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
蒂帆 更新:2021-02-27 00:58 字数:4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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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义寿又说:“再比方说,我们柳岗的平均亩产量也没有报纸上讲的那么高,不过总数字倒是一是一,二是二的……。那是我们把开荒的没有上报的田亩里的产量凑到帐里去了……”
安东忍不住地问道:“你把这些都对总理讲了么?”
田义寿点点头,他看看安东的很不自然的脸色,笑道:“这有点坍你的台,是不是?”
这话是挖到安东的心里去了。对他简直有点讽刺。这个大队原来是他亲自抓的典型。他常常向别人夸赞柳岗。尤其是程璞挨批判的时候,他一方面也隐隐感到山里红的浮夸是太过分了;另一方面又振振有词地举了柳岗的例子,想从良心里挖掘出一点心安理得的理由来证明批判程璞是对的,应该的。现在,这个由他亲自指定派到北京去参加劳动模范大会的英雄,竟然赤裸裸地撕开了由他亲自审定的柳岗先进事迹材料的实际内容,原来印成铅字的这些数目字的后边,藏着他想不到也不愿想到的事实。他带点生气地问道:“义寿,为什么这些话你在去北京之前没有对我讲?!”
田义寿很镇定地回答道:“我讲了,你们当时也不一定会听,而且,讲一句公道话,我们和人家比一比,是先进了一些,牛也吹了一点,枪花也掉了一点,不过没有糊弄社员,只是糊弄了……”
安东抢过话头,讲道:“糊弄我们!嗯……?”
田义寿叹了口气:“这个责任,不应该由我们来负。”
安东不得不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总理说了些什么?”
田义寿说:“总理要我转告你这个市委书记,如果以后再逼着下面虚报产量,吹牛皮,他就叫我们以后再不要把粮食送给你们吃,叫你们去啃那些帐目上的数目字,看看空头支票能不能填饱肚皮?”他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对总理讲,那不行呀!我们的市委书记老安可是辛辛苦苦的好干部呀!”
安东也笑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田义寿的肩膀:“滑头!”
他又一次产生了想把这个壮实的汉子抱起来的念头,并且比刚见到他时,更加强烈地疼爱这个农村干部了。他意识到,这才算真正发现了一个模范,倒并不完全是抓生产有办法,而是讲了老实话。
关在牢里的时候,田义寿也是他经常想念的人之一。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干部的作风如果都象程磨子、田义寿那样,讲老实话,做老实事,党的威信就会无比的高。可是前些年,这些好干部却都被说成是右倾保守的代表人物,得不到提拔和重用。如把这些人一个个提拔起来,那几个跳梁小丑也就不至于兴风作浪到如此地步。他这个市委书记之所以换批,挨冲,就因为吃了爱听奉承话的大亏。无容置疑,在这个百十万人口的大都市里,他代表党,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是坐在一个坚如磐石的位置上,这个基础便是人民对党的信任。所以,他对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一冲,再冲,竟然把他冲进了监狱。他这才恍然大悟,磐石般的基础下面已经被吹牛皮,说假话,借着党的威望糟蹋人民积极性的那些老鼠钻空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他知道自己快重新上任时,决心先来看看程璞和田义寿这样的好同志。这样的好同志是我们党的中坚力量。要把那些老鼠揪出来,没有几条会逮老鼠的猫是不行的。
然而,田义寿已经被老鼠们啃得连骨灰渣子也没有了。
安东感到一阵揪心的悸痛。
面前的柳岗,果树已经砍光,难道这也因为田义寿是“黑模范”而株连的么?!安东不禁长叹一声:“这里原来是桃园吧?‘’
田老康说道:“亏你还记得住!”
安东间道:“是谁砍掉的?”
老康又揉揉布满眼屎的眼睛,答道:“我领头砍的。”
“你?!”安东不由得震惊了。
老康道:“义寿死了,千斤重担全落在我头上啦!”
安东不解地望着这个老汉。
老康道:“你忘记了?当年义寿提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荒草岗改成果木园,党小组讨论时,都说不行,只有我说过一句能!哪知道就成了我的罪过呢?”
安东问道:“定了你什么罪?”
老康道:“资本主义的吹鼓手,重副轻农的帮凶,这罪过还小么?”
