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1-02-27 01:10      字数:4751
  臧玲直视着张老师,说,随便,我什么都不在乎。
  张老师对臧玲的挽救行动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十四
  差班的课堂更像是吃午饭的学生食堂,一帮男学生上蹿下跳,纸飞机嗖嗖地漫天飞,甩扑克下象棋的叭叭声不绝于耳。任课老师管不过来也懒得管,只能任其发展,自己落个清闲。惟有一条,那就是怎么作都行,但不许出教室。这叫一锅臭鱼只能腥自己的这锅汤。
  一天上午,张老师趴在讲桌上打盹,突然臧玲双手捂住嘴巴,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刚跑到教室门外,口中的污物已迫不及待地在空中划了一道沉重的抛物线,溅到地上。臧玲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边大口喘着粗气边继续呕吐起来。张芹跑过来对张老师说,臧玲吐了,我帮她捶捶背。张老师皱着眉头,厉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张芹白了张老师一眼,但还是慢腾腾地退了回去。
  张老师厌恶地将臧玲一把推出门外,说,愿意吐到厕所吐去。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说完,咚地使劲关上门。
  脸色蜡黄的臧玲很快回到教室,拿起墙角的扫帚将那一堆污物打扫干净。正欲回到座位上,张老师冷冷地说,别动,就站在这里。臧玲虚弱地将身体靠在墙上。张老师一字一板说,站直了,别靠墙。你也太不像话了,上课时间没经老师允许就往外跑,你还有没有家教。
  臧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我没有父母,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张老师说,你是孙悟空呀,会七十二变。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充其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蛐蛐。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张老师也被自己机智幽默的比喻逗笑了。
  笑过之后,张老师又换了副面孔,臧玲,你自己干了什么恶心的事你自己知道,当老师的不说,已经算是给你最大面子了。说出去,你今后恐怕都没脸见人。
  臧玲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宾领着几个小地痞子把臧玲堵到校门口。小宾叼着根烟,一只手扶着墙,对臧玲说你现在马上跟我去医院,大夫我都找好了。
  臧玲倔强地一摇头,我不去。
  小宾把烟一扔,你敢再说一遍?
  臧玲挺直身体,冷冷地看着小宾说,我不去,有能耐你就杀了我。
  小宾一个电炮打在臧玲脸上,臧玲的头重重地磕在墙上,仰面倒在了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小宾对着臧玲的肚子一顿猛踹。臧玲晕了过去,下身一片殷红。小宾转身扬长而去。张芹赶紧背起臧玲往附近的一家医院跑去。
  现在张芹又在体育老师的辅导下进行篮球训练了。据说,是省青少年体校要招张芹入队。张老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张芹时,一再叮嘱她,不要跟坏孩子搅和到一起,不然你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张芹当然知道张老师说的坏孩子是谁,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臧玲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后去找张芹上学。张芹的母亲耷拉着一张长脸,隔着门说,你以后不要找我家张芹玩了。挺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这会影响她的前途的。臧玲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转身走了。
  臧玲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张芹正笑嘻嘻地撅着屁股,在篮下和体育老师一对一地进行训练。张芹尽量躲闪着臧玲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红扑扑的脸上流淌着细碎晶莹的汗珠。
  上课前,张老师把臧玲从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调到了第一排的正前方。臧玲没有言语,拎着空空的“军挎”,满不在乎坐了下来。张老师想了想,又把原来座位上的人调到了后排,这样,臧玲就成了教室里唯一没有同桌的“孤家寡人”了。
