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1-02-27 01:23      字数:4791
  官娘进门的时候那使女也进来了,一股苦涩的药味随着热气飘进鼻子里,她皱了皱鼻子随口道:“这汤药苦得很,你若加些蜂蜜红糖进去还可好入口些。”
  那使女蹲身福了福,率先端着碗进去了。
  陌五娘在里头听到官娘说话的声音,只觉得这女声软软腻腻的,听在男人耳中才是好听,她却觉得满心的不舒畅。
  这样的不舒畅在见到那张从缠枝棉帘后出现的脸庞时攀至顶峰。
  她想象过表哥如今喜欢的那使女出身的何官娘会是何等天仙的模样儿。她或许有一双妖媚的眉眼,或许美得强过自己一千一万倍。
  然而眼前这眉目略嫌稚气的面孔却叫她生疑,这样一张脸竟能惑住表哥,叫表哥意欲娶她为妻?她不过是五官标致些罢了,年岁也不甚大,真真毫无女人的韵致可言。
  见过礼后,雁香搬了椅子请官娘坐下,端茶送上,礼数是周全的。官娘拿着茶盅暖手,也在打量陌五娘。
  令她吃惊的是陌五娘竟较数月前她见过的时候气色好了许许多多,兴许是在窗边晒着太阳的缘故,她颧骨上有着淡淡一层晕泽,瞧着气色极好。
  秋平毕竟曾是在华氏身边伺候的丫头,她一点心思不露,笑容淡淡地把梅花递给雁香,然后站到了官娘身后。
  短暂的静寂了一会儿,没有人说话甚至发出一点儿声音,却丝毫不显尴尬。陌五娘把视线从官娘脸上移开,忽觉有趣,想来她还不知自己怀孕的事儿罢。表哥宝贝她,又派人守着这院子不许人进出,还不是怕消息传出去么。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多过去从没有的念头疯狂在脑海里滋长着。陌五娘端起药碗,白瓷的调羹在褐黄的汤汁里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着。
  “适才听你说… …”她抿了一口药汤,眉头紧跟着皱了皱,唇边却奇异地漾起一丝笑意,“若要好入口些,可在里头放些蜂蜜红糖?”
  官娘不想自己无意的话被她听见了,其实这不用她说别人也不见得不晓得,就笑着一点头。
  脑子里飞速转着,奈何怎样也想不透彻,越加觉得公良靖是个奇怪人,好好儿的叫婆子看住这里做什么。
  官娘自知自己同陌五娘是没什么好说的,有心想寻个托词去了算了,没的在这里两相对望无语。陌五娘却突而抬起头和她对视着,官娘心头一跳,她在她的视线中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善意。
  “你却不知这是保胎药呢… …便入口再苦,我吃到嘴里却是甜的。”
  陌五娘低头喝了大半碗,雁香笑着递上雪白的帕子。
  她在唇角拭了拭,雪白的帕巾上染上暗黄的药汁,逐渐氤氲开来,似一朵枯黄的花。
  官娘愣愣盯着那被陌五娘丢在桌角的帕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秋平,然后带着些不好意思,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保胎药?是我听错了么,我以为这是你身子不好所以才吃的什么补药——”
  雁香笑着打断她,“说什么呢,我们娘子身上哪有什么病症,”她眼波一转,“这是九郎前几日特意着人送来为我们娘子保胎的。”
  九郎送的?
  官娘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脑袋里嗡嗡一片,想到今晨还听到九郎和来安儿的对话,模糊似听见他们提到什么妇人,药方子… …
  原来是说給陌五娘的保胎药吗?
  照这么说来,陌五娘从前几日就开始吃保胎药了,那今晨来安儿难道是寻到了更金贵的保胎方子…?