安东说:“资本主义是什么样子,你看见过么?”
老康摇摇头:“我没有见过!义寿咋又见过?”
安东不禁带点气恼地说:“那你就糊里糊涂地把这些桃树当资本主义来砍掉了?!”
老康眯起眼,把脸几乎凑到安东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又端详了他一番:“听你这口气,要么是关在牢里几年,关糊涂了。要么是又当上了官,横竖都成了你们的理!我哪来这么大的权力敢砍树?是市革委会下的命令。……说学大寨,就要砍树种粮!”
安东握住了老康的手,激动地说:“老康叔,这十里长岗的果树可是你们亲自一棵棵栽上的呀……”
田老康用手指扒开自己的眼睛,说道:“你看看我这双眼,为了砍这桃园,都长成一层膜子了……”
安东望着他眼球上一层灰白色的翁膜,用嘴吹了口气,老汉的眼角就淌出了泪水……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老康道:“这一片桃园是柳岗大队男女老少用汗水浇灌起来的。要砍掉桃树,哪一个忍心下得了手?这个病了,那个溜了,最后找到我头上。要我戴罪立功,堵住资本主义的路,迈开社会主义的步。这步子真不好迈呀。迈一步流一捧眼泪。桃树砍光,我眼睛里的膜子也长厚了。唉!老天爷叫我眼不见心不烦……”他啐了一口,“呔!就这,还没有完!”
安东喊道:“什么?还没有完?”
老康道:“县里面来人看了,说修正主义根子还没有刨尽。要我们连桃树根一个一个刨掉。”他摆摆手,“他们说,再过几个月,柳岗就是一片秧田啦……”
安东说:“这柳岗方圆二十里,开梯田,少说也有几百万土方工程……而且还有土质适不适合种水稻等等问题,就凭你们这样一撅头一撅头的刨……几个月就能变秧田?老康,你自己可相信?”
老康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苦战三个月,荒岗变良田。这是市委给柳岗定的任务嘛!他们说能,我怎么敢说不?!”
安东冷笑道:“老康叔不错了嘛!这几年长进多啦!也学会吹了!”
田老康也冷笑了一声:“人要跟上潮流呀!我不学几句,不就成了别人前进的绊脚石了?!”
安东说道:“老康叔,过去你在田家湾是义寿的高参,是给他撑主心骨的呀!”
老康吁了一口长长的气:“甭提了,这黑高参,黑干将,黑爪牙,三黑分子的高帽子压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罚打,罚跪,游乡,站大桌子,斗得我只剩半条命了。我是亲眼看见义寿是怎么死的……”
安东道:“你就学乖了?”
老康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呀!我要是和义寿一样,硬顶,你老安也就看不到我了……唉!死了也是白死……唔!这几年,我是学了不少。这会儿,人家说我是三黑,我连忙说,我不是三黑是五黑!自动加码二成。人家说我有罪,我便说不是有罪,是罪该万死,要求给我宽大,我要戴罪立功,重新做人……反正先堵得他们没话说,……呢!这不就得啦!……”
安东说:“你今天来刨树根是?……”
老康道:“昨天省里来了一个大委员,要在柳岗召开刨资本主义老根的现场会。别人都不吭气,我便站起来喊:我们要堵资本主义的路,就要把柳岗的老根彻底刨尽,不能再让枯根在这里生须发芽……嗬!这一喊,人家就当场表扬我,说我已经可以脱掉三黑分子的帽子了!……”
安东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老康看看安东脸上那副不尴不尬的笑容,好象是在他的心上戳了一刀。他冷下脸,道:“你笑啥?”他气恼地拿起撅头,在地上连连跺了几跺,说道,“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正在这时,小赵捺了几下喇叭,在催安东了。
一听汽车喇叭声,老康更加火了,指着公路说道:“啊!我猜准,你的屁股上又冒烟了。嗨!还笑话我呢,你不在检讨书上,左一个认罪,右一个悔改,还能让你再出头露面?算了吧,大哥哥不要笑二哥哥,两个哥哥差不多!你们用笔写在纸上,加码加点的检查,和我自动扛着撅头来刨树根,不都是一个样么?!”
安东的脸上好象被人打了一巴掌,顿时感到火辣辣的。他申辩道:“老康叔,你看到我写的检讨么?”
