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节
作者:中国长城网      更新:2021-02-27 02:05      字数:5260
  “快去看看,又有人发吃的了!”
  呼啦啦的潮水般的人涌去了,转眼神仙居的几案前走的干干净净,只留一地的碗筷。
  窦七气的鼻子都歪了。
  “真他娘的不要脸!都跟我学!”他伸手指着不由破口大骂,一面抬脚就走,“我去看看是哪个!”
  人潮涌来的时候,殿前也爆发一阵欢呼。
  男人后退一步,弯了许久的腰似乎直不起来了,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豆腐大碗,原本方方正正的豆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轮、罗、伞、盖、花、罐、鱼、长各自鲜明又相依相偎错落有致。
  四周惊叹声连连而起,涌涌向前细观。
  李大勺满布红丝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成了,成了…。
  而另一边丫头面前的盖碗里蒸炖的豆腐也摆出来,另锅烹制好的汤汁慢慢的沿着碗边注入,香气蒸汽四溢,衬的几案云雾缭绕。
  “还请佛祖笑纳。”
  吴掌柜上前一步,冲着正殿施礼喊道。
  人群顿时让开,将庄严的佛殿展示在他们面前,现场响起低低的吟佛声。
  明海禅师慢慢的走向前,他站在台阶前,看着几案唯一摆放着的阔碗,看着其中浮于碗中的佛门八宝。
  “阿弥陀佛。”他合手念道,微微低头,再抬头,看向台阶下的男人,“这位施主,请捧供奉跟老衲来。”
  人潮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空空的几案。
  “吃的呢?”有人乱乱的问道,用力的嗅了嗅,四周似乎还弥散着香气。
  “什么吃的?”台阶上还未散去的贵人们有些不悦的转头说道,“那是给佛祖的供奉!”
  给佛祖的?那些不能吃的都是给佛祖的,能吃的不是一向都是给人的吗?
  “那人做的供奉,被明海禅师请去佛前了!”
  有人说道一面伸手向前指。
  人群看去,台阶上,明海禅师后果然跟着一个男人,男人身形普通,还有些微微的佝偻,但双手捧着一个碗,走的脚步稳稳,在其后还有一个女子捧着一个盘子跟着
  “听说是用豆腐做了什么!”
  “豆腐是什么?”
  大家目光追随着那男人的背影,在威严的佛殿衬托下,再普通不过的身形竟然显得有些庄重高大。
  “能让明海禅师另眼相看邀请,真是好厉害!这人是谁?”众人纷纷询问道。
  “李大勺!”
  答声从人后传来,有人回过头,看到跟过来的窦七站在后边,张大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随着明海禅师就要迈入大殿的男人。
  李大勺!
  那个怂货!那个怂货!
  第二十章 痊愈
  李大勺!
  李大勺是诨号。
  窦七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么。
  也没必要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厨子而已。
  印象里这个男人就是窝在厨房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做着那些重复的谁也会做的饭菜,拿着几年不变的工钱,从学徒起开始十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其实就算他几日不来,窦七觉得对于大家来说也没什么区别,甚至都没人能想起厨房里还有他这个人。
  就这样一个人,爷爷竟然要把醉凤楼的分红给他,让这样一个人,竟然子孙永世分走他们窦家的银钱。
  就这样一个人,凭什么!
  爷爷是念旧的人,年纪大了就心肠软,却忘了生意就是生意,所以他拿到醉凤楼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庸庸可有可无的人都赶走。
  这个怂货走的时候,还哭呢,跪倒自己面前哭,说只要一口饭不要工钱也行,真是丢人死了。
  后来听说病的要死了,怎么又痊愈了?竟然还能站上台面了!
  “李大勺?”前边有人听到了回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你认得?他是什么人?好厉害啊!”
  好厉害!好厉害!
  窦七面色铁青。
  “他怎么厉害了?”他问道。
  这人没有回答,另一人转过头开口了。
  “你没瞧见?方才,他在一个碗里雕刻出佛门八宝!”他说道,激动的比手画脚。一面带着得意,“谁让你们跑得慢,我来时刚刚赶上看到,然后就被端走了…。”
  “八宝谁不会雕?”窦七咬牙说道。
  “人家是用豆腐雕的,别人会吗?”又有人说道,声音更大,“豆腐。你见到豆腐了吗?你见过豆腐吗?”
