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1-02-27 01:10      字数:4775
  臧玲毫不示弱,我没翘尾巴,我说的是事实。
  张老师这下可真是急了,你,你,你们俩都给我站起来,还反了你们了呢。
  张芹麻溜地站起身,同时伸手拽了拽臧玲的衣袖,被臧玲甩开了。
  张老师说,你别拽她,让她自己站起来。我今天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臧玲抿着嘴唇,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
  张芹说,张老师,这不怪臧玲,你让我怎么地都行。我承认,我是抄了。
  张老师说,抄谁的?
  张芹犹豫着说,抄、抄的课本。
  张老师说,不对吧,你是抄臧玲的吧。
  张芹忙摇头,没有,我真的没抄她的。
  张老师说,好,这事咱们先放一边。臧玲,现在连张芹都承认错误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臧玲冷冷地说,张芹是被你逼的,才说了假话。
  张老师气得嘴唇直哆嗦,巴掌举过头顶,你,你,你说我逼学生说假话?张老师一指教室门,出去,你给我出去。从今往后,只要有我的课,就不允许你踏进这个教室半步!
  臧玲冷冷地看了一眼张老师,然后,昂首走出教室。
  张芹说,张老师,今天这事是因为我引起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张老师说,你什么意思?想陪她一起到走廊上站着吗?张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啊,那你也马上给我滚出去,滚!张老师边跺脚边大声吼道。
  张芹勾肩缩背地走了出去。
  说真的,我们还是头一次看见张老师对自己班的学生发这么大的脾气。
  张老师干瘪的胸部剧烈起伏着,两只格外突显的大眼睛充满了怒火,如果她俩不是我的学生,今天我决不会这么轻饶了她们。
  我们相信,张老师这番话绝不仅仅是气话。抛开张老师的教师身份,她也有降服臧玲和张芹的能力。
  前面我说过,张老师是个严厉的老师,我们都很惧怕她。但公平地说,张老师从不打骂学生,不像有的老师动不动就抽你一巴掌,动不动就把整根粉笔摔在你脸上。张老师处理学生的方式基本上就是罚站,放学后不让你回家以及频繁的家访,绝不动你一根手指头。张老师不怒自威,只要她稍微沉下脸来,不管多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会不寒而栗,低眉鼠眼地打蔫了。一个瘦小枯干的年轻女教师在学生面前能有如此威严,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
  记得,我们刚入中学不久,学校组织全体师生到利群电影院包场看电影。徐刚、徐强两人的电影票被人抢跑了。张老师问,谁抢跑的?别害怕,告诉老师。徐强眼角挂着泪花,朝宣传画下几个穿军装的高个青年指了一下,又迅速把手缩了回来,怕冷似的。
  张老师走过去,冲那几个嬉笑着耍闹的家伙说,你们刚才谁拿那两个学生的电影票了?
  其中一个长着满脸青春痘的家伙说,你吃饱了撑的吧?管什么闲事?
  张老师继续平静地说,我不是管闲事,他俩是我的学生,我是他们的班主任。
  “青春痘”说,你拿一块钱,我就把票还给他们。说着,那家伙把票在张老师眼前一晃。张老师顺势抓住“青春痘”的手腕,松手,把票给我。操你妈,你捏疼我了。“青春痘”龇牙咧嘴地说。张老师不动声色地扭动了一下手腕,“青春痘”哎呀妈呀地怪叫起来,手中的两张电影票被张老师用另一只手接住。张老师刚要转身走开,“青春痘”一个电炮打过来,张老师头一偏闪了过去。“青春痘”再次扑上来,张老师一个撤步,然后单手抓住“青春痘”的后脖梗子往前一推,“青春痘”一个狗吃屎,跌倒在地上。
  另一个家伙从袖统子里抽出把三角刮刀向张老师刺去。只见瘦小的张老师身体腾空,一个飞脚踢在那家伙的手腕上,三角刮刀当啷啷掉在地上。又一家伙趁机伸手去拣,被敏捷的张老师一个跨步,踩在手腕上,接着又是一脚,将那个家伙踢得当街打了好几个滚。
  张老师大气不喘地弯腰拾起三角刮刀,掂在手里,谁的刀?有人承认吗?这可是凶器。那几个家伙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往背后的胡同里跑去。
  从那以后,别说是我们班,就是校内校外的小地痞子见了张老师也是毕恭毕敬地绕道走。
  七
  臧玲和张芹站在走廊里,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这对好朋友对此时的处境还不大适应。其实,张芹因为上学迟到没少被老师轰到走廊里罚站,不说她习以为常吧,一个月起码也有那么三四次。张芹之所以不适应是因为身边站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臧玲。她是心怀愧疚。臧玲却显得不以为然,舌头在嘴巴里来回打着转,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她才是被罚站罚习惯了的,张芹倒像是个“陪绑”的。臧玲还冲张芹咧嘴笑了一下,仿佛是在安慰忐忑不安的张芹。
  我们班教室斜对着的九年级七班门前,也站着一个被罚的学生,叫郑伟。郑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人字呢军装,正用指甲盖在墙壁上无聊地划着什么,见了张芹,随口问了句,鸡窝,你咋地了?
