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
蒂帆 更新:2021-02-27 00:58 字数: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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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倒好象他立了头功!
知青们都很高兴,唯独昔蕾不吭声。
我叫秀芹找昔蕾谈谈,希望她也参加进来,哪知道她冷不丁丁地说:“我不上当!”
四月二十八日
我哪里知道,成立科研小组的第一个会,竟要我们先来个大批判。批判的靶子是程璞,还叫他的老婆石亦凤也要发言批判。
程璞是特地从监牢里用汽车押送来的。
省革委会政工组的成跛儿居然亲自参加,把个王德发忙得七荤八素。沿路都插着红旗。民兵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一看到那个跋子,我马上想起霁霁游斗的情形,想起木木就是在他指使下被打死的。
我才意识到昔蕾讲的上当了。
各个公社都派了代表来,把公社的礼堂塞得满满的。我第一次看到程璞,大概因为我太恨成跛儿了吧,看到这个被他关进监狱去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陡然产生了一种尊敬。
这次会上,成跛儿满脸笑容,开场白就是他讲的:
“同志们!桃花潭公社成立科研小组是一件了不起的新生事物,我代表省革委会,表示热烈的祝贺……”
我看罗铭、秀萍他们简直是感动了,使劲鼓着掌。
“……今天所以要开这个批判会,因为这个站在台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程璞……”他转过脸,扫了程璞一眼,和程璞的目光对上了,他不由地微微颠动了一下瘸腿,“让程璞坐下嘛!我们要文斗,讲道理,真理在我们手里,不必要拿枪拿棒的动武嘛……。记得十年前,这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污蔑我们放高产卫星四万八千斤是不尊重科学,现在就让他亲眼看看,我们是多么重视科学实验……”
底下的话我全没听见,我头脑里嗡嗡响,只注意着这张讲话的面孔,心里想:人的面孔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成跛儿的讲话后,接着是一个个公社的代表发言。都是照稿子念的,干干巴巴,台上台下,一片浑浊的声响……
王德发从人群里挤到我面前,说:“你快快准备一下,代表科研小组上去批判几句……”
这真是突然袭击,而且还要去突然袭击程璞。我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左推右辞,王德发已经有点火了……
正在这时,台上传来一阵笑声。
原来是山里红公社的一个代表提高了嗓门质问程璞时,程璞竟趴在桌子上睡熟了,打着好响的呼噜。
他老婆站了起来,冷冰冰地说:“我发言,他就是这个样子!碰到叫人打磕睡的报告,扯起呼噜来,都能震得人耳朵发麻……我都讨厌死他了!”
引起了哄堂大笑。
程璞被人捶了一拳,醒了,揉揉眼,还打了个哈欠,望望左右:“完了?那就该我下班了……”
在一片大笑声中,我感动得淌下了眼泪,因为他救了我。只有一个心地坦荡的人才会这样。
五月五日
今天是马克思的生日,我们把马克思的一条语录:“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抄出来,贴在科研小组的墙上。昔蕾走过,哼了一声:“你们真以为王德发让你们搞科学了……别糟蹋马克思了!”
