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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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讲 更新:2021-02-27 01:10 字数:4706
我开始密切注意姚家那边的动静。我去她家送过错投到我家的信件,还因家里来客,我奉妈妈之命去借过碗筷。她家南屋住着两位大人和宝贝公子,不过六七平方米的小北屋则挤着“一吨半”(三位千金)。在南屋与我家相接处,日本人住时曾是拉板,后来用砖石砌死,土法上马,缝隙难免,所以那里便是隔音的薄弱环节。有天早晨,姚叔似乎让姚璐去办什么事,姚璐不愿去,彼此的声音就大了些。姚叔说,让你去你就去,骑我的车子,不许耽误,十点前必须送到。姚璐说,公家的事,遛我的腿儿干啥?姚叔说,少废话,去北边的火车少,工区正搞换枕会战,派不出人来。什么公家私家的,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多说道!又听姚婶小声劝,姚璐也就不吭声了。
我苦苦等待的机会果然来了!我临窗而望,姚家的大人孩子们或上班,或上学,一个个陆续离家而去,姚璐也从家里推出了车子。我蹬鞋出门,取捷径飞快地跑到前方路口。姚璐骑车过来了,我拦拦手,她像男孩子样腿一支立住了,警惕地问,什么事?我说,你跟我回去,你家今天上午要发生事情。她瞪眼说,你胡说。我说,胡不胡说,你跟我回去见分晓。她犹豫了,说我爸叫我去薛家,给养路工区送文件,十点前必须送到。我说,你先跟我回去,要是来不及,我替你去行不行?我骑车保证比你快。她撇撇嘴,不屑地说,就你?小样儿!
我把姚璐直接带回我家。进了屋,姚璐东张西望,现出女孩子的机警,又问,到底是什么事?你不是要做坏事吧?我自嘲地说,就我这小样儿,敢吗?你别急,等着看。我把她带到南窗前,这里可将她家门前一览无余。但正是隆冬,窗户上满是浓重的霜花。我又将小窗打开一条缝,说你等着,你爸一会儿就回家。
姚叔是个肯吃苦也敢献身的人,在施工现场救过工友的命,事迹上过报纸,大照片张挂过铁路工人文化宫的光荣榜。可他文化水平低,据说只读完了小学。他进我们学校当了工宣队队长后,开会讲话时出过许多笑话,臭词乱用就不说了,最典型的一次是给全校教职工训话。他说,男女老师一样不一样呢?一样,也不一样。一样是指政治待遇,搞选举,一人投一张票,这不能有差别;可女老师身子矮,吃得少,干体力活肯定不如男的,这就是不一样。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瞧不起女的。别看给女的放肩头一根枕木她扛不起来,可一个百多斤的大活人趴在她身上,她就不说沉了,还美得直哼哼。此言一出,会场上登时有许多女老师愤而离席,出校门直奔铁路局讨说法,甚至还罢了两天课。这事我回家在饭桌上傻了巴叽地一说,没想妈妈立时涨红了脸,筷头重重地甩在我的脑门上,斥道,什么屁话,你还回家学!爸爸则把脸埋在饭碗上哧哧地笑,说这个黑子,真是个大老粗啊!
姚叔果然很快回家来了。他把车子给了姚璐,又骑了别人的车子。姚璐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爸会回来?我说,你再等等看,还有人呢。果然,不过吃个苹果的工夫,又走进姚家一人,女的,小学管总务的副校长,姓吴,我读小学时就在她所在的那所学校。姚璐当然也认识,因为吴校长的女儿金旭薇和她是同班同学。姚璐怔了怔,转身要往外走,我拦住,说别走啊,故事还没开始呢。姚璐立了眼睛问我,那你想咋?我弯腰揭开地板掀盖,说跟我下去,听听你爸跟她说些什么。姚璐犹豫一下,说听听就听听,怕你?
