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悟来悟去      更新:2021-02-27 02:52      字数:4734
  “天地开辟以来每隔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会有一次天地大劫发生。光阴倏倏,至今天地已历劫九万次,每次无不重返欣荣,小妹以为还会有末法时代吗?”
  “除了六哥外,诸位兄姊皆已成道,这天地又是父神所化,自然周而复始,循环不息。小妹别无他事,唯有静坐云池之中,看诸兄神通造化。至于那末法时代,来与不来,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玄衣男子仰头大笑,笑声隐含大神通,然而虚空之处无物可以施为,云池白云婉转蒸腾依旧。
  “小妹高才,愚兄万万不及也!只是父神曾言‘大道三千,生机一线’,固然是指天道不能注定一切,但也未尝不代表我们的道尚有漏洞,以至于不能普济众生。不知小妹可曾想过,父神之道演化亿万千方得此天地众生,如果进入其中,未必不会有所参悟,岂不比枯站在此有用许多?”
  女子道:“我证的是虚无之道,纵是世间繁华似锦,与我而言亦不过是一纹水,一抹云,三哥这话错了。”
  玄衣男子道:“若不知‘有’,又哪来的‘无’?”
  女子沉默,男子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许是过了一天,又许是过了千年,云池之上感受不到时间的变幻变迁,男子只知道女子再度开口时已过了很久。
  “我试试。”
  并指如刀,在空中轻轻一划,虚空中便出现了一道门,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其中。玄衣男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向前走了一步,望向下方的井口。片刻后,四道身影出现在他左右。
  “连小妹都能说动,五哥好口才!”一道装男子道。
  玄衣男子笑道:“能这么容易说动小妹我也很意外。也是小妹性情好,若像六弟那般性子,怕是我们弟兄三人又得再倚老卖老一回。”
  年长的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看来是小妹天劫将至,心中隐约有所感,听了三弟之言才会为之所动。这么说来,这次推算的结果是绝不会再错了。”
  道装男子颔首:“也盼小妹一世便可顺利证道,莫要像六弟坎坷百世。”
  众皆点头,五人中唯一的女子想起六弟万年来的际遇,面露不忍之色,半晌长叹一声:“愿父神庇佑。”
  清波睁开眼,入眼是暗淡的天色,斑驳摇晃的竹影,前一刻还充斥在眼前的白云都消失了。她站起身,望着窗外,突然悠悠的叹了口气。
  降生为人直长到现在,她仍旧与这世间隔了一层。所遇到的人中,红萼待她是极好的,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个比红萼更好的娘亲,但她仍是看着她血刃仇家后抱着夫君灵位自尽——这样生死相许的情爱她已看了无数次;大竹峰诸人待她也很好,但同样无法让她感到真实;张小凡是唯一让她能够生出亲近之意的人,但他自有他的路去走,她不能出手干涉。唯有兽神……
  初见时寂寂古木间那一袭鲜艳的丝衣,如同一团火,灼亮了她沉寂无数岁月的眼睛;他送她的冷翡石她时时都戴在手上,若是有一刻不戴便会觉得心头空了一部分;回到青云山多日,面对着满山的萧萧青竹,她看到的依旧是穿过各色琉璃的清浅日光下,他抬头看向她的样子;还有那个月圆之夜,他在她怀里大哭,眼泪滴到她的手上,灼热的温度灼伤了她的手,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情感,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温度和痛楚。
  原来得不到竟是如此痛苦么?那么得到时是不是会很快乐呢?
  却不知所谓的痛苦又是如何之苦,而快乐又是如何之乐?
  她下床,披上衣衫,走过去打开了窗子,清凉的雨丝迎面扑来,淅淅沥沥的雨水登时大了许多。她看了半晌,推门走了出去,雨滴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衫,又顺着衣衫渗到肌肤上,格外的清凉感觉。长发亦被雨水打湿,无数点晶莹雨珠沿着发丝滚落,色泽水白,透着秋日独有的旷远清廖。
  此时的大竹峰上,众弟子正在太极洞中打坐——自三月前吴大义和郑大礼相继突破太极玄清道第三层进入第四层后,大竹峰弟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全体进入了御物境界,实在开大竹峰一脉千多年来的先河。而田不易夫妇在守静堂中打坐,魔教中人则在房里休憩,也是,这样的大雨,又是在这样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谁还有闲情逸致出去走走呢?
