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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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讲 更新:2021-02-27 01:11 字数:4736
思摇⒄殴饽辍⒄盘煲怼⒐〈ā⒗罴尽⒊掳壮尽⒎肽痢⒀衔木⒑罱鹁怠⒏鹇濉昵嵋坏愕摹⒏母锟藕蟪晌奶彻歉傻挠行挥劳⒀钭用簟⒋薜棱⒀指佟⑿さ律⑽馓┎取V劣谄渌?0多个连队、5个大队的各种专家、学者,国宝级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整个文化部系统在1969年的下半年,往这一片湖沼这一片丘陵一共端下去了6000名干部,连同家属上万人。
用文化部军宣队队长在大会上的话说:离北京2000里,20个小时火车,对得起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了。
9月27日正式进“点”,也就是进村。说老实话,久居城市,搞了三年“文革”,七批八斗确实搞疲了,刚下乡时看到远山近水,丘陵起伏,鸡鸣犬吠,还是有些新鲜感的。从人际关系上说,在北京时或居高楼,老死不相往来;或搞运动,彼此怀揣戒心;于今除开军宣队,凡五七战士不分官阶高低不分红的黑的,一起一身汗一身泥。这种新鲜感在臧克家等人的诗歌中,在萧乾、韦君宜等人的回忆散文中,都有较充分的体现。
我在1969年10月中旬给亲朋好友们写了一封长信,于今它的底稿保留在我当年的日记中。信的语气还有“文革”遗风,但当时多数下放干部的心绪可见一斑:
秋雨伴我到中原,金风送我过长江。北京已秋凉袭人,这儿却常有暑天的余威。转眼间,我们在黄用胜同志的家乡过了近一个月。时间虽短,但初到这个革命大熔炉的感受是难以言尽的。正如主席所说,向下的东西是旧的量和质,主要地表现在量上;向上的东西是新的量和质,主要地表现在质上。从大城市搬到半山区的农村,是一个大变化,是同资产阶级世界观彻底告别的开始。长期蜗居在高楼大厦,优裕的生活条件,脱离工农,脱离实际,头脑空虚,四肢无力。而今一到干校,人们的精神面貌立即发生了极大变化。劳动、运动是紧张的,又很有节奏。劳动主要是基建,今年年底前在山坡顶建起二三千平米的北京式平房,我们连要在12月之前住进新房。运动正在搞清队复查,马上着手整党整团。学习毛泽东思想,集体生活,共同的劳动、斗争,使人与人之间关系为之一新,那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旧机关恶习扫地殆尽。我们的精神生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充实,充满朝气,同志间真正的思想见面,经常的思想交锋,从政治到生活的互相关心,团结友爱,渐渐蔚成风气。
我们暂住在贫下中农家里,早出晚归。从言语不通到言语相通,到有了共同语言。如今,给贫下中农担担水,烧烧火,谈谈生产家常,就像我们天天要洗脸一样,渐渐成了很自然的事情,我们也从中得到很多闻所未闻的生动的东西,深感自己是无知识的、幼稚可笑的。这儿靠山傍水,老乡的富足不下江浙,然而文化卫生水平还差,落后习俗还不少,比如我们住处发现蛇,老乡就是不准打,那是财神爷呀!吓得女同志心惊胆战。
最感不足的是消息闭塞,报纸也要三五天后才到。只能靠半导体,睡前半小时的“天天听”。然后就是古今中外、天南地北,从国际事务到历史地理,扯一通争一通。
近一个月的干校生活,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在我们连里,只有两个学员比我年幼:一个5岁的小女孩,一个10岁的小男孩。只觉得,同志们关心我的太多而我关心大家的还太少。
我参加连里的宣传队。星期天排排节目,国庆节穿半身军装,一个挎包一把琴,走20里山路给别的两个连队的战友演出。我们的三重唱《真正的朋友》还博得了一定好评。
我们都深深爱上了我们的干校。从咸宁城下车走30里公路,就到了我们向阳湖垦区。一路上青山叠翠,绿水如网。雨水洗过的公路通红透亮。公路两旁,满坡满沟的针松正奋力上长,野草丛中的桂花竞相飘香。向阳湖,地图上是不知名的,然而站在湖边,遥遥望去,绿水浩茫,无边无际;白浪拍岸,哗哗作响。风过处,送来阵阵鱼腥味。书呆子准以为是到了东海边了。好在我还有几天海上旅行的经历。