  只是官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躲在外头说,倒似避着不让人知道似的。
  官娘咬了咬唇,刻意规避着心里某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公良靖不让人进出这里,是不想让外面人知道陌莲照怀孕了。
  陌五娘面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微微地张大了嘴,“你不知道?我还当你今儿是为这个来看我的。”
  见官娘只是看着自己,眼底的迷惑越积越深,她忽的了然似的一笑,清雅的面庞映照着冬日融融的日光,“不怪你不知道,是表哥知我喜欢清静,这些时是不许外人进出的。”
  “外人”二字咬得重了些,官娘慌忙站起来,看样子是要走了。陌五娘却略略直起身拉着官娘的手坐在软榻边上,和她挨得极近。
  “这些时日子不好打发,难得有人来陪我说说话,这么快走做什么。”陌五娘看上去有些嗔怪她,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肚子,轻轻摩挲着。
  官娘不由看过去,眼睛注视着陌五娘平坦的小腹。她咽了咽喉咙。
  “这是不是,九郎的孩子?”
  “… …郎中说才一个月多月呢。”她不正面答她,眼里流动着柔软的光泽,牵引着官娘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再过些时候约莫就瞧得出了,他是头一回做爹爹,昨儿还凑在这儿听呢。只这才一个月能有什么动静,我也只好由着他了。”
  她静静地说着,官娘恍似又看到了陌五娘和公良靖在亭子里说笑的场景。
  一个月… …
  他不是说他一直忙着婚约的事?
  猛地把手从陌五娘肚子上抽离,官娘站起身,嘴唇控住不住地轻颤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
  陌五娘笑了笑,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官娘。
  “你头上这支簪子我看着好生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阅呢?”
  作者有话要说:
  … …~
  ☆、第五十八回
  “你头上这支簪子我看着好生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阅呢?”
  官娘拔下那只金镶紫瑛簪子;怔怔然看了一眼。迎着陌五娘的视线;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巨大的阴霾笼罩;就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是九郎送我的。”官娘握紧簪子没有递给她,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
  陌五娘唇畔笑意深了几许。
  “这簪子原是一对儿;”她说着;目光在梳妆台上流转着;好似在寻什么;“原都在我这儿放着;后来…我要成亲了;便取了其中一只給了表哥;算作念想罢。不想;他之后却送与你了么?”
  官娘喉头一哽,脸上勉强堆起一点笑,她把簪子重新插回发髻里,“是啊,送给我了。”
  说完看了眼秋平,转过身逃离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秋平在耳边不停说着什么官娘一个字也听不清,耳边有猎猎的风声。小路两旁光秃秃的枝桠裸|露在风雪中,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好在并不大。
  白点一般的雪粒,一颗颗雨点般随风融进眼底,化成温热的湿气罩在眼珠上。官娘走着走着,毫无预兆的,突然蹲□抱着膝盖抽噎起来。
  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急需宣泄胸腔里的堵塞闷沉。
  秋平急得没法儿,蹲□继续劝道:“陌五娘的话儿有什么可信的,她是见不得你好才来说这些,说是怀孕了,还说是九郎的,她怎么不说是旁的什么野汉子的。她这是故意气人——”
  官娘的哭声小了一些,心里却还是憋闷,抬头露出一双红红的浸着泪水的眼睛问秋平,“那九郎为什么叫人看住她的院子?”
  秋平一堵,接不上话来。官娘吸了吸鼻子,心里越想越难过,她埋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只怯弱的乌龟缩在龟壳里。
  秋平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好。其实秋平何尝不是相信了陌五娘的话,她忍不住道:“实在不行,咱们仍旧回青平府去罢!”
  她却不知今时今日的官娘如何还会轻易离开。
  “就算陌五娘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不想离开九郎。”
  她在脑海里为公良靖想了无数个开脱的理由,可想来想去,只要回归到陌五娘有了身孕,她的心就平息不下来。
  那是陌五娘和九郎的孩子,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九郎抱着软糯的小娃娃的模样,而陌五娘在一旁含笑看着。
  这幅画面里不会有她。
  秋平看到官娘若有所思地朝前走着,乌黑的发上落了零星的白色雪沫子,她在前面的亭子里坐下,眼神空空洞洞的。
  秋平还从没有见过官娘这样,似是失落到了极致,又隐忍着什么。
  好在倒是没在哭了。
  “还是回去罢,”秋平搓了搓手,嘴里呵出一圈圈白雾,“一会子雪下大了便更要冷了,娘子身子虽好也没有这样糟践自己的… …”
  官娘皱了皱眉,“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冷就先回去罢。”
  秋平没法儿,只好自己先行回去,想着是不是把韩婆子找来,毕竟她瞧着韩婆子倒是个热心肠的。
  秋平走了不久,官娘身上冻得一点儿热乎气也没有了,她似不觉得冷,伏在石桌上眼睛看着亭外纷纷扬扬渐次变大的雪,鼻子蓦地又是一酸。
  … …
  这亭子就在陌五娘所住院落不远处,画虎儿为公良甫撑着伞经过时一眼就注意到亭子里的人,还道是哪个丫头,底细一看后背却一凉。
  果然,公良甫啧了声,也不要画虎儿撑伞了,径自走到亭子里。
  “我道是谁,官娘这一向可好?”
