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的水平未免太欠佳了。
  想要揭穿他来着，但是压抑了许久，最后从我口中说出的，却只有“笨蛋”两个字。
  他一个人很欢脱地自言自语，“如果能做机长的话不是也很棒嘛！工作很轻松，薪水又高；至于模特啊篮球选手之类的工作，充其量也只能做几年，就算为了自己的将来考量，也不可能真的一直靠拍照打篮球来生活。”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只能听到他的脚步的回声。哒哒，哒哒。
  大骗子。
  如果不愿意一直打篮球的话，知道不能当职业篮球选手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找凉奈哭诉。一点都不难想象他当时那张脸会有多难看。
  我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带上了些急促的喘息，“跟事务所解约的事，二姐应该也和你说了，暂时还没有谈好——但是！！和经纪人说了以后，大叔说他能理解，会尽量帮我处理好。所以阳菜你也不用担心——”
  房间的门开着。
  我看到凉奈从冰箱里拿出果酱坛子，放在鼻子前面闻啊闻。
  我使劲吸了一口气，“黄濑凉太！”
  “诶？”
  “我有两句话要说。”
  “……”他神奇地安静了一下，随即一秒钟进入炸毛状态，“阳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谎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太担心而已，我保证以后绝对说实话！不要跟我分手！！”
  说话的声音太大，不用手机，我都能听到从走廊里传来的回声。
  我仰着头，让积蓄着的液体不要从眼眶里流出来，“模特的工作，继续做也没关系。”
  “不要！我会马上搞定的！w（Д）w，我不想分手！”
  我摇头，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结婚吧。”
  ——啪嗒。
  隔着门，我听到外面钥匙掉到地上。
  “你说……什么？”
  “结婚啊。不想等到你成年了。”说完这句话，我觉得有点猥琐，但是不管了。
  ——啪嗒。
  是凉奈摔碎我的果酱罐子的声音。
  下一秒，她飞扑到床边拽着我的手对着话筒喊话：“不可以！没有钻戒不算求婚！怎么可以这样一句话就把我弟弟带走！不能答应！”
  沉默。
  还是沉默。
  门外发出轻不可闻的响动。然后是摩擦声。好像背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
  尽管凉奈使劲在我耳边大喊“不可以不可以”，我还是听到了那句在抽泣声中透出的“好啊，结婚吧。”
  第35章　Q35
  “所以……你们就这么……结婚了吗？”
  少女使劲闭上了眼睛；再用力挣开——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改变。她再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的！不是在做梦！
  黑皮少年望天悠闲地挖着耳朵，一脸漫不经心。
  金发少年笑得很羞涩。
  画面切换。
  我与小青峰、小桃和小黄濑坐在寿司店的矮桌边。
  除了桃井以外；其他人的表情都不正常；包括我在内——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我会发现自己的表情像是丧尸一样呆滞。
  根本不是高兴过了头什么的。
  脑袋一热去领取了婚姻届之后才觉得是不是有点冲动……
  只是现在如果后悔的话；绝对会把我掐死然后自己去投河的吧，黄濑凉太那家伙。
  以我狠狠欺骗了他的感情为由。
  ——结婚吧。
  这三个字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只是一种用来表达感情真挚的方式——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黄濑凉太对此似乎抱有不同的看法；即：就是去结婚。
  然后；我现在的状态是：黄濑阳菜；二十岁，已婚。
  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总而言之；就是在是不是去自杀这个问题上苦苦纠结。
  唯一和我的心情多少有些相似的是桃井。实际上我和她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如果硬要说的话，不过是朋友的朋友的关系，但我现在庆幸自己认识她。
  因为她是我们这群不是兴奋过头就是毫不在意的人中，仅存的还有正常思维的人。
  她说：“诶……虽然是件好事，但是好像有点……太突然了？”不确定的语气，疑惑的眼神在我和凉太之间兜转，“伯父伯母都已经同意了吗？”
  伯父伯母……
  一说到这个，黄濑凉太的脸就僵硬了。