我们的连部就在湖边的一所农中里。几十米远处,便是我们的“海军基地”,一支专业打鱼队天天下湖。这儿地广人稀,自然环境是很优越的。农林牧副渔可以全面发展。然而创业哪能没有困难,什么都得自己来。房子没有,我们暂住贫下中农家里;大军过处,菜不够,自己种。我们排担任了一段后勤,挑水、放牛、打鱼,一个老干部(葛洛)领我劳动……中午时睡午觉,喜鹊落到牛肚子上大摇大摆地散步。不会就学,不熟悉的就去熟悉……
——我在信中对刚下干校时的情景作了桃花源加乌托邦式的描绘,信中所写的许多事情,包括一些观念,比如对蛇这样的野生动物是猎杀还是该保护?围湖造田是革命行为还是破坏生态平衡?于今看来都是无可争辩的了。其实对当时很多人来说,它表述了一种真实的心境。
如同在风和日丽的季节去过一次队日,去作一次长长的郊游。它真正严峻甚至是残酷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熔炉还是炼狱
随着冬季的来临,干校劳动的严酷开始显现出来。原本不是要在年底住进新房吗?那样也免得再干扰老乡的正常生活,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长期无偿占用人家房子是不合适的。可是军宣队新的指示是“先治坡,后治窝”,变农闲为农忙,先要围湖造田,把大堤垒起来,把湖里的沼泽地的水排干,垒起田埂,修好条田,不误明春插秧,而插的秧以后被称为“革命秧、幸福秧、路线秧”。“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于是沿湖的各个连队,掀起了浩浩荡荡的围湖造田的劳动热潮。就跟我们电影上看到的当年治理淮河的镜头那样,推着小车,人拉肩扛,人海战术。喊着号子,唱着革命歌曲,念着毛主席语录。饭和水都送到工地上。
果然,不到三四个星期,一条逶迤长堤就把个烟波荡漾的向阳湖团团围住;接下来是去湖里,在沼泽地中开出数万亩耕地。这些耕地将成为千秋万代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家业,不仅使我们这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自食其力,而且支援亚非拉人民的革命斗争,因为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被压迫人民还在忍饥挨饿,还没有解放。
春耕更是一场苦战。中原地区的2月3月,水田里就差一层冰了。赤脚站在冰水里,没有耕牛,靠人拉犁来完成耕和耙地两项农事。老乡还有牛,五七战士缺少牛,也没有几个人会驾驭耕牛,于是靠人力,靠一口酒,靠以人代牛。紧接着就是插早稻,这是要赶日子的,毛主席还有不误农事的教导在那里。从江西中央办公厅五七干校传来的狗屁经验是“200米不直腰”,也就是说你插完200米长的秧苗才可以起身站直了歇一会儿。于是一位军宣队的人站在田埂上,手拄着铁锨喊着:不许直腰!不许直腰!插秧就是腰的功夫,谁都要时不时地直一下腰歇一歇才能再插,人毕竟不是牛马,有四条腿,可以不直腰地休息。这样的劳动强度可以想见。也就是跟着大人下放的十来岁的孩子能不直腰地干上一阵子。郭小川是以五十岁的年纪,以诗人的革命热情来跟人比赛插秧的。但他也做不到200米不直腰这样极致的经验。
再接着就是油菜间苗这样相比而言较轻松的活儿。再接着就是插中稻、旱地割麦子、割油菜籽,打场;再接着就是长江火炉最旺的七八月间的“双抢”——即抢收早稻,抢着打场晾晒和抢插晚稻。喇叭里广播的天气预报接连十天都是摄氏40度41度,突然说明天39度,五七战士们一阵欢呼!第二天还真的感到凉爽了不少。一天下来流的汗比起在北京一个月里流的还要多。因为我们种的地数量比起老乡的要多许多,所以活儿也重得多。连老乡都感慨:你们比我们“吃亏”。而老乡们长年惯了,家有鱼有咸肉,吃得也比我们强。我们的菜园子还刚刚开始建,猪还刚刚进圈;还得靠采购员的两条腿两个肩膀,到嘉鱼县,到咸宁县城,甚至到离连队40华里的汀泗桥,甚至坐火车到邻省的岳阳市去担回一些咸鱼咸肉。