  公良甫勾着唇坐下,眼底却寒津津的。
  官娘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来人面孔上,不自觉后退一点,她记得公良甫那时候要把她卖掉的事,他甚至粗鲁地用绳子绑住她。
  想着,身体像是有记忆似的,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公良甫看进她眼底,一层一层剖析到她平静眼波下对自己掩藏的惧意。
  他好像很满意,“怕我?”
  官娘摇头,看到亭外的画虎儿和几个小厮,她视线放得更远,整一条石子路上积满了雪,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外周围再没有半个人。
  稍一想就明白了,公良甫怕是来看陌五娘的。
  “倒是不必怕我,我如今也不会动你,”公良甫还不想让自己同弟弟的关系变得更僵,他笑了笑,“别急着走,我一直想知道官娘那时是如何从屋里出去的。我同九郎到时只瞧见门口的绳子,门锁却是俱好的… …你莫非,遁地出去了不成?”
  这件事着实叫公良甫想到这如今,他看着官娘,希望她能給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 …”官娘连看也不敢看外头的画虎儿,只怕连累到他。当初钥匙在画虎儿手上,若不是他和花Ф欧帕俗约海睦镉谢崂肟?br />
  想来公良甫是不曾疑心画虎儿的,官娘嘴唇动了动,是啊,如果不说是有人开门放了自己,那么她是怎么出去的呢?
  “… …门没锁好。”
  官娘心平气和说着,然后在公良甫反应过来之前站起身,“奴要回去了,郎君若是要去瞧陌五娘还请自便。”
  她走到台阶上,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
  公良甫在后面笑得阴恻恻的,“急着走做什么,来日官娘若同九郎成了亲,你我不就是一家人了。眼下不过同你说说话儿罢了,且外头雪下得这样大,倒不如在亭子里坐坐,等雪小些了再走不迟。”
  官娘用力甩了几下却甩不开,不由气恼地瞪着眼睛道:“——放开我!”
  公良甫硬拽着官娘坐到亭子里,他自己站着,居高临下望着她,“门没锁好?你道我是三岁小孩那样儿好骗么。”
  “也罢… …”他翘着唇角轻笑,看着她全身紧绷着警惕地盯住自己,“如今你既回来,过往那些事我便不追究了。随你如何,只一条,你再不可对莲照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若叫我发现你要加害于她,便是九郎也保不了你。听清楚了?”
  官娘心里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我从没有要害她,即便她如今有了身子我也没动过那样不堪的心思。”
  谁知公良甫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好像并不知道陌五娘怀孕的事,倾□逼视着她,惊疑不定地道:“你说莲照怀孕了?”
  官娘向后缩着身子,后背靠在石桌的边沿磕得生疼。
  然而公良甫的表情却变了变,他好像想到什么,脸上竟绽出一丝类似于惊喜的表情。
  这时亭子外的画虎儿却看到九郎朝这边大步来了,还来不及通报,公良靖已经进来亭子。
  他一把将官娘从公良甫身前拉出来,上上下下察看了一番,再看公良甫时眼里却像结了层冰。
  “四哥保证过不会伤害官娘。”
  他出现的太过猝不及防,公良甫险些站不稳,他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官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不过是偶然在这儿碰见了,说上几句话。你问官娘是不是?”
  公良靖转过身,看到官娘冻得红红的鼻子,眼中仿佛有一抹水泽。
  他握住她的手,温软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微微把她带进怀里。
  官娘迎上公良靖的视线。他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还有些温暖的情愫裹挟在脉脉的视线里。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面对他,心下一阵钝钝的痛感,唇角泛起苦涩的笑意,“确实只是说说话儿… …”
  难以抑制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