  豆腐?
  是什么?
  窦七的视线向前看去,那个怂货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了。
  “是哪家献的供奉?”
  “是太平居。”
  “太平居是哪里的?怎么没听过?”
  “是啊,不是来供奉的吗?怎么不等大家都知道看到再走啊?连个幌子也没打着。”
  “就这一味吗?没有别的了吗?我们都还没看到呢,尝到不尝到的不奢求了,哪怕看一看也好嘛。”
  “得了吧。人家是特意供奉佛祖的,又不是让我们看的,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那算什么稀罕。”
  谁想看就能看到,谁想吃就能吃到的。就是算不得稀罕吗?
  窦七面色越发的铁青。
  刚才是谁喊着抢着要他们神仙居的大素锅的,这群放下碗就骂娘的东西们!
  “窦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窦七看过去,见吴掌柜冲自己含笑施礼。
  “您忙完了?我们也忙完了。这就走了。”他说道,不待窦七回话,就转身走,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头冲窦七一笑,再次拱手,“哦对了,窦爷,恭喜发财。”
  窦七从来没觉得有人会笑的让人这样不舒服,他站在原地面色铁青被人群涌的东摇西晃。
  内侍站定在晋安郡王身旁,又是说又是笑。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说道。眼睛笑的弯弯,一面舔了舔嘴唇,“还有,那盘蒸豆腐,浇上汤汁,看上去就好吃得很,只是可惜吃不到…”
  晋安郡王瞪眼。
  “我让你去看人,谁让你看吃的?”他说道。
  内侍嘻嘻哈哈的笑了。
  “人啊,人长得不好看,跟殿下不能比。”他说道。
  晋安郡王哼了声。
  “男儿谁比那个好看不好看。”他说道,“休得胡说。”
  他说着话视线看向另一边。
  那女子已经被许多女子围住,其中还有一个熟人。
  晋安郡王忙转身,掩在廊柱后。
  “姐姐你看什么?”陈丹娘问道,拉了拉陈十八娘的衣袖。
  陈十八娘收回视线,眉头微微皱了皱。
  “我好像…。”她说道,话说一半又停下,挽起程娇娘的手,“没事,玩了半日累了吧?母亲已经定了素斋,我们快去吧。”
  “素斋?”陈丹娘说道,想左右晃头看去,“有个人说请我吃素面呢,人呢?”
  陈夫人落后几步,听仆妇耳语几句。
  “是认识的?”她低声问道。
  仆妇点头。
  “听说话是认识的。”她说道。
  陈夫人沉吟一刻,看向前方走在女儿们中的程娇娘。
  虽然特意穿了自己送她的春衫,但在一群豆蔻少女中,这女子的背影还是显得孤寂,或许是那瘦削的身形,又或者是那端正挺直的姿态。
  “你瞧着,是什么人?”她又问道。
  “那少年公子与娘子年纪相仿,或者大一两岁,相貌俊美,形容悠闲,虽然看似举止大胆,但却也有分寸,对娘子并无亵渎轻浮不敬。”仆妇一面想一面认真说道,迟疑一下,又笑了笑,“而且,见到娘子,他很欢喜。”
  陈夫人嗯了声点点头。
  “只要不失礼就好。”她说道,叹口气,“如果有失礼的,你们待娘子不可以他人事不便管为由,就把她当我们自己家的女儿,万事要护着她。”
  仆妇忙应声是。
  “但愿这孩子,能有个好姻缘。”陈夫人说道,再次看向前方的程娇娘。
  而与此同时,张老太爷正被自己的孙子张成拍打着胳膊。
  “爷爷,爷爷,那就是太平居,那就是太平居做出来!”他连声激动的喊道。
  张老太爷站开几步。
  “我还没老的听不到。”他说道,瞪了孙子一眼,一面站好身子。方才人群涌涌挤得他有些狼狈。
  这女子,就会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爷爷,爷爷,半芹不是说太平居的主人也来了吗?你帮我引荐下。”张成说道,一面带着几分激动左右看,“京城如此好,我有点舍不得走了。”
  张老太爷也左右看。眉头微皱。
  现场禅茶会的人散去,民众们涌了过来,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
  “方才大殿里怎么没看到她?”他自言自语说道。
  晋安郡王踏入宫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宫女内侍们施礼迎接,看着少年一阵风的过去。
  “殿下如此高兴。”一个宫女笑道,侧头看殿门。
  “只要出去玩。殿下都是高兴。”另一个笑道,又摇头,“只是对功课不上心,太后知道了,又该上愁了。”
  一路始终拿在手里的匣子被放在地上,晋安郡王带着笑意坐好。
  内侍也在一旁跪坐下来。看看匣子,又看看晋安郡王。
  “殿下。”他忍不住说道,“好看吗?”