  每到下课,臧玲便独自一人匆匆走出校门,找个背风的地方,旁若无人地点上一根烟,眯缝着双眼慢悠悠地吸着。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用脚将烟屁股碾碎,再慢悠悠地晃荡着回到教室座位上。
  张芹的篮球技术突飞猛进,篮下转身、跳投已经驾轻就熟了,罚篮几乎百分百中。我们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忍不住为她击掌叫好。
  十五
  雪后的清晨,满脸倦容的臧玲迷迷糊糊地推开教室门,一盆脏水从天而降。好在臧玲躲闪迅速,一侧身,那只破铁盆咣当当落在地上。但臧玲还是被浇成了一只可怜巴巴的落汤鸡。全班鸦雀无声,好像他们都被这个意外或不慎惊呆了一样。当时张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是因为下雪破例没有参加晨练。臧玲看了张芹一眼,张芹的脖子和目光一块儿缩了回去。臧玲没有像张芹被人耍弄后那样大声责骂一番,她只是抖了抖棉衣外罩上的脏水,又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脸,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椅子上。郑伟歪趴在课桌上,笑嘻嘻地望着一双泪眼的臧玲。刚才那盆脏水是郑伟搭在房门上的。
  张老师走进教室,见臧玲头发和衣服冻得硬邦邦的,问,这是怎么回事。臧玲平静地说,是我不小心把水盆弄翻溅上的。张老师略带埋怨的口气说,那还不快把地拖干净,呆会儿哪个同学不小心滑倒了怎么办?一个女生干活也不小心点。郑伟和另外几个人哈哈大笑。臧玲默默地站起身,用拖布拖干地上的水渍。张老师说,这节课你不用上了,回家换套衣服吧。臧玲眼里含着泪水,倔强地摇了摇头。张老师叹了口气,你们听听,老师这是在关心你呢,你咋连个好歹都不知道。臧玲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张老师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用手点着臧玲的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臧玲迎着张老师的目光哼了一声,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郑伟没想到臧玲被扣了一盆脏水不急不恼,就使着法儿想出另一个捉弄臧玲的主意——往臧玲后背上贴字条。臧玲到校外抽烟或上厕所时,那张薄薄的纸片,颤颤巍巍地在臧玲身后迎风飘舞。纸片上写着:我是破鞋头子。旁边还画了一只掉了底的皮鞋。引得许多学生追在后面看热闹,有人还忍不住大声念出来。臧玲气愤地将纸片撕碎,攥在手上,胸脯一起一伏。
  张芹去省体校的事情终于确定下来了。张老师在班里宣布了这个消息后,就让张芹收拾书包回到原来的九年级二班。毕竟从面子上来说,从普通班总比从差班调出去要好听些。可见,张老师是个对学生体贴入微的好老师。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臧玲从后面追上张芹,笑吟吟地说,祝贺你。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日记本递给张芹,做个纪念吧。张芹尴尬地龇牙一笑,你,你不记恨我吧。臧玲摇摇头说,我知道,是张老师逼你这么做的。
  张芹说,我也没办法,我这个人除了长了个傻大个,一无所长,要是进不了体校,我就只能在家里待业了……臧玲打断她,咱们不谈这个。我想问你,你三姐张敏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不久前,张敏披头散发,穿着蓝花棉袄冲出家门,手里拿着根红头绳,在漫天雪花中跳“白毛女”,上班的行人纷纷停车驻足,张敏的母亲哭嚎着拍打着双腿,我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呀。张敏却“安慰”母亲,妈,你咋地了,明天我就当新娘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呀。从此,隔三岔五的张敏就会跑到大街上跳一段“白毛女”,再对她母亲说一番“当新娘”的话。
  张芹流着泪说,我三姐被她对象甩了后,突然就疯了。我爸妈都快被愁死了。
  臧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三姐真够可怜。这么漂亮的女人咋摊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呢。唉,都是命啊。
  张芹说,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臧玲说,甭管我,你先走吧。万一被张老师看见咱俩在一块儿说话,她不定又要找什么茬呢。张芹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头对臧玲挥了挥手,跑了。臧玲的手停在空中。
