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风雅颂 更新:2021-02-27 00:41 字数:4868
空手发出‘一刀两断斩马刀’!
刺客立刻呼哨一声,翻身疾退。
马新贻心中倏地打了个突,暗叫不好,忽而背心一痛,一柄深碧色的剑从他胸口一闪而过。
剑身窄,细,一现即逝。
却在一现之际就伤了马新贻的心。
心伤,人死。
霹雳一声,此刻,与方才那个明闪同生的雷声才刚刚响起。
一场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愈下愈大。
先是象一次突来的暗杀,接着象一场无休止的争斗,顷刻间下得漫天漫地的都是江湖。
每逢雨天,戚少商便觉烦躁。
〃这场雨真烦人。”戚少商倚在淡水茶社的门边,喟叹道。
〃雷家庄地势低洼,不论阴晴都密云布雨,就算不下雨,也是一样,”雷卷把茶斟满,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烦,跟雨又有什么关系了?”
戚少商脸一红,讪讪道:“关东的雨天既冷且潮,日子又平淡无聊,换了我恐怕几天都耐不得,难为你一住三年竟不觉恹气。”
雷卷摇摇头:“这儿表面古井不波,实则静水深流,暗潮汹涌。恐怕不久后,将有一场大乱。”
“大乱?”戚少商一听,眼睛立刻亮了。“怎么个乱法?”
雷卷沉吟不语。
戚少商眨眨眼,凑到面前,鼻尖顶鼻尖,眼睛对眼睛,低声道:“你悄悄说,我绝不告诉旁人。”
他的眼很大。
大眼睛里黑是黑,白是白,诚挚得叫人无法拒绝。
雷卷正嫌他夹缠不清,冷不丁见这么一双眼,心中忽然有了雷的震撼和冰的消融。
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你又是为什么来关东?”
戚少商忙不迭地答:“我在追杀一个人。”不待雷卷追问,又道:“这人你应该也认识,是杀人王雷怖。”
雷卷眉尖一蹙:“雷怖?他来了这里?”
戚少商道:“据三日前雷艳的情报来看,他确在洛河县无疑。”
雷卷笑了。
他很少笑,这一笑眯细了眼,藏了三分谋算运筹的奸猾在眼底。
“你还认识雷艳。”
戚少商兴致勃勃、喜孜孜地道:“我与他知交莫逆,既然你我如此投缘,不如索性也结义……”
雷卷眼里的笑意立刻又如同这阴雨天一般森寒。
“我从不与人结义。”
他冷冷截道,见戚少商激红了脸,摆了摆手:“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而是兄弟这两个字,太沉重。”
话不算重,戚少商听了,心头却一阵难过,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相对两无言。
只听得外面静静的雨声,忽急忽缓,淅淅沥沥,象是一曲无头无尾的悲歌。
好静的雨。
忽地脚步声响,踏碎一地雨声,接着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女子。
她,眉似秀刀、眼如明镜,不施脂粉,却做一身男子妆扮。一进门,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信:“卷哥,有人送信给戚少侠。”
戚少商正要接,她瞪他一眼,转手把信交给雷卷。
然后掉头而去。
走得那么急。
那么快。
戚少商被她一眼瞪得莫名所以,手在半空,只好转而挠了挠头,不禁问:“她是谁?”
雷卷似笑非笑道:“沈边儿。”
戚少商吐了吐舌头:“这姑娘脾气真坏,我又没招惹她,瞪我作甚。”
雷卷干咳一声,淡淡道:“边儿不喜欢男子碰她。”
戚少商一时仍不能会意,忿忿道:“不过接封信而已,何至于此。大哥你不也是男子。”
雷卷眼里漾起一丝笑意,面不改色道:“你跟我不一样。”
戚少商道:“怎么不一样?”
雷卷一本正经道:“戚少侠风流多情,寻常女子如何敢沾你?”
戚少商一怔,情急大呼道:“大哥休得取笑!这天底下的女子最是麻烦,个个喜怒无常,小肚鸡肠,我不敢沾她们才是真的。”
雷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递过信道:“麻烦已经来了。”
信。
是一纸薛涛笺。
上头不着片字,仅以寥寥数笔勾了一只欲飞的蝶。
戚少商拿在手里,就嗅到一股淡淡的香,不看便知是女子之物。
戚少商因先前刚发过关于女子的感慨,现在手里拿了这么一封活色生香的信,登时象抚摩一朵花的时候不小心折断了它,要拿走又不是,要接驳上去又不可以,要扔下又舍不得的样子。
“怎么,这个麻烦可合心意?”
“是……咳,不是……”
“美人夤夜来请,你身为男子怎可负了佳人情意,”雷卷眼里闪着洞透人情的光芒,眼神里却有隐忧,“你嘴里不好意思说,只怕心早飞了去。既然如此,还不快去?”
戚少商的脸更红了。
“可我不知道快意楼在哪。”
雷卷叹了一口气:“洛河县西,乌衣桥东,瓦子巷底,就是快意楼。”他眯细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一见也算有缘,我有东西给你。”
戚少商一怔,却见雷卷返身进去。过得一会,拿了个长形包袱出来。
戚少商一见便知,那是剑。
“这柄青龙剑伴我多年,如今我送给你,就当是我折断你的剑的赔礼。”雷卷手抚包袱,充满感情地道,“平生三尺剑,管尽不平事,只望你不要负了它。”
戚少商用一双闪亮的眼闪亮地望着眼前这个仿佛冰封烈火般的汉子,动容道:“这怎么使得?如此大礼,少商受不起。”
雷卷笑得冷冷淡淡,只是那冷淡里又蕴着三分豪气。“什么使得使不得,是朋友就不要说这种见外话。你要杀雷怖,怎可没有剑?”
戚少商的眼如星光般闪动着。
“卷哥!”
他先前听沈边儿如此叫雷卷,此刻被一股热血冲起了豪迈,意气交迸间绽出星光灿烂,忍不住跟着改了称呼。
雷卷微微一震,冷静得接近冷酷地说:“你我非亲非故,卷哥不是你叫的。”他停了一停,又道:“待你从快意楼回来,再叫不迟。”
雷艳的艳
快意楼。
名字大气磅礴,实际却是座青楼。
但凡这世上喜欢附庸风雅的有钱人,总能找得到文人为他们脸上贴金,把追声逐