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蒂帆      更新:2021-02-27 00:58      字数:4791
  田嫂道:“做不到,就少分呗!”
  吴纯正道:“要多做工分呢?”
  田嫂道:“多做就多分嘛。”
  吴纯正以惊喜的目光,看看田嫂,忙又拿出小本本,去抄录墙上的预分方案。
  张二嫂在院子里翻晒棉花种子,突然叫了一声:“田嫂!”田嫂和张二嫂早已结成知心好友了。田嫂听到张二嫂叫她,以为张二嫂是想看看小梅的朋友,便领着吴纯正到张二嫂家来。
  张二哥在院子里劈竹蔑,见田嫂和吴纯正进来,忙说了一声:“请坐,请坐……”
  张二嫂顺手拉过一条小凳子,送给吴纯正,向丈夫道:“光叫人家坐,也不站起来,让个凳子给田嫂。”
  田嫂道:“你别难为他了。他的腿不方便,我还要他拿凳子?……”
  张二嫂向田嫂道:“这个同志,是小梅……”
  吴纯正未等田嫂回答,便自己接过话:“朋友,朋友!”说罢,又转向张二哥道,“你们这里的副业,搞得真好!真喜人。大家忙得怪热火啊!”
  张二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山区竹木多嘛,不利用农闲时间搞点副业,一人只几分田,咋能养活得了呢?”
  吴纯正点点头,表示张二哥说得很在理,道:“你这个手艺,今年能收入多少?”
  张二嫂接过话头道:“多了不敢讲,买一台缝纫机的钱绰绰有余。”
  吴纯正惊讶一声:“一、二百块?”
  张二嫂道:“同志,不瞒你说,二年前我家还是超支户。”
  张二哥补充道:“大呼隆干活,你来我也来,上工带打牌。你走我也走,反正七八九。干活不分好坏,干多干少全是一个样,能不超支吗?”
  张二嫂又抢着继续说道:“如今多劳多得,赏罚分明,可就不一样了。比如我家吧,这口子腿是残废,可他有点手艺,各尽所能嘛。队里把他安排在编织组,抵上一个强劳动力使。另外,还养了八只鸡,十只鹅,两头猪,孩子们照管照管……”
  吴纯正道:“你呢?”
  张二嫂道:“我是种棉花小组的组长。”
  张二哥笑道:“芝麻绿豆大的官,也值得挂在嘴上。”
  张二嫂道:“嗨!要不,吴同志还以为我是花溪贩鸡贩鸭的徽婆娘哩……”
  耿妈隔着篱笆,正在喂鸡子,这时答上腔道:“二嫂是我们花溪种棉能手。县里、市里、省里都上过榜哎!”
  张二嫂道:“我再能,也能不过我们田嫂。她是我们花蹊……”
  正在这个时候,从隔壁篱笆院里传出耿长秀的声音:“妈,哥哥呢?”
  耿妈扭回头看看,道:“你在外边跑野了,还想起妈妈。”
  耿长秀道:“哪有空呀?我这两天都急死了,哥哥他……”
  耿妈道:“什么事呀?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耿长秀道:“我从学习小靳庄培训班回来已经五天了,大队召开学习小靳庄座谈会,他不去,找他谈工作,他不听;生产队大批判理论组的活动,他也不支持。你瞧瞧,我们花溪,哪有一点政治空气?大批判专栏上贴的不是批判文章,全是些午季预分方案。连个标语牌也舍不得化钱搞……”
  耿妈见长秀指派长贵的好多不是,生气道:“什么大批判,标语牌,那玩意能当饭吃?!”
  “你不懂,就不要多嘴多舌……”耿长秀不耐烦地把母亲的话挡回去。
  耿妈瞪起眼道:“我不懂,你懂。你懂的那套长不出庄稼来的。”
  聆长秀一跺脚:“跟你讲不通!”正好那只芦花鸡在她脚边,被她跺得惊起来,飞过竹篱笆,从张二哥头上掠过,落到吴纯正的身上,把吴纯正一套崭新的的卡褂裤沽满了泥浆。
  耿妈见鸡子飞过篱笆去,大怒道:“你这死Y头,不想过了,作死啦?!把我的鸡子……”
  耿长秀将辫子一甩,扭过身便走,边走边说道:“你整天就是看到你的鸡呀,鹅呀,猪呀,根本不知道上边是什么精神。这样下去,不犯错误才怪呢!”
  耿妈朝着女儿的背影,喷了一声:“呸!我犯错误?!没有我的劳动,你张嘴去喝风!”