  他看了看我，我又看了看他。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青峰两指捏起一只青瓜手卷丢进嘴里，“举办仪式的时候记得邀请我们啊。”
  我看了看他，他又看了看我。
  我们同时对“黄濑凉太能活到举行仪式的那天”这一命题表示疑惑。
  我拉开凉太的外套一层层检查他里面穿的内搭，穿得够厚但是没有防弹衣，对此我表示有些担忧。为了不过分刺激父亲大人敏感的神经，我提前告知了他凉太会在今天拜访家里，于是我很怀疑他已经准备好了晾衣杆和大花瓶。
  “绝对不能说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问候的时候千万不要叫‘爸爸’要叫‘伯父’！”
  “如果发现形势不对就快点逃跑！”
  在进门之前认真反复嘱咐了许多遍，凉太表示完全记住了。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首先进门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一片祥和宁静。父亲大人坐在正厅的沙发上，见我们进来，竟然没有顺手捞起烟灰缸撇出来，而是咳嗽两声，面无表情道，“啊，是凉太啊，进来吧。”彻底忽略了我的存在。
  这种不合常理的冷静反而让人心惊肉跳。
  从玄关到正厅只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但黄濑凉太小同学全程躲在我的身后；茶几上放着一打罐装啤酒，我估计他是害怕父亲大人会把啤酒罐子当成铁饼掷到他的脑门上。
  我拉着凉太在父亲大人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他有点不安，但是脸上一直假装镇定。母亲大人适时地端上热茶，还嘘寒问暖地询问了凉太最近的生活，像是“学业还好吧？”“现在还在打篮球吗？”“和我们家阳菜交往到什么程度啦？”……
  凉太慌张地不停点头。
  “很好。”
  “最近因为脚伤需要休养，暂时没在打篮球了”
  “诶……”他摸了摸戴耳钉的耳垂，我知道他在心虚的时候就会做些不容易被察觉的小动作，“只、只是普通的交往而已。”
  谢天谢地他没有一冲动说出“我们已经结婚了”这种找死的宣言。
  爸爸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凉太，跟我喝两杯。”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爸爸的想法，我根本摸不到头脑，但因为不敢反抗，凉太立刻按照爸爸的要求开了啤酒，把一罐放到桌上双手推到爸爸面前。
  爸爸举起啤酒罐使劲喝了一口；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优秀居家男人，爸爸只有在外面应酬的时候会偶尔喝酒，关于他的酒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一口气喝掉半罐，让他的脸倏地红了起来，紧接着打了个酒嗝。
  “你也喝啊，小子！”带着酒劲的凶神恶煞的语气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我要和你好好聊聊。”
  “伯父，我还未成——”
  “快喝！”
  “是！”
  ……
  这种场面真有点不想看到。
  啤酒对于联谊狂人黄濑凉太而言根本只是入门级的水平，没过十几分钟，爸爸已经陷入了口齿不清的状态，“我说，凉太啊……”
  “是！”
  “嗝~”爸爸又打个酒嗝，眼神开始有些飘忽，“如果在你和我家阳菜交往之前征求我的同意，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端水果来的妈妈捅了捅爸爸的后背，被甩了一记白眼，“年纪小，又是做模特的——这种男孩子根本就不可靠。”
  “学业上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成绩，还说着想要当职业篮球选手的梦话，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这样的男孩子。”说着，他的眼角有些红了；为了掩盖激动的情绪，他又大灌了一口味道刺激的液体，“可既然现实已经是这样了，我和阳菜妈妈商量后，也决定尊重女儿的选择。”
  ……诶？
  这算是意料之外的大惊喜吗？
  我看了看凉太，他也一脸的不可置信，颧骨上在酒精的作用下泛起一片粉红，眼眶也湿湿的。
  “爸……爸爸……”大怪兽又开始揉眼睛了。
  “但是！我只是允许你们交往试试而已！别给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想要和我家阳菜结婚什么的，我绝对不会轻易答应！”
  爸爸拍了拍桌子，“你现在只是一年级吧？距离毕业还要很多年……在那之前，给我变成一个值得信赖的家伙！跟艺能界沾边的工作就不要做了，如果毕业了以后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并且感情一直稳定的话，我才会开始考虑同意结婚的事！”