老康一叠声地说道:“得!得!用不着看。我听过不少干部的检查,都是把自己臭骂一通,臭得连自己都不敢闻自己了,……不这样,能官复原职么?你也是这样吧?!要不,能坐着四个轮子到处转悠,尽讲些不咸不淡的风凉话!?……”
安东还想解释几句,老康却摆摆手,不容他插嘴,一口气地数落道:“尽管我是半个瞎子,也看出你的神气了。你皱着眉头,心里埋怨,好端端的一个果树园,给砍得光光的,你这个田老康的觉悟哪儿去了?为什么不顶一顶?斗争嘛!……嘻!上下嘴皮一翻动,说得倒轻巧。我田老康加码认罪,苦也就苦我一个,你们这样的大干部也这个样,可就要苦一大片老百姓了。就说柳岗吧!现在上上下下都说是黑样板。今天说黑的人,不就是昨天说红的那些人么?他们过去跟义寿一起合计着方针政策,眼看着这些方针政策对了路子,队也发了,人也富了。送义寿上北京去参加劳模的那阵子,哪个不是争着朝自己头上论功行赏?!这个说,柳岗的这条经验是我抓的。那个说,柳岗的路线是我定的,……好喽,风头一转,谁都象掉在粪缸里似的,拚命洗刷自己。这一洗一刷,倒好象柳岗的果树真的都结的是鸦片果子,把大家都毒得快死了……这以后,只要沾着柳岗边的,都倒了媚。难保将来,又翻了个儿,说现在又错了!……说说轻巧,可砍掉的树是活不转来的了!我干脆把树根都刨干净,免得自己看见揪自己的心……所以老安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是你的觉悟高还是我的觉悟高?”
安东被他这一问,竟一时不知怎么答复,便道:“你说呢?”
老康说:“依我看,我认为我比你的觉悟还要高一点……你别听了心里难受。就比方这十里长岗的果园吧,说过去错了,是你们当官的,说现在对了,也是你们当官的。一错一对,你们只要上下嘴唇呱一下,可我们社员就苦了,拚死拚活,干了一年,口粮还买不全。而你们当干部的,一分钱的工资也不会少拿的。……”
安东不由地叫了声:“老康叔,你讲得痛快!”
老康说:“因为是你,我才掏心掏肺的对你发了一通牢骚……唉!这几年,农村的政策,咋能有个定规呀?!”
安东道:“六十条不就是么?现在又没有哪一个中央文件说这不算数了……”
老康说:“你又糊涂了,算数不算数如今还要什么中央文件。柳岗能富起来,不就是照六十条办的么……”
安东道:“对呀!我记得义寿总结成十六个字:评工记分,按劳取酬,因地制宜,全面发展。”
老康说:“甭提了,就为了这十六个字,惹出了好大的一场风波。”
老康讲的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的遭遇。
她叫田嫂。那是嫁给田义寿之后,老老少少都这样称呼她的。谁也不知道她娘家姓甚名谁。只晓得她是离柳岗几十里外的金家桥的人,是一个从小没爹没妈的孤儿。
田义寿是抗美援朝回来时,在县的工农速成中学里结识她的。他们俩怎么相好,怎么往来,田家湾的人全不知道。老年人都操着心,想给田义寿觅一个媳妇呢,而田义寿忽然冷不丁丁地向大家宣布,他要娶亲了……
人民公社成立后的第一个春天,柳岗的桃花、杏花、梨花、槐花,此起彼伏地开得正盛,一个大辫子的姑娘,挑着一副担子,下晚时分才来到田家湾。细心的人发现姑娘前面隔几步远还走着田义寿,也挑着一副担子。快近黄昏,暗蒙蒙的光线里,姑娘身上水红色的褂子格外显眼,尤其是辫子上扎的一条水红色的手帕,在果林花海里走过时,就象一只蝴蝶扑腾着翅膀。看姑娘这身装束,是道地的农村闺女穿着,而辫梢上扎一条手绢又是城里女学生的打扮,大家还没有看清姑娘的模样呢,这只蝴蝶已飞进了田义寿的家门……
一下子,村前村后都闹哄开了:“新娘子来了,田义寿娶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