  在雨中信步走着,四围除了雨声外再无一丝声息,天地间除了她一人外再无一个身影。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停步,却是不知何时已踱到了大竹峰唯一一条通往山下的石径前。站在那里放眼望去,但见天地一片苍莽,风声萧萧,蒙蒙然间,望不见、辨不清起始和归处。
  清波立在那里,望着这无尽的天地,似乎有些痴了。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感觉到什么,清润的明眸由平静无波变得诧异,最终又化为澹然,只是唇角隐约弯起,浮动着一点莹润的笑意。
  前方的山路上,蒙蒙烟雨间,兽神只手撑伞,慢慢的拾阶而上,由远及近,探入了她的视野。
  看见清波正望着自己,他停步微笑,笑容柔和,隔着蒙蒙的雨帘,不带一丝妖冶:“好久不见。”
  清波的目光落到他鲜艳的衣摆上,鬓边铃铛叮铃的响了一声,似是一声微微悸动的心跳:“你怎么来了?”
  雨雾中,他的眉眼是雨洗青石一般的纯澈与认真:“有些寂寞了,就想来看看你。”
  清波心一跳,抬眼看他,不知怎么竟落了泪。那滴泪顺着长长的眼睫垂下,从面具的缝隙间滚落,混在了雨水中,便再也寻不到了。
  兽神怔住,这个素来天然淡泊的女子,竟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落了泪?
  原来这世间,即使是为至亲之人抛弃,为天下万民唾骂,也还是有这样一个女子,愿意为你落泪么……
  不知何时起,兽神将清波拉进了伞底,青绿的油纸伞下,两人靠得很近,隔着重重雨幕远远望去,那袭柔白似乎与那抹艳色融为了一体一般。两人并肩望着这满山潇潇秋雨,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雨声在他们身周弹响,如从云间流下的琴音。滚滚的乌云,迷蒙的雨帘,模糊的树木,似乎瞬间都变得鲜活而灵动,风一阵阵的吹着,清波发间的铃铛也是一声一声的清响,铃声摇曳在雨声间,荡起圈圈涟漪,似乎可以一直延伸到永恒。
  “明天要是可以晚点来就好了。”清波开口,声音清淡,却似乎是叹息一般。
  兽神没有看她,只是眼中瞬间露出些许的悲伤之意,似是薄烟,风一吹便散了:“在雨停前,我不会进攻青云,你放心。”
  清波轻笑了一声,声音如雨雾后的山影,朦胧辨不清悲喜:“放心么……”
  兽神目光动了动,却是沉默了下来。
  许久后,清波侧头看了他一眼,淡红的唇勾了勾,精神微微一振,道:“你喝酒么?大竹峰盛产黑节竹,风骨最是凛然,用来酿酒的话味道应是不错。”见兽神没有反对,她便转身向着后山走去,“竹林在后山,那里风景清雅,是个喝酒的好地方,也不用担心撞见什么人,你跟我来吧。”
  她才走了几步却被一只手拉住,兽神一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另一手伞微微移动,重新将两人头顶的天空遮住:“今天找你,不是为了喝酒。”
  清波唇畔缓缓展开一朵微笑,清润的黑眸眼波柔软,望着他,深深无底。
  原本清寒的雨似乎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十年后,百年后,兽神依旧忘不了她那一瞬的目光。恍如最深凝的夜色后的星光,被雨水洗得空灵的黑曜石,缓缓绽开的绚烂蝶翼,霞光下一池脉脉的春水。那样的美丽,幽洁如昙花,只是刹那芳华,却似乎可以一路盛开到永恒,恍惚间,仿若天荒地老。
  第50章 大战前夜
  那场持续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放了晴,一直罩在天上的重重黑云也散了开去,天似乎陡然间明亮了许多,其差别之大,竟如白昼与黄昏一般悬殊而鲜明。此时兽妖已逼近到了青云山通天峰下,从通天峰峰顶往下望去,只见一片黑色望不到头的汪洋,比这些天来笼罩在天上的滚滚乌云还要阴沉,令人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去。
  这一日,除了青云门六脉首座镇守本脉外,无论是正派还是魔教,所有人都已汇聚在通天峰上。正道中人布置着防线,魔教中人设置机关,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一时通天峰上除了一甲子一次的七脉会武,场面罕见的热闹。入夜,忙了一天的普通弟子们纷纷歇下,正魔两道的高手却又聚在了玉清殿,商讨着明日的大战。