这意思我只理解了一层,哪知道还有一层。
下午秀芹慌慌忙忙来对我讲:“昔蕾讲,当心王德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在动我姐姐脑筋……”
这一说,我们两个都吃了一惊。转眼一想这话不是没有根据。
王德发近来一天到晚在科研小组里转,看见秀萍,眼睛就焊在她身上了。有一次,秀萍拿着试验管,做培养松毛虫白僵菌的试验。从背后伸来一只手一捏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一看,是王德发,慌得连试验管都跌碎了。王德发涎着脸笑道:“秀萍,当心农药烧了你的手。哎呀!这农村里的劳动活都把你的手磨得粗粗拉拉了……”秀萍忙说:“不!不!这不是农药,我们来接受再教育,不要紧……”那时,试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吓得她赶紧跑了出来。当她告诉我和秀芹时,心还在突突地跳。
秀萍不敢告诉罗铭,因为这小小的科研小组的屋子,是她和他的可怜的天堂。
唉!科学?……
五月十一日
王德发对秀萍的窥觑,已经到了馋涎欲滴的程度,连罗铭也发觉了。
昨天,我们在无土育秧室里朝稻种上喷水,我和秀芹喷完水,有意腾出个时间,让秀萍和罗铭讲讲悄悄话,便说要到溪边去洗洗脚,走了。约摸半个小时,当我们回来的时候,看见罗铭气急败坏地一面走一面骂道:“畜生!混蛋!”罗铭一向斯斯文文,居然骂起人来,一定有什么缘故。问他,他涨红了脸,嘴唇都气得发紫了,哆嗦半晌才说道:“王德发……”
我们马上奔到无土育秧室,隔着塑料薄膜,看见秀萍正祖抽泣。进去问她,她哽哽咽咽了半天,说道:“……你们刚走,王……王部长就来了。他以为没有人,搂住我便……便……把嘴贴在我脸上……哪知罗铭从烧火的炕灶里出来,撞见了,气得他脸色煞白,拔腿就跑……,也不知他跑哪儿去了……”
罗铭跑到公社书记那边告王德发去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昔蕾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傍晚,她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对秀芹讲:“告状有屁用,叫小罗当心一点……”
五月二十日
等了多少天,也没见王德发有什么动静。我们都想:“不管怎么样,总还有党纪国法!”公社书记还对罗铭讲过,党委要严肃处理。怎么处理,我们不知道。可王德发是不大到我们这儿来了。
哪料到……
昨天王德发又来了。态度严肃地宣布一件重大的政治任务:“明天,省革委会熊主任要到我们这个公社参观,特别要看你们科研小组的二十亩小麦。我刚才看过了。你们搞的什么名堂!高高矮矮,穗头也抽得有肥有瘦。这不丢我们的脸么!现在,我动员了二百个劳动力,加上你们,每人带一把剪刀,把长得太高的麦穗统统剪掉;长得太矮的,也要剪掉。一定要剪得象剃头刀剃过那样齐崭……这是我替你们科研小组遮面子……,
我们都目瞪口呆了:我们是三月初才下乡的,麦子是头年秋后种上的。播的种子就混杂了几个品种,当然参差不齐。拨给我们管理才个把月,而且这是生产队的地,我们是配合他们搞研究的,不管怎么说,确实花了我们和生产队不少精力。已是小满节令。麦子都快黄了。这几天不早不涝,墒情正好,眼看着一粒粒麦穗饱鼓鼓,沉甸甸,现在竟要把高的矮的都剪去,这不是活活糟蹋粮食么?!……
我忍不住地想讲,罗铭却抢先开了口:“不能剪!叫我们科研小组去干这种事,简直是污蔑科学!”他正怀着对王德发的一肚子气,越说越激动:“王部长说这是重大政治任务,我要请问:这叫什么政治,别说无产阶级政治,就连资产阶级政治都干不出这种愚蠢的事情。太蠢了,比驴子还蠢一百倍……”
秀萍看他说漏了嘴,惊惶地连连使着眼色。
门口,一大群社员也来央求:“王部长,到嘴边的粮食,万万不能这样糟蹋。把高的矮的都摆弄尽了,少说也有几千斤粮食要白废了!”
王德发阴沉沉地瞪了罗铭一眼:“看来你老早就串通好群众来对付我了……”他蹬蹬地走出门去,叫道,“好罢!你们不干拉倒!我手下有民兵,用刺刀也要把那块麦地剃了……”我们原以为他说的是色厉内茬的大话。罗铭更觉得是斗争胜利:“哼!他前帐未清,还想邀功请赏哩!”