  晋安郡王哈哈笑了。抬脚踹他。
  “自然好看。”他说道,一面吐口气,再次微微一笑,指着匣子。“你看,是送我的生辰礼。”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语气。
  也许那女子只是随口答话而已,殿下竟然这么高兴,不过,殿下竟然对这女子说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这样的话。
  殿下是寂寞太久了吧。
  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说者那样自在,听者也毫无忐忑。按照郡王的说法,此次是二人第二次见面吧,竟然如同积年旧友一般自在言谈?是因为同经历过生死劫吗?
  “那孩子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内侍回过神笑着点头。
  “是,是,恭祝殿下。”他俯身施礼说道。
  晋安郡王打开匣子,看着其中剩下的三块糕点。
  “我记得,小时侯母亲也给我做过这个。”他忽的说道。
  内侍面皮哆嗦一下,神情有些复杂。
  “那,不知味道吃起来,是不是一样。”他强笑说道,“殿下快尝尝。”
  晋安郡王看着点心没有动,沉默一刻。
  “或许大概吧,点心都这样,也不一定一样,至于味道,我早忘了。”他说道,然后笑起来。
  内侍低下头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脚步声。
  “殿下,陛下和娘娘让人送来您的生辰礼。”
  晋安郡王将匣子盖上推到几案下,转身冲外俯首。
  门已经拉开,四个内侍捧着托盘含笑而入,其上摆满了金玉锦缎笔墨纸砚,明晃晃亮晶晶沉甸甸。
  “陛下赐文房四宝一套,玉腰带一条。”
  “太后娘娘赐金平脱玛瑙盘一对,盖碗一具。”
  “皇后娘娘赐南海宝珠十二件。”
  “贤妃娘娘…”
  晋安郡王抬起头,笑意满脸,再次正身之后大礼参拜。
  “臣,谢隆恩。”他高声唱诺。
  太平居里,李大勺跪坐俯身。
  “谢娘子大恩。”他说道。
  伏头在地未起,男人的声音鼻音闷闷。
  “谢我做什么,豆腐又不是我雕的。”程娇娘说道。
  李大勺依旧没有抬头。
  他想到似乎很久以前,他也这样跪着伏在一个人的面前,哀求不要被赶走,哀求留下自己一条生路。
  他从十岁就跟着师父学徒,一直到二十八岁,除了当厨子别的什么都不会,他可以不要窦老太爷给的红利,可以再少要一些工钱,只要不赶他走。
  他不会说话,只会砰砰的叩头。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东家,求求东家。
  李大勺伏在地上,贴着脸的袖子上渐渐濡湿。
  可是他的哀求没有用,他还是被赶走了,没用了,成了废物了,病的要死了,卖了牛卖了地,又要卖媳妇的嫁妆田,老娘又老又傻,媳妇老实病弱,孩子还小,等他一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看到了。
  先是地卖光,再后来是房子卖掉,然后媳妇会被娘家逼着改嫁,孩子或者饿死,或者被卖掉,老娘饿死在野外,运气好的话村邻会用一张破席卷着埋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填了野狗的肚子。
  一开始村里的人会闲谈感叹这一家人的可怜,用不了多久就没人再谈起了,再然后他们这一家人就会被人忘记,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