  中午放学的时候,臧玲蹲在教工食堂门口,见张老师喜滋滋地端着饭盒出来,便站起身快步跟在张老师身后,从书包里抽出把明晃晃的菜刀,狠命朝张老师的头砍去。毫无防备的张老师身子前倾,头上的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我们的张老师全然不顾,双手抓住臧玲又欲砍过来的菜刀,往膝盖上一磕,臧玲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张老师敏捷地将臧玲的双手扭到身后,好你个女流氓,竟敢对老师动刀子。臧玲的身子扭动着,边哭边骂,你才是女流氓,你是最大的女流氓。说完,一口浓痰吐在张老师血流不止的脸上。
  十六
  毕业前一天,臧玲被五花大绑地押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臧玲目光阴冷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当听到穿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大声宣布,臧玲因流氓伤害罪被判刑五年时,全体师生在愤怒的王主任的带领下,高呼口号,打倒女流氓臧玲!巨大的回声响彻云霄,振聋发聩。
  宣判大会结束后,教导处王主任喜气洋洋地宣布了两个好消息。其一,徐刚徐强这对双胞胎考入了省实验中学。这是本校自粉碎“四人帮”后,向省重点中学输送的首批学生。其二,我们的张老师光荣地考取了辽宁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
  接着,我们看到张老师与徐刚徐强紧紧相拥,互相祝贺的欢庆场面。全校师生掌声雷动。只有那几个曾经与张老师打过赌的老三届们,躲到收发室里面抽烟去了。
  蓝石,曾在本刊发表小说多篇,大都被转载。现居北京。自由撰稿人。
  爱情花不开(中篇小说)
  裴建平
  一
  房东告诉我的办法,一点作用也没有。房东说,你看见那条土狗,就叫赛虎,看见那条洋狗,就叫露丝,你一叫它们的名字,它们就不会朝你凶了。可是,我老老实实照房东的话做了,那两个畜生却从未停止对我的骚扰。
  和大多数在桑城工作的外地人一样,我住的是出租屋,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地处城市边缘。
  小楼的主人是三姊妹,老大住一楼,老二住二楼,小妹住顶楼。几年前,她们还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城市一次次不加节制地扩张中,她们不可避免地成了城里人。房子是她们父母留下来的,曾担任过村支书的父亲和担任过妇女主任的母亲,在为她们建好这栋小楼后,相继患病去世。她们已经成家,丈夫都在城里工作,除开丈夫的工资外,出租房屋是她们重要的家庭收入。我住在顶层,我的房东是她们家小妹。
  每次下班回来,只要遥遥地看到那栋小楼,我的脚步就会滞重起来。大家可能已经猜到,问题出在狗的身上。小楼里养了两条狗,一条是威猛的黄色土狗,一条是娇小的卷毛洋狗。每当我出现在小楼前,它们就会从楼梯上或者台阶上冲出来,朝我张牙舞爪,狺狺狂吠。
  我的恐狗症始于一次游泳。那时我还在家乡伊城。那是一个浪漫的夏天,我和女友小扣到郊外的河中游泳,上岸后,我们各自抱着衣服,准备去树丛里换衣。树丛很矮,也不茂盛,没有足够的枝叶可以作掩体。我莫名地兴奋起来,以为事情会出现突破性的进展:我和小扣认识不久,关系还处在初级阶段。小扣涨红着脸,羞羞答答不肯脱,她说,你走,你走远点去换。我嘻皮笑脸,你换你的,我换我的,又没碍你什么事。小扣说,不行,你不走远我就不换。我说,我转过身去还不行吗?小扣说,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转过身来呢?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穿行在树丛中,和她拉开距离。走一步我回头来问一句,行了吗?再走一步我又问一句,行了吗?可小扣还是不停地朝我挥动她那光洁鲜嫩的手臂,为那么一点点距离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直到我的兴奋如土委地。
  既然她态度如此坚决,我也不准备让她小瞧,以为我是喜欢占女人便宜的男人。于是我决定干脆走远点,到河滩边一条倒扣着的破船下去换衣。我跑过去,钻到船肚子里,刚刚褪下裤衩,忽听得后面一声低吼,回头就发现一条狗怒目圆睁地站在我的身后。逃跑是不可能了,我现在已是一丝不挂。对峙一阵,我拿着手上的湿裤头朝它扔过去,试图把它吓退,可那家伙机敏地躲过裤头,猛扑过来,还是在我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当时就鲜血直流。
  据我猜测,破船下可能是那条狗的窝,也就是说我不知深浅闯入狗穴了。当我捂着流血的伤口出现在小扣面前时,她却没心没肺地跟我开玩笑,说那一定是一条好奇又好色的母狗。此后一个多月,我天天跑卫生防疫站,去打那该死的狂犬疫苗。更讨厌的是,尽管后来我的血清显阴性,但医生还是十分善意地(不排除幸灾乐祸的可能)提醒我,说狂犬病的潜伏期最长可以达二三十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