尽管从当时来说,连里已经尽了努力去采购一些副食品,但是第一个夏天过后,我的体重从126市斤下降到106市斤。有同志偷偷地去农村的合作社,也就是卖油盐酱醋的鸡毛小店去买一瓶肉罐头,夜晚收工回来好解解馋;如果被发现或检举了,军宣队在会上就会批评“不艰苦朴素”。有的经过抗战的老同志比如严文井、古立高等,私下里议论五七干校的物质生活条件比抗战时强一些,可比解放战争时要差。军宣队马上做出反应:这是什么意思?想对抗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吗?严文井那时正等待宣布解放,一听这批评更是吓出一身汗;说你态度不端正,拖你几个月又怎么样。宣布严文井和郭小川“解放”是在1970年的春天,那时我在食堂当下手,挑水洗菜刷锅给大家尽可能公平地打菜。有时出外采购。郭小川给我几封信要我代寄,我一看信封上名字是郭小林郭小蕙什么,就打趣说:你又给你弟弟妹妹写信了?郭小川则来个“快速推挡”:是的,我又给你弟弟妹妹写信了。宣布解放自然令严文井这位作协第二号走资派(邵荃麟于1964年整风之后调去了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时在北京中央专案组受监护审查的刘白羽当然是“第一号”)激动不已,周围的人于是起哄要他请客。严文井联想到自己那么多年“做官当老爷”,跟群众有隔阂,如今下来了,同大家打成一片了,有个机会同大家乐一乐也好罢?于是塞给我钱,要我去买一些糖来,还特地说,到时候也有我一份。我照办了,自然也巴不得解解馋。不两天,军宣队知道了,马上在大会上点名批判:走资派犯了错误,党给了宽大,你还请什么解放糖?严文井只有唯唯,吃糖人已经甜在肚里,也不敢吭声了。
说到生活条件,不能不谈到居住条件。老乡们吃的虽然可以,但住的极简陋也很不卫生。晚上老鼠从你头上窜来窜去是家常便饭;而向阳湖本是蛇类的天堂,做为保护区还可以,天天、年年住在那里可不少麻烦。先说老鼠,当地老鼠个头之大也是一绝,从头到尾尺半长的硕鼠随处可见。五七战士无事取乐,找来一只当地的猫与硕大无朋的老鼠“对决”,果然,那猫吓得就往回窜。于是我们只有拜托连里养的看门的小黑狗。那狗已经习惯以活鼠为佳肴,每到大田里,必定找一个鼠洞扒开,然后美美地大嚼一顿。所以,形容害怕是“老鼠见了猫”,形容多管闲事是“狗逮耗子”,这些成语至少在向阳湖是不成立的。再说蛇,于今它属于野生保护动物了,可对居住的人来说,毕竟是可怕的。晚上起夜,茅坑边盘着一条金环蛇,你还敢不敢去?你刚要穿长筒靴,靴子里也盘着一条蛇,把你吓个半死。你一两个人走在路上,一条大蟒横在路中央,你过不过?当然,被毒蛇咬致死的事情还没有听说,但既然是蛇类的天堂,那么多人去占领总是不妥。生活本来很单调,于是捉蛇、烹蛇羹,乃至玩蛇也成了一些人苦中作乐的一项。一些跟随父母下放的男孩更是乐不可支。捉一条大蛇来打打牙祭自不必说了,捉一条小蛇,而且是眼镜蛇,在它尾巴上浇上煤油,再点一根火柴放了它,只见一根小小的火龙满地乱窜;于是引来一阵野性的狂欢。还有的五七战士逮了毒蛇,把烟斗里的烟油往毒蛇嘴里放;更有一位广东佬,在地里捉了一条毒蛇,用手指卡住它脖子迫使它张开大嘴,然后往它嘴里吐人的唾液然后放掉……这些虐杀蛇类的技巧都极为精彩有效,高高在上的人类从中获得了无穷的快感。于今想来,人类有时被野生动物报复也是一种报应。可笑的是作协一位食堂大师傅也随着下干校,他是北方人,尤其怕蛇,那个发现靴子里有蛇的就是他。每每外出,他总是拄一根竹竿,跟瞎子走路似的用以探路,看看前面有没有蛇。干校要他“讲用”学习“老三篇”的经验,他没有文化,根本就讲不出来;于是连里教他:如何怕蛇,怕蛇时就想起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于是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和笑声。
在漫长的夏秋两季里最大的威胁来自蚊子。向阳湖地处温热带湖区,灌木、杂草、水塘、沼泽遍布垦区,蚊子多得出奇也生猛得出奇。一般地方的蚊子,你穿长袖长裤就可以对付了。这儿不行,这儿的蚊子可以穿透你的衣裤来叮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