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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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 更新:2021-02-27 00:53 字数:5007
掌心犹残留着那人温热的触觉,只是手握的再紧,也抓不住茫茫虚空。
惘然站了许久,自嘲般笑了笑,一挥手,帘幔便安静地合上。
再坐在棋盘前,尺半纹枰,征尘无限,却总也勘不破一方进退。
心已乱,动无益。
人说人生如棋,不知在何处落下一子,便窥破八方,占尽风流。
只道是 ,这一生唯此一局的棋,最特别的一着又是执于何人之手?
作者: 无音铃 2007…7…10 15:37 回复此发言
11 回复:'原创'飞越无涯(其实就是征文的修改篇)(完结亮光)
(十)七弦
不耐烦地扯扯领带,只觉得五月末的天气越发闷热难捱,隐隐有了夏的气息。进藤光在一楼大厅内不住走来走去,面上满是不耐之色。
今天是棋院举办的联棋活动,为了向大众宣传围棋,今年特地让职业棋士与业余高手进行联棋赛。自己是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类应酬多于下棋性质的活动,无奈这也是身为职业棋士不可推托的责任,不象塔矢,即使心中不大愿意,表面上却仍是温和有礼,应对得宜,十足十的滴水不漏。棋院本已指定了他、塔矢亮、伊角三人参加,怎知开幕时间将至,塔矢亮却迟迟未来。
那天从棋会所尴尬地跑出来后,他便再也没胆去见塔矢亮,奇怪的是,塔矢亮竟也任由他如鸵鸟般躲着,那边倒是依旧风平浪静。撑了几个星期,进藤光越发觉得不对劲,这不象是塔矢亮一贯的作风。塔矢虽为人清冷淡泊,不喜多管闲事,但也不至于淡漠至此,更何况是自己无缘无故就一连几个星期躲着不见他。
他不想见塔矢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经过那些事,总觉得该怎样与塔矢相处竟是件非常伤脑筋的事,索性先冷静几天,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塔矢这个朋友。他虽心惊,却并不慌乱。所以,他便抽空去了棋会所一趟,谁知市河小姐告诉他,塔矢也很久没去棋会所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竟也没在棋院遇见过塔矢了。他们最近的对局时间是有错开,但日本棋院还不至于大到让他们一连几个星期碰不到面。
也就是说,塔矢也在故意躲着自己。
于是,进藤光心里便存了一口气,原先心里的忐忑不安全都变成了忿忿不平,他已受够了自己这畏首畏尾的表现,好不容易安排了这次联棋会,本以为可以当面把问题说清楚,谁知那人到现在还迟迟不肯现身。
“进藤,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开幕式快开始了。”伊角急匆匆赶来,一见进藤光还站在大厅发愣,便不由分说要拉他进去。
“等等,伊角。”进藤光挣开他的手,低头黯然道:“塔矢还没有来。”
伊角一怔。“进藤,这个……我忘了告诉你,塔矢他今天不会来了。”
“为什么?”进藤光猛地抬头,感觉心无端停跳了一拍。
“三天前,塔矢主动要求接替河川九段去名古屋的指导棋工作,所以棋院就决定由越智来参加这次活动了。我那天打电话通知你,伯母说你出去了,后来我就把这事忘了。”
“那我们进去吧。”进藤光涩涩笑着,转身进了会场。
狠狠握紧了拳,心里蓦地发苦。
塔矢,你究竟在想什么?惩罚我的刻意逃避?还是你无言的愤怒?
记得前年一起去看博展会,远远地隔着大片玻璃柜,中央是一架古色古香的琴,木身黝暗,泛着暗红的光泽,带着不可言喻的淡淡高贵。
徘徊了半天,很好奇这种以前从未见过的乐器。
塔矢便解释说:“这是中国古代的七弦琴,这琴已经很有些年月,虽不是焦尾之类的名品,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琴。”
当时自己很惊讶。“塔矢,你连这个也知道?”