  玉清殿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说话。事实上,如何应对兽妖这个问题在过去的数个月间已被讨论过无数次,大到如何天上地下列阵布防,小到哪棵树哪块石头应该由哪名弟子镇守,十三妖王中的哪只由谁谁谁和谁谁谁联手对付,谁和谁各自为战,谁和谁要千万不能忘了彼此配合,众人都已烂熟于心。但是他们还是要说,说这些天来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的应对兽妖的策略,说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云谷主道行通天功参造化有他们在此坐镇兽妖能翻出什么风浪,说就算有个什么万一青云山上的诛仙剑阵可不是吃素的那可是一旦发动便能除魔诛仙毁天灭地的存在,说那传说中青云门镇派之宝诛仙古剑其真面目不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说那个什么兽神不知是脑子里断了哪根弦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敢来通天峰上跟正道和魔教的所有高手撒野……
  也说各自门中最厉害的绝招,说当年自家祖师爷的风云事迹,大派的说自己门中想当年出了多少多少人才某某某祖师你们听过没当年那什么什么一招使出来后当真是日月无光山河失色,小门小户的说自家门派历史悠久据说传承自哪位哪位绝世高手你们这些孤陋寡闻的知道什么,老一辈的高手回忆着年轻时游过多少名山大川斩过哪些妖魔为民除害,年青一代的弟子则攀比着各自的修为在门中的排名哪次比武闯到了第多少名云云。
  所有人都在说话,不停的说着话,仿佛要让这些话将自己的心填满,淡忘掉明天即将到来的生死一战。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找到事做,度过这看似极短,却每一刻都无比煎熬的黑夜。于是他们大声的说着,手臂挥舞,神采飞扬,满面红光,个别意气风发的看架势甚至恨不得取出法宝来比划一番。
  不过,尽管大多数人都在说话,也还是有许多人沉默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入了定,云易岚面带笑容闭目养神;几名三大正派的长老或站或立,神色端严;万毒门这边秦无炎以手支头合着眼睛;合欢派一方金瓶儿笑容满面,竖着耳朵听着殿中纷纷攘攘的说话声;鬼王宗这头幽姬望着殿外出神,鬼厉和碧瑶低声耳语,不时的露出会心的笑容,满是小儿女之态。
  陆雪琪收回目光,只觉得心绪难平,悄悄出了玉清殿,随意走着。夜色中,虹桥的方向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她放松脚步走了过去,见清波手中拿着什么,趁着月色细细端详,雪白的衣衫被风吹拂,在如丝的云气间飘动。她走到了她身后,轻声道:“凌师妹,你在做什么?”
  清波回头,黑眸在月光下浮动着幽暗温雅的色彩:“雕玉。”
  陆雪琪这才看清,清波右手握着一块血色的美玉,左手拿着小刀,那玉已基本成形,就着月光看去,约莫是一个男子的模样。她收回目光,走到清波身侧,望向远处。月光明亮,映得下方的云海泛着细微的银蓝之色,群峰连绵如龙脊,看来别样的清幽美丽。她正看得出神,便听见清波轻声开口,声音中带了点笑意:“雕好了。”
  陆雪琪偏头,见清波正看着她手中的玉雕,目光似乎蒙着层月光一般的柔和,不由心中一动:“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清波微笑,将玉雕递了过去,陆雪琪抬手细看,这玉是绝好的血玉,触手生温,所琢的男子长衣负手,眉目是说不出的妖娆艳丽,神态间却自有一种超绝的凌然气势,仿佛一转眸间便会令天地失色。
  陆雪琪点头道:“凌师妹的手笔真可称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清波含笑将玉雕接了回来握在手心,掌心的体温将玉石一点一点的浸得温热。陆雪琪重新向着远处望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白衣女子,在悠悠云海之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明天,兽妖便要攻山了。”清波若有所思道,目光望着前方的夜空,“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陆雪琪一颤,今后有什么打算?十年苦苦相思,可如今,那人身边已有如花美眷相伴,自己却仍迷失在茫茫心海之中,寻不到归路。也许,也是时候断了吧……
  她嘴角一动,笑容清艳之极,却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自然是刻苦修行,参悟天道了。”她想了想,问道,“凌师妹呢?”自回到青云后,清波虽然举止如常,但想到那个玉雕,她下意识的觉得这个师妹似乎有了什么心事。
  清波沉默。正当陆雪琪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开了口,声音如同幽夜月色下沉郁浮动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