我们两人下了地窖,她跟着我一路向她家南屋的方向爬去。日本人建房用的地板很厚,三厘米的,但毕竟年久枯燥,裂出许多大缝,潜伏其下,几乎跟躲在床下差不多,已无隐秘可保。只听姚叔低声催促说,快点,快点吧。又听吴校长说,急什么,让人喘口气。姚叔说,学校里正开会,我是顺尿道跑出来的。接着便是脱衣声,还听什么东西摔在地板上,叭的重重一响,惊得我打了个激灵。我猜那是姚叔的裤子,皮带扣摔落在地板上。我扭头看姚璐,她竟傻了,一只手抓在我的胳膊上,几乎抠进肉里去。再接着,便是撞击声,还有床铺吱吱嘎嘎的摇晃,姚叔气喘吁吁地嘀咕,看我这大道钉……还行吧?……
姚璐转身就往地窖口爬。大事不好,她这是要冲出去。我翻了个身,囫囵地一下把她压在了身下。姚璐低声吼,你松开!我腾出一只手,急捂住她的嘴。她如果冲出去,可就坏了大菜啦,一切秘密都将彻底暴露,姚家打不打架不说,我爸我妈绝对轻饶不了我,一顿胖打肯定难逃。
17岁的少年,伏在同样豆寇年华的女孩身上,我下死力地一手紧捂她的嘴巴,一手按压着她的两条胳臂。姚璐拼尽全力挣扎,两腿乱蹬,双手在我身上奋力地推攘,胡乱地抓挠。我忍着,她的力气再大,也终究是个“假”小子,她不是我的对手。地板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下面的动静,吴校长说,你停停,下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姚叔却不停,惊心动魄的嘎吱声越发激烈。姚叔喘息着说,地窖里放了猫,不管它……
很快,姚璐不再那么下死力地厮拼。我也奇怪,刚才还那么硬邦邦像一条刚离水的黑鱼棒子一样的身子,怎么会这么快就软了下来,绵软得像一堆温热的棉花,那两只手虽还挣扎抓挠,但也越来越轻,像在给我按摩了。只是她的喘息声却重起来,还夹杂着一两声低弱的呻吟,像得了病。
上面的吱嘎声终于静下来。吴校长说,我家丫头的事可就全指靠你了,你别提了裤子不认账。姚叔说,你抓紧带她去医院开证明嘛,可不能等水来了再垒坝。吴校长说,证明早开出来了,你不是不要吗?姚叔说,你先压在手里,到时候再拿出来,咬人的狗不龇牙。吴校长说,你才是狗呢,骚狗。姚叔嘻嘻笑,说那你就是发情的母狗。
我伏在姚璐的身上,不动。上面的人已在穿衣。又听吴校长说,还是我先走,然后就是开门而去的脚步声。那一刻,我感觉到了我的身体的异样,姚璐软下来,我身上的某个部位却不正常了,而且肯定与她身体产生了零距离的接触。我又羞又窘,慌忙翻身滚下,没想姚璐仍庸软地躺在那里,还低声骂了我一句,“你真流氓……”我听得出来,这声骂里,没有愤怒,也不是斥责,甚至还含着某种……纵容。我也低声回敬,“你爸才流氓呢。这回你服了吧?”
那天,等姚家彻底安静下来,我和姚璐从我家地窖口爬出去。她满面红涨,目光躲闪,一直不敢用正眼看我。我拿小扫帚给她拂打身上的尘土时,她突然蹲下身去,抱头呜呜哭了起来。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我的歹毒与残忍。这种事,你自己鸡鸣狗盗地知道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告诉人家的亲生女儿,而且是“现场直播”呢?你的心是不是也太过恶狠了吧?姚璐哭了一会儿,站起身,用袖头抹了一下泪水,走出门时,才凶凶地对我说了一句,“我家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句,小心我跟你玩命!”
此后的日子,我听说姚璐开始喊吴校长“二妈”。她找到那所小学校去,直冲校长室,进门就喊,我二妈呢?别的校长问,你二妈是谁呀?姚璐说,这还用问,不知道呀?有人把吴校长找了来,她亲亲热热地扑上去,说我看中了一件的确良外衣,二妈快借我二十元钱。吴校长又慌又窘,只好拿出钱打发她赶快走。在大街上,有时吴校长骑车而过,姚璐只要发现,也大老远地又追又喊,“二妈”之声像又甜又酸的糖葫芦,连成串串。“二妈”在东北人的称谓中,是指二伯母,姚璐巧妙借用,而且故意在大厅广众面前肆意张扬,其用意不言自明。听说吴校长很快就从锦州调走了,调走的原因是否与此有关,就不好说了。
我下乡出发的前几天,又隔墙有耳地听到一次姚家的激烈争吵。姚璐嘶着嗓子喊,金旭薇为什么不下乡?她凭什么?就凭她妈是校长呀?就凭她妈长的比猪八戒二姨好看呀?姚叔显得有些理亏地说,你大姑娘家家的瞎说什么,人家有因病留城证明。姚璐喊,豁出不要脸,那破玩意儿谁整不来!姚叔妥协地说,好好好,你要也能整来一个,我让你也不下乡。姚璐又喊,光我不行,老罗家的大宇也得留城!姚叔说,你看你,又扯上个大宇。姚璐把地板跺得咚咚响,再喊,你听好,只要你敢让金旭薇留城,我就去趴火车道!我敢说就敢做!我叫你们谁也走不成!