  此刻揣在我外衣口袋里的对折着的婚姻届简直就是一颗滚烫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冷汗顺着凉太的太阳穴滚滚流淌进衣服领子里；
  他吞了口唾沫，仰头将罐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之后用力把空罐子拍在桌上，作土下座状：“父亲大人！请答应和我阳菜结婚！”
  在厨房里准备午餐的妈妈手中的菜刀狠狠落在砧板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钝响。
  爸爸迷迷糊糊地没听清，“啊？”地询问了一声。
  我趁爸爸没注意踹了一脚黄濑凉太撅起来的屁股。
  “你刚才说什么？结婚？我没听错吧？”父亲大人狐疑地揉了揉脑袋，“还是你觉得到目前为止，我对你的态度太宽容了？”
  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子，爸爸把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再说，黄濑阳菜这个名字……简直不能更难听了啊。光从这一点考虑，就不能轻易结婚没错吧？”
  呵呵。
  作为父亲，这么吐槽女儿的名字真的好吗……
  黄濑凉太也绝对是喝多了，在我阻止他之前，他已经额头贴地大声喊道：“我们已经结婚了！虽然擅自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不应该轻易得到谅解，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阳菜家人的认可！”
  哗啦。
  妈妈手里搅拌沙拉的盆掉到地上，自由地旋转几圈后，面门朝下扣在地上。
  同时，我听到了世界毁灭前的鸣笛声。
  爸爸吸了吸鼻子，“你说……什么？已经，结婚了……吗？”
  “没错！”
  他站起身来一脸的不知今夕是何年，大口吸气然后用力吐出，平素里温和的眼中布满了根根分明的血丝。
  “啊……果然是年纪大了啊，只喝了一点就醉了，还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呢。”
  我想上前去搀扶爸爸，被他甩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上了二楼，口中间或发出“呵呵”的闷笑；
  沉默的半分钟后——
  “混蛋！竟然偷偷把我的女儿——简直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咚咚咚。
  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后，爸爸举着在二楼房间里预先准备好的晾衣杆飞奔下楼，动作矫健得不像是喝醉了酒的中年人。
  “别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历史总是以惊人的相似度重复。
  我把黄濑凉太从地板上拽起来，他这种抖M早就有了想要挨我爸爸一顿毒打的欲♂望，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这种欲♂望更是激升到了顶点。
  “本来擅自把阳菜带走就是我的错！如果挨打就能让爸爸消气的话，被打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莫名地有骨气啊，凉太那家伙。
  一刻的迟疑之间，飞奔下楼的爸爸脚下一软，高举着的晾衣杆随着他的跌倒而倾斜，划过完美弧度的杆顶恰好刮到我头顶上的玻璃灯罩。
  “阳菜当心！”
  “啊——”
  ——哗。
  “所以……横山伯父默许了？”
  少女使劲闭上了眼睛，再用力挣开——眼前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改变。她再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疼的！不是在做梦！
  黑皮少年望天悠闲地挖着耳朵，一脸漫不经心。
  额头上贴着一块大纱布的金发少年笑得很羞涩。
  画面切换。
  我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英勇地拯救了弱小的少女的年轻人得到了岳父大人的谅解。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我总觉得爸爸说“好吧”的时候的表情非常勉强，而且有半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惊吓与酒意之下的醉话。
  但是……
  看到黄濑凉太这么满足的表情……
  嘛，就姑且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