塔矢颇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父亲常去中国,所以我也略略知道些。”
“真的好漂亮,看起来挺素雅。”不由得想起了佐为,象这种高雅的乐器由他来演奏的话实在是很相配。
“听说七弦琴还有个典故。中国古代有个叫俞伯牙的琴师,他遇见了一个叫钟子期的樵夫。无论俞伯牙弹什么曲子,钟子期都能从曲中听出他的所思所想,山之巍巍,水之淙淙,两人相互引为知音。钟子期死后俞伯牙砸琴以祭,表示知音已经逝,自己从今往后再不弹琴。”
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当下便震撼不已。高山流水寄知音,这实在是种太多美好又太令人向往的境界了。
“塔矢,这便是幸福吧,知道这世上还有个知我懂我的人。”
“恩。”
当时以为,自己与塔矢便是这种相知相惜。知音世所稀,若是当年没有遇见塔矢,如今我又怎会跋涉在这路途中?桑原老师曾说,围棋是要两个人下的,只有一个天才是下不出神之一手的。正因为眼前有了那样一个坚定的身影,才会想追逐,想前进。便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神乎其技,直到生命的尽头。
死死地咬住下唇,眼里炽热、酸涩,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心里又有些怨忿、不甘,总觉得被人丢下了一般。
为什么非得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相互逃避?明明一切本可以更好。又究竟是什么介入了彼此之间,让塔矢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了呢?
奏一曲高山流水,弦断有谁听?
作者: 无音铃 2007…7…10 15:39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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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沧海桑田
进藤光背着包站在棋院门口,来回踱步,不时看看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今天是本因坊七番胜负的第六局,仓田先生在两年前获得本因坊头衔后战绩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胜率,目前仓田本因坊作为卫冕者是三胜两负,只要自己再失一局,就等于挑战失败,两年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
前五局仓田先生的状态好的可怕,反观自己,虽勉强胜了两局,但一直未进入状态。今天,无论怎样,只有放手一搏。可是……
进藤光甩甩头,不去想心中纠缠不清的烦乱。
正徘徊间,眼角瞄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不安地咬咬唇,想迎上前又莫名地停下脚步。
塔矢亮默默地欲直接走进大门,俊逸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看塔矢亮就要离开,进藤光着急地开口道:“塔矢……”
“恩?”停步伫立,塔矢亮回头等着少年的下文。
少年局促不安地抬头,视线相对时又惊慌地立刻将眼光转向别处,久久不发一语。
塔矢亮迟疑片刻,缓缓道:“你要加油。”
进藤光呆呆地点点头,目送着塔矢亮的背影没入玻璃门后方。
“在想什么呢?还不快进去。”
肩上被人猛地一拍,进藤光被吓得不轻。
“和谷,你要吓死我啊!”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边忍不住直翻白眼。
和谷立刻涎着脸笑道:“我看你一人站着发呆,好心帮你回魂。”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和谷脸一垮无奈道:“路上好多记者来探班,交通不太好。幸好赶得及。”
“你早点出门就是了。”
和谷将手搭上进藤光肩膀,突然正色道:“进藤,今天的比赛真的很重要,你可不能再迷糊下去了。”
进藤光苦笑,连和谷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看出来了,看来自己的状态真的很糟糕。
“我明白,你知道本因坊对我很重要,我有分寸。”
和谷盯着大门,若有所思道:“刚才过去的是塔矢?”
“恩。”进藤光低低应了一声。
“进藤,你和塔矢……还好吧?”和谷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你们之间变得好奇怪,而且塔矢的状态明显也低迷了许多。”
进藤光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上次塔矢出差回来后,两人见面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塔矢的态度明显疏离许多,起初进藤光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可后来向他道歉时他也淡淡地没说什么,虽然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但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不可逾越的隔阂。
“算了,我不该问这么多,这种时候还是专心备战的好。”
和谷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拉着进藤光进了棋院,一路有说有笑上了二楼。
幽玄之间。
端坐在棋盘前,进藤光深吸一口气,无论进来多少次,这间和室带给自己的震撼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渐趋强烈。
回想起当年和塔矢老师的新初段联赛,当时自己还是第一次被这种纯然的棋道氛围给感染了。可是当年还有佐为在身边,而现在,除了围棋,手中还剩下什么?