  耿长秀走出门又扭回身道:“我替哥哥担心……”
  耿妈道:“他不用你担心!”
  吴纯正在张二嫂家院子里,正侧耳细听隔壁耿妈和女儿的争吵,根本投有想到突然遭到鸡子的袭击,弄得满身泥浆,一时很有点尴尬。张二嫂忙从家里拿出一条湿毛巾,替他擦身上的泥浆。
  吴纯正感激地道:“谢谢你,没关系,没关系。”
  田嫂道:“不能擦,越擦泥水越往布眼里浸!脱下,让我给你洗洗。”
  吴纯正抖抖衣服道:“对!对!烂泥本姓赵,干了就会掉。走吧!”
  这句话从这个腼腼腆腆的男人嘴巴里讲出来,逗得大家都大笑起来。田嫂发现吴纯正的情绪格外好起来。
  耿长秀听说从省里来了一个委员,到花溪参观。她马上从大队部赶了回来,要找这个委员汇报工作。
  晚饭后,吴纯正和耿长秀沿着羊肠小道,翻过一伞山岭,走进了梨树林。
  耿长秀刚过二十三周岁,个子比小梅高半头,长得也丰满俊秀。吴纯正和她并肩走着,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漂着她红扑扑的脸。
  “你当团支部书记有多久了?”
  “二年多。”
  “是在小梅来花溪之后?”
  “是她们来前一个月。”
  “入党了吗?”
  耿长秀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吴纯正向她笑笑,又转口问道:“老县长在你们花溪,群众关系还不错嘛。”
  耿长秀道:“大队和公社对他有些意见。”
  “什么意见?”
  “县里搞百库大战,全公社都调劳动力去参加了,就是我们花溪一个人也没有去。”
  “那为什么?”
  “说那些水库与花溪没有关系。”
  “修水库,你们花溪不受益?”
  “我哥哥就以不受益为理由,顶了公社。”
  “公社有意见了?”
  “不去人不算,还批评公社是一平二调,刮共产风,破坏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等等,弄得上面很恼火。”
  “这是你哥哥顶的,与老县长有什么关系?”
  “这些话,不是我哥哥的话。一定是老县长在后边为他出的主意。”
  “噢,是这么一回事。”吴纯正把话一转又问道:“田嫂呢?”
  耿长秀笑道:“人家讲,我哥哥的脑袋长在田嫂的肩上。”
  吴纯正以怀疑的目光,看看耿长秀。他笑道:“田嫂还有这么大的魔力?”
  耿长秀道:“不是魔力。她动不动就搬出柳岗的教训来说服哥哥。”
  吴纯正道:“柳岗有哪些教训?”
  耿长秀道:“毁林开荒,砍树种粮,收自留地,不准自由买卖,不准养鸡养鸭,不准社员搞家庭副业等等。”
  吴纯正道:“你们花溪把柳岗这些全当着教训吸取了?”
  耿长秀道:“不单这些,她还迎合群众的落后思想,提出一些蛊惑人心的规章制度。”
  吴纯正道:“有哪些?”
  耿长秀道:“什么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呀!”
  吴纯正道:“这些话,好象不是田嫂的语言。”
  耿长秀道:“是老县长的话。可是一经田嫂嘴里讲出,我哥哥就听了。比如说,评工记分,按劳分配这一条,全公社都不实行了,就是我们花溪不能废除。”
  吴纯正道:“那为什么?”
  耿长秀道:“田嫂讲,这是大呼隆,吃大锅饭的做法,只有对二流子懒汉有利。哥哥便听她的。不管谁,一天不干活,他就一天不记工分。”
  吴纯正道:“社员同意吗?”
