不多,总还有一两只青鸟可以通传消息的。”
“我没有自苦,”女子道,素手一拂,井口有涟漪漾开,那一泓水波间的画面变幻,时有高山夷为平地,王朝交互更迭,草木的枯荣,星辰的运转,人类离合悲欢。画面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各种色彩缭乱成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最终慢慢沉淀离析,重新凝出一张艳丽的脸,眉眼沉郁,头顶青绿色的油纸伞上桃花灼灼其华。
女子手微抬,隔着虚空在画面中兽神的眉心抚了一下,声音清淡:“这世间有太多无常,月有盈亏,人亦有生老病死,本来就算不得什么。作为清波的一世结束,我与他的缘分便已终结,无需再续。身怀混沌紫血之人可与天地同寿,亘古不灭,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总还在这世上。”
“如此便足够了。”
女娲皱眉,略略加重语气道:“玄微!”
女子略感惊讶,自从出生于混沌之中直至今日,女娲鲜少叫过自己的名字:“五姐有何见教?”
女娲摇头道:“混沌紫血乃是圣人根基,兽神身负重罪却蒙如此厚赐,你以为天道会容得下他吗?”她的美眸中满是担心之意,“天数已乱,未来之事即使是擅窥天数如四哥也说不清。玄微,你从开辟以来便一直置身天数之外,你要保兽神,可有想过如何应对你种下的因果?我知你既如此行事,心中必然已有成算,只是天道无情,你可要小心。”
玄微怔了怔,旋即轻笑出声,她天生生得一幅好颜色,却因为气质的虚无而显得清淡空无。此番一笑却端的是颠倒众生,令日月星辰瞬间黯然失了颜色。
“若那日真的来了,”她的语气轻柔淡然,甚至有着若有若无的欢欣之意,“我应了便是。”
“巫女能够做到的,我也未始不能做到。”
天地迷蒙间,兽神若有所觉的抬头,但见阴雨绵绵,望不见尽头。
他低下头。
许是因为醉了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刚才拂面的风,他竟觉得刚才有只手抚过自己的眉心,触感清淡而柔软,令人心悸。
云为车兮风为马,玉在山兮兰在野
第77章 南行
鬼王宗,困龙阙。血池翻腾,石阶凌空,那份困龙阙独有的诡异与神秘似乎无论经过多少人和事都不曾改变分毫。
鬼王负手立于石台之上,望着下方血池之中四只萎靡的巨大灵兽,面上笑意平和,映着血池反射出的淡淡红光,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感。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的石阶上飘来,轻若无物。鬼王侧头,血色红光映在他眼中,令得原本深邃的面容竟阴森可怖起来,微笑道:“先生你看,这只饕餮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鬼先生的声音是四时不变的阴森冰冷:“看它的样子,再过一个月灵力便能尽为伏龙鼎所用了。”
鬼王闻言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猖狂和睥睨。片刻后他止住笑声,道:“若非先生五年前带回这只饕餮来,本尊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够看到这四灵血阵阵成之日!请先生受本尊一拜。”
鬼先生黑纱微动,声音中似也强自压抑着激动之意:“我不过是因缘巧合在十万大山中遇到了这只饕餮,将其带回了狐岐山而已。这只饕餮尚是幼崽,灵力并不成熟,如果不是宗主以万人之血连续五年加以温养,这阵成之日还不知得拖上几百年。与宗主相比,我这点微末之功又算得了什么?”
他略略犹豫了一下,道:“四灵血阵是上古奇阵,威力绝伦。阵成之日势必惊动天下,到时威力所及,狐岐山未必能保,宗主是否提前将鬼王宗的弟子撤出去?”
鬼王摇头,唇畔析出一痕笑容,凌厉如刀锋:“不必,到时本尊有四灵血阵在手,这些废物留之无用,正可用作奉向修罗的祭品。”
鬼先生点头,又道:“另有一事,因这几年忙着这四灵血阵,我给混忘了,今日正好说与宗主商量。”
“何事?”
鬼先生道:“便是那兽神的问题了。十年前他虽败在诛仙剑之下,但其麾下兽妖实力尚在,且他本人虽受了伤,但一身道行委实可怖,这十年中也不知恢复了多少。这样的人堪称劲敌,宗主需得提前做好打算。”
鬼王微微眯眼,满山腹红光流转,倒映在他眼中,似是卷起了滔天血海!
困龙阙建在狐岐山下的地底深处,故而鬼王宗盘根错节的通道和居所正好位于困龙阙的上方。鬼王宗的弟子从没有察觉到一片浩大血海就在自己脚下翻滚,也从没有意识到,一个古老的神魔即将苏醒,惊天动地。
不过就像神仙下凡时必备的祥云鬼怪出现时阴森的黑雾一般,神魔现世之前的场面自然也不会寒碜,该有的预兆总会有的。无形的澎湃力量在地心翻滚,狐岐山坚硬的山石被这股力量扭曲,宽厚的石壁渐渐龟裂,有的细微如水纹,有的则粗如手臂,这些裂痕横七竖八的散布在头顶,四周,脚下,内中时有血腥气蔓延而出,十分的诡异和可怖。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