手抓住冰凉的棋子,心也无端痛了起来,围棋的路是如此漫长艰辛,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我,踏上这条路还必须承受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的苦楚。先是围棋社的朋友们,再是佐为,现在是塔矢……
“时间到了,请开始。”负责记录的低段棋士打断了进藤光的沉思。
进藤光挺直背脊,整理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道:“仓田先生,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无论心里有多少痛苦,只要坐在棋盘前,就仅剩下棋士的心,除了执子、落下,便再无其他,这是身为棋士的宿命,因为围棋这条路,本就是从无数次的失望、痛苦和煎熬中延展出来的。
仓田执黑先行,选择以星无忧角布局,并非是最流行的布局。进藤光的棋常有出人意料的着手,故他以“冷布局”开头是为有更多、更自由的构想空间,以便应付实战的突发状况。
实战至白38,长。
仓田沉吟良久,这一手是偏重实地的下法,与进藤光平时的风格相去甚远。职业棋手大多有自己的独特棋风,比如进藤棋风一向轻灵取巧,故中盘变化莫测,而塔矢则注重均衡,进退得宜。此时进藤光出手悖常,可见他的状态仍未恢复过来。
作者: 无音铃 2007…7…10 15:40 回复此发言
13 回复:'原创'飞越无涯(其实就是征文的修改篇)(完结亮光)
白子不复往日的轻巧,反而因过于追求局部的形而出手僵硬、迟滞。
仓田心里着实有些气愤,本来进藤光近期的表现就让他一肚子火了,他是看着进藤一步步成长起来的,看着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这小子打算毁了自己吗?
重重拍下一子,在进藤光连回前一刻攻入白棋“裂缝”。他一向不喜欢过于咄咄逼人,无奈若不刺激一下对手,进藤光只怕很快就要投子认输了,这可不是他乐见的情况。
进藤光悚然一惊,看见对面仓田脸上隐隐的怒气,立刻心虚地低头。今天本是他最重要的比赛,可落子的手却象缚上了千斤重担,棋形紧窒,模样胶结。心里越是着急,便越是放不开,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黑子,逃脱不开。仓田先生一定对自己的表现生气极了。
进藤光勉强凝聚心神,展开反攻。
连续几手紧压,激战骤临,被黑棋平安逃出就意味着失败,进藤光孤注一掷猛攻左边黑子。
白60,钉。仓田颇意外,此际白子靠上才是最关键的着手,而实战进藤却选择并,黑子前一手的虎已然轻易便宜了,黑棋有了净活的变化。
直至黑63扳虎而出,进藤光几乎立刻意识到第60手的失误,手轻捏住手中白子,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波澜大起。果然,仓田先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破绽的,只是,自己也绝不能就此退缩。
咬牙,进藤光紧跟着长了一手,盘面越发激烈。
进藤光甚至感觉到血往上涌动,几乎快让他崩溃。
“你要加油。”塔矢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塔矢他会在研究室注视着自己的棋吧,可他们之间已经越来越遥远。远方除了远,还剩下什么?
回忆如电影的片段在眼前闪过,往昔的浮光掠影在指间凝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光芒闪烁,映照出最初的景象。
爷爷的阁楼,风华绝代的佐为。
十二岁的自己,棋会所里微笑着的塔矢亮,还有……佐为的泪水。
在围棋社隔着窗对塔矢说再也不会和他下棋了。
三将战上塔矢愤怒的眼神。
幼狮战上背对着塔矢,相隔几米,却不敢回头。
佐为走后,自己对塔矢说再也不下棋了。
北斗杯上,指间的泪水和塔矢温柔的目光。
棋会所里大声争吵的少年的倒影。
……
微笑的塔矢,皱眉的塔矢,温柔的塔矢,执着的塔矢,强势的塔矢……
围棋下了一千年,可进藤光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所以有些事他注定看不破,也挣不脱。
于是进藤光无法自持地颤抖起来,紧捏着棋子的手布满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