  张芹乜斜了郑伟一眼,操你妈,你才是鸡窝呢。看你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像个鸡窝。
  郑伟显然被张芹骂怔住了,眼睛眨巴眨巴半天才缓过味来,你他妈怎么骂人?
  张芹也不甘示弱,是你先骂我的,你骂我我就骂你。这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张芹还引用了毛主席语录。那年代,我们骂人张口都是一套一套的,中间经常夹带着毛主席他老人家对我们的殷殷教诲。有点像现在写字楼里的小白领,说着说着不自觉带出几个英语单词。开始有人听了不顺耳,时间长了,说者越来越顺溜,听者也渐渐觉出了其中的内涵和飘洋过海的洋味。
  郑伟说,那我以前叫你鸡窝,你咋不跟我急呢?装什么大瓣蒜。
  张芹说,那我以前还不管你叫鸡窝呢,从现在起,你就叫鸡窝。鸡窝,鸡窝。叫着叫着,张芹和臧玲忍不住捂嘴乐了。
  可能是因为臧玲在旁边,郑伟有点挂不住脸了,他向前走了几步,指着张芹的鼻子说,你妈了个逼的,是不是给你脸了,要不是上课时间,我非给你一耳刮子。
  张芹还要骂,被臧玲拦住了。臧玲冲教室门使了个眼色。
  郑伟也知趣地退回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前。
  过了一会儿,郑伟憋不住又说话了,哎,张芹。张芹白了郑伟一眼,把头扭过一边。郑伟笑着说,你瞪我干什么?这回我又没骂你。
  张芹的眼神温顺下来,干什么?
  郑伟小声说,她就是学校转来的臧玲吧?张芹点点头。郑伟上上下下打量着臧玲,哎,你不是学习挺好的嘛,听说把徐刚徐强都“盖”下去了,你咋也被罚站了呢?
  臧玲的脸刷地红了,低着头,双手赌气似的摆弄着衣襟。
  张芹说,关你什么事?
  郑伟咂巴着嘴,皱着眉头说,我跟臧玲说话关你屁事。
  张芹说,你跟她说话就不行。
  郑伟笑了,哎哟,她又不是你妹妹,你管得咋那么宽呢。你要是男生,下学后我非把你揍扁了,你信不?
  张芹说,你除了打架还会啥?成天就知道欺负老实同学。有能耐你到外面打去,那才叫厉害呢。
  郑伟说,臧玲,你评评理,咱俩谁欺负人?