  耿长秀道:“我们花溪,一九五八年吃过大锅饭,也吃过苦头,当然拥护她了。”
  吴纯正嗯了一声:“嗯!……”
  吴纯正在花溪住了三天,很少与小梅在一起谈谈未来的生活。他利用一切时间,在村子里走走看看,和群众取得接触。当然,在他所接触的人当中,也包括李二旦这些人了。到了第四天,就向小梅提出,他要回省了。
  小梅一早就帮着吴纯正收拾好东西。吴纯正背上挎包,抓住小梅的手,温情地一笑:“这次来花溪,我们虽没有很好的在一起谈谈我们的未来,我相信,不久我们还会见面的。不过,我应该感谢你……”
  小梅将手缩回来,道:“你这样讲,不觉得有点腻歪?感谢我……”
  吴纯正道:“不!我应该感谢,感谢你帮助我了解了你爸爸,也了解了花溪。花溪真不愧是花溪,也不愧是你爸爸亲自辅导的又一个杰作。”
  小梅道:“纯正,你?……”
  吴纯正脉脉一笑:“小梅,我对你爸爸的崇敬,是出自肺腑的。我对你的爱也是纯正而崇高的。你……”
  小梅笑了。
  吴纯正笑得比小梅更为亲切。
  他们俩肩并肩走出村子,到了桥头上,小梅站下,道:“希望你回到省里,能将花溪的真实情况,向省里反映反映。”
  吴纯正满口答允道:“你放心,你要我做的事情,保证忠实地做到。不,一定会满足你……”
  小梅道:“不,小靳庄那一套,在花溪行不通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是全花溪社员的意见。他们不愿意学习小靳庄。他们不愿意搞什么大批判。他们更不愿意打土围子割尾巴。他们要求安定,要求搞好生产。”
  吴纯正道:“你这些意见,我这两天也常常在想。”
  小梅道:“我们要更多地想到六亿农民。我相信,你会面对事实,承认花溪在这方面是提供了一点经验的。”
  吴纯正将一只手搭到小梅的肩上,脉脉含情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就要分手了,难道我们在这里,只是谈论农村问题么?”
  小梅脸红了:“这……”
  吴纯正柔情蜜意地拂去小梅头上的落英。
  小梅抬起水汪汪的眼睛:“你回到省里,给我来信。”
  吴纯正握住小梅的手,低声地:“再见了!小梅!我能说一句什么呢?……”
  小梅用眼睛阻止道:“不要说了。我……我知道……”她缩回手,扭过身,低声道,“再见!”
  吴纯正恋恋不舍地站在桥头,呆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再见!……”
  吴纯正刚走到桥中间,田嫂边跑边喊,从后边追上来:“吴同志,等一等,等一等……”
  吴纯正听到田嫂的叫声,又转了回来。
  田嫂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内装两瓶蜂浆。她跑到桥头,气喘喘地说道:“吴同志,你到花溪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这两瓶蜂蜜给你冲水喝。还有这个小篮子,是我们花溪的土产。”
  吴纯正接过竹篮,道:“这……”
  田嫂边擦着汗,边真挚地笑笑:“别客气,花溪花多,蜜也多!”
  吴纯正看看站在一边的小梅,向田嫂笑道:“怪不得花溪人全欢喜你田嫂,你真是甜嫂。祝你幸福。”说罢,快活地走了。
  田嫂和小梅站在桥头,目送着吴纯正走过桥去。田嫂道:“他真好,聪明,文雅,和气,热情,知礼……”
  小梅坦然一笑:“是吗?”
  田嫂道:“不是我一人讲,村里人全说你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好对象。都睁圆了眼睛,等着吃你的喜糖呢。……”
  小梅拉了田嫂一把,将话题岔开道:“我还在等你的喜糖吃呢。”
  田嫂长叹一声:“唉!我怎么能和你相比呢?”
  小梅道:“为什么不能比?”
  田嫂道:“我已经不是姑娘……”
  小梅道:“正因为你不是姑娘,我爸爸才一再希望你,能早日重新建立起家庭。”
  田嫂挽住小梅一只膀子,道:“走,到我家去,与你好好谈谈我的思想。”
  小梅道:“你还想回到柳岗去?”
  田嫂摇摇头,道:“那儿的家,已经被砸烂了。我对柳岗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
  小梅道,“那你为什么又不愿在花溪重新建立家庭呢?”
  田嫂道:“小梅,我是个寡妇。寡妇再嫁,人家会怎样看待我?……”
  小梅拍掌大笑道:“寡妇,寡妇怎样?寡妇还不能嫁人?你呀,你还是封建思想。……”
  田嫂阻止道:“你轻些,听我说嘛!”
  小梅道:“我不用听了,爸爸早就和我讲过,你这个思想,与我们的时代……”
  田嫂道:“你爸爸的心意我全明白。他就不知道村里的人是怎样在谈论我。”
  小梅道:“谈论你啥?”
  田嫂道:“你知道吗?一年之前,张二嫂就和我说,要为我做媒。我也知道,长贵的母亲待我们真好,这几天,你看她对小兰疼的,那只不过是拿她的心,来换我的心……”
  小梅道:“不谈他妈妈,我问你,长贵对你是不是也有心……”
  田嫂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