老罗家的大宇就是我。这番争吵,我听到了,我爸我妈也听到了。我妈问我,姚璐把你扯上干什么?我掩饰地说,她就那么顺嘴一说呗,打比方的意思。
那一年,我下乡走了,姚璐下乡走了,金旭薇也下乡走了,谁也没留下。乘坐的是同一列火车,奔的却是各自的青年点,因此,彼此之间再无故事。
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铁路局东侧的那片住宅地阔房稀,自然成了开发改造的首选。日本房风吹落叶一般地消失了,一幢幢高耸的楼房如林中雨后的蘑菇,迅速地蓬勃起来。动迁户四分五散,我家搬到铁南的一片新住宅,姚家则去了铁北,彼此的联系,便是偶尔在街上相遇,聊上几句,再唏嘘着分手而去。
去年,我的小侄男大当婚,吃订婚饭那天,两家主要亲友团聚,原来女孩子就是姚璐的外甥女。我和姚璐相见,真是又惊又喜。都已年近半百,岁月之刃在我们脸上身上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刻痕。酒宴上,姚璐拉我挨她坐,还特意夹了一箸鱼肉送到我碗里,说放心吃吧,不是钓上来的,保证没鱼钩。我想回问一句姚叔好吗,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付哈哈一笑。话有语境,如此反讥,失之善良,毕竟已不再年轻。别人看我们说得亲热,打趣说,孩子们在呢,别整得那么亲密的好不好,注意影响。没想姚璐大声说,影响什么?当年要不是急着下乡,我和他就可能成为一家子啦,还轮得到两个孩子!说得一桌人好一阵哈哈大笑。
孙春平,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辽宁省作协副主席。曾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多部。
昔日可以重现(中篇小说)
陈 锟
我的老家在绥芬河。
想了解绥芬河的地理位置,你一查中国地图就明白——毗邻俄罗斯,与格罗杰科沃一衣带水,隔江相望。
在江河这边,自己的故乡,我先当教师,后做自由商人。
我们中国人同老毛子做生意,想赚到钱,光有一个商业头脑是不够的,还需要过人的胆识,粗通俄语。
我在师专学的就是这门令人头痛的语言。不瞒你说,三年学下来,舌头还是转不过弯,发音多半不精确,只是意思能基本表达清楚。就这样,毕业之后,我被分到乡下一所中学教初级俄语。学校距离绥芬河坐车要花两个多钟头,可谓边境上的内地。那里很多农户靠养奶牛发家致富。孩子们学俄语的积极性很高,因为他们对江河那边的俄罗斯充满好奇,指望有朝一日过去“玩玩”,感受一下异国风情。可笑的是,一所小小的学校竟然没有一座像样的校园,学生读书分成两处,间隔约半公里。当地财政并不拮据,但不知何故,经常拖欠我们穷教师的工资。我所处的校舍前身是一座教堂,周围有好几十户人家。白天,如果没有学生们的读书声和戏闹声,这儿还是一座庄严肃穆的教堂,一个个身怀原罪之人依旧可以进进出出,把上帝的福音带到每一个正逐步走向小康的家庭。到了晚上,四周一片寂静,校舍好像又变成了远离尘嚣的教堂,只是教堂里的老牧师换了,换成了我这个不读《圣经》,而是一门心思阅读俄罗斯文学的年轻人。回想起来,我在那里犯下的罪孽,首先是,把一个遗留多年的木质很好的十字架,拿来钉在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椅上,以加固靠背,看书时头可以靠在上面;贪图自己的舒适,却公然亵渎了神灵。其次是,动员学生们搞传销(后面会说到)。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除了一个缺乏情趣的女友偶然光顾,我就是靠着十字架,读一本本我所喜爱的书籍,来打发孤寂而又无聊的漫漫长夜。索尔仁尼琴那部一百五十多万字的纪实巨著《古拉格群岛》,我仅用半个月时间便通读了一遍。掩卷冥思,真是感慨不已,感触良多。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与索氏的伟大人格一比,中国当代作家无一不是侏儒。读完这部大作之后,我心里像装着一块石头,感到太沉重也太压抑,想轻松轻松,就把阅读的目光转向了日本的“私小说”。像《棉被》、《破戒》、《流行歌》、《地狱之花》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