  臧玲不耐烦地说,你俩谁都别说了,少说两句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
  操场上,男生们嬉闹着在篮球架子下练习投篮,女生们边唱歌边跳猴皮筋。
  八
  徐刚徐强从小就是一对令同龄人羡慕的双胞胎。无论男教师还是女老师对他俩都喜爱有加,另眼相待。徐刚徐强各自长着一对细长的单眼皮,左腮上方几乎快到颧骨的位置上还长了一个小酒坑,所以,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俩总是笑眯眯的模样。徐刚是早徐强半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可给人的感觉徐强更像是当哥的。徐强一直是我们班的班长兼体委,徐刚是学习委员。徐强为人大方、热情,也有朝气,属于生龙活虎的类型。与之相比,徐刚很蔫,有些孤僻,跟任何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我们平时到他俩家去玩,基本上都是奔徐强去的。这一点徐刚很清楚,他非但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高兴,每次还主动走出他们哥俩的房间,来到院子里与我们打声招呼,闲聊几句,才返回房间接着看书学习。
  徐刚徐强家不光有大院子,还有宽敞的客厅,这在沙子沟一带是很少见的。沙子沟以“打赌偷”闻名,居住的人家也基本上以工人为主。但徐刚徐强家是个例外。他们的父亲原是市印刷厂的供销科长,在一次工伤事故中,被一块从吊车上掉下的木头砸到了腰椎,住了半年医院后,就回家长期修养了。但还享受正科级待遇,每月工资一分不少拿。他们的父亲无论是走路还是坐着,总是保持挺直的身躯,像个训练有素的退伍军人。
  他们的父母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很客气,很热情,即使是在大街上,只要他们先见到你,总是主动打声招呼,还能叫出你的名字。不像我们工人家庭的父母,见有同学来找,先皱眉头,再啰里啰嗦地盘问一番,有时赶上不高兴,干脆直接把你轰得远远的,弄得你在同学面前很没面子。
  我们每次去徐刚徐强家玩,他们的父母又是让坐又是倒水,像对待远方客人一般热情,弄得我们一个个受宠若惊,还有些不好意思。再调皮捣蛋的孩子到他们家都会不自觉地规矩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要小很多。这样的气氛虽然让我们小孩子有一种拘束感,但受人尊敬总是好的,所以我们愿意去到他家玩。
  晚饭后,徐刚徐强是从不出门的,星期天也不例外。收音机里七点钟的“每周一歌”播完,是他俩固定的学习时间,直至夜里十一点钟。
  但自从这次期中考试后,徐刚就主动把学习时间顺延了一个小时,徐强还是到点书本一扔,头挨枕头呼呼大睡。可能是徐强的鼾声影响了徐刚的学习,徐刚便劝徐强和自己一样,增加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这样两人既可提高学习成绩,也互不影响睡眠。徐刚的建议遭到了徐强不容置疑的否决。徐强的意思是,这几年他已经适应了晚上四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如果再加一个小时,非但不能提高学习成绩,反而可能会因睡眠不足影响第二天上课。
  徐刚没办法,就到父亲那里告了徐强一状。其实,他们的父亲也听说这个学期班里新来了一个女生,学习成绩好于自己的这对双胞胎,他正焦虑不安,束手无策呢。听徐刚这么一说,父亲把小哥俩叫到一块儿,先表扬了一番徐刚知耻后勇的刻苦精神,又隐晦地批评了徐强几句。最后,一向比较民主的父亲下了死命令,两人晚上必须学习到12点,否则不许闭灯睡觉。徐强对徐刚到父亲那里告状气不打一处来,满脸怒气狠狠瞪了徐刚几眼。徐刚不大自然地将那两束有些寒意的目光避开了。
  有一天上课间操前,徐刚与并排的同学有说有笑地闲聊了几句,身为体委的徐强突然吼了一声,徐刚,你给我站直溜了,现在是课间操时间,不许溜号。当时不光徐刚,我们全班同学都被徐强这一嗓子给震住了。
  徐刚脸刷地红到了脖梗子,半张的嘴巴口渴似的蠕动了几下,但啥也没说出来。身子痒痒般扭了几扭,但看到我们全班都齐刷刷地挺胸昂头站得笔直,才勉强把身体站正。
  做课间操时,徐刚的脸始终紧绷着,噙在眼里的泪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徐强望着徐刚解气地扯了扯嘴角,又用鼻子哼了一声。
  中午放学的时候,张老师把徐刚徐强叫到语文教研室,整整谈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具体怎么讲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效果并不理想。第二天,张老师神情严肃地把徐强调到了后排的位置。
  从此,这对令人羡慕的双胞胎只要走出家门,便形同陌路,连句话都不说了。每天上学,徐强身边簇拥着一大帮说说笑笑的男同学,徐刚则孤影相吊,一个人低头默默无语。
  九
  每到语文课,张老师继续赌气似的将臧玲和张芹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张芹几次痛哭流涕地去找张老师承认错误,请求回到课堂上课,但张老师不为所动,说,只有等你俩一块到我这里认错,我才会考虑让你们重新来上课。张老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说,首先臧玲必须要端正态度,然后在全班公开向老师道歉。但偏偏臧玲什么都不说,一到张老师的课,就主动站到走廊上,目送着张老师直挺挺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张芹对臧玲说,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