秀萍白了他一眼……
当天下午,这二十亩麦子果然没有人敢动。我们高兴地在桃花林里唱了七、八支歌。
罗铭和秀萍当然又在我和秀芹的掩护下,钻进了桃林深处……
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二十亩麦子,一股脑儿被拖拉机犁掉了。生产队的几个老人,坐在埂上伤心地哭着。原来昨天深夜,王德发真的带了人来剪麦穗,高的矮的一剪,麦地就象芦苇塘了。结果干脆用拖拉机翻耕了一遍……
我们气得发昏。罗铭又拔腿朝公社党委会跑,可是一去再也没有回来,王德发把他抓了起来。
听说罗铭被抓,罪名是公开污蔑无产阶级政治不如资产阶级政治,所以是现行反革命。秀萍的脸顿时煞白,要不是我搀扶着,她马上就会晕倒。
接着我们科研小组和知识青年全部被赶进宿舍不准出门。门口还有民兵站岗。说是为了保卫省革委会负责同志的安全。
大家都聚在我们宿舍里,没有人说话,只听得秀萍在低低地呜咽。
出乎意料,公社党委竟对我破例,快到吃饭时,派了一个人来请我。
一说“请”,我又成了各式各样目光的焦点。尤其是昔蕾,许久不见的那种仇视的眼神,又死死盯在我脸上。
我尴尬极了,说什么也不肯去。
哪知道院子门口传来了舅舅的声音:“芸芸!”没有法子,我只得走了。
原来舅舅是陪同参观的随员。他一见我的面便哼哼哈哈地打着官腔:“嗯——?生活有什么困难……?唔——!要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么……听说你们这里的斗争还挺有意思。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你在这里该大有作为,对吗?”
我顺着他的话讲:“是该大有作为!我们搞了个科研小组,可是……”
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今天从你们这里,有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跳出来了……”
我本来想对他讲讲事情经过,一听这口气,准是恶人先告状了。倒不如通过他,打听一下罗铭的下落。
舅舅说:“在这个罗铭身上,体现了当前社会上的一股右倾翻案思潮,一个反动学术权威的儿子,公开声称无产阶级政治不如资产阶级政治,这还了得?是典型的复辟。他为什么那么胆大妄为呀!后面有没有人支持呀?我看肯定有!现在我已经责成公社党委要调查清楚……对罗铭一定要严肃处理,决不能手软!”
趁着公社干部陪着省里首长举行盛大宴会的时候,我仗着舅舅这块招牌,悄悄去看了罗铭。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躺在武装部后院,脸肿得象笆斗,一只眼睛已被血染得几乎看不清的那个人,就是罗铭,就是早上还生气勃勃的那个青年人。
我闭上目耳脑子里又浮起了另一个带着手铐的年轻人的形象,那是昔霁……
因为看过昔霁的遭遇,所以还不至于使我吓昏。我镇静了一下,走到罗铭身边,用手帕擦了擦他眼睛上的血迹。那只眼已肿得张不开了。凝结的血迹已把睫毛粘在眼球里了。我喊了声:“罗铭!”忍住了眼泪。
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他们打我,抽我,……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朝墙上撞,……要我承认是反革命……”
“……”
“不要告诉秀萍……说我……很……很好……”
看守他的民兵过来对我说:“小郑,你快走……我担当不起……王部长是不准人来的。”
我觉得这个民兵长得一副忠厚相,便拜托他照顾罗铭,然后就回到了宿舍。
回来后,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了罗铭那个肿得象笆斗样的面孔……
晚上,我把舅舅对我讲的话和罗铭的情形都告诉了秀芹。我还把揩过罗铭脸上血的手帕也给秀芹看了。我嘱咐她千万不要张扬,更不能告诉秀萍。我安慰她:“……我来想想办法。”
我能想什么办法呀?现在,定一个反革命的罪,就象自由集市上卖鱼卖虾的贩子,随便一张口,就是一个价钱。但秀芹却当真认为我会有点办法,我现在成了她们心目中的希望了。她一会儿说:“托你舅舅帮帮忙……”一会儿又说,“听说你父亲管人民来信的,叫他转一封信好不好?……还有你妈妈,现在不是也蛮吃得开么,……”她问一句,就象在我心上捏一把,捏得我有苦难言。……
秀萍一整天滴水不进。她的眼睛也是肿的。她流着泪。他——罗铭流着血。
五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一夜,我的神经几乎绷断了……
昨天一早,秀萍服毒自杀……
天麻麻亮,我们起床时,发现秀萍已不在屋里,床铺叠得整整齐齐。
我们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她平时总是起床比别人早,这整齐的床铺正说明她情绪已稳定了。
刚出去准备漱洗,突然听见几个社员的惊呼:“出事了!快来人呀!李秀萍出事了……”
我吓得连腿都软了。屋子里的人也都闻声奔了出来。秀芹正在井边汲水,扑通一声,吊桶掉进了并里。她自己也扑通滑倒在井台上。
我们奔到现场,只见秀萍半个身子浸在溪水里。一只手搭在我常坐的岩石上,另一只手深深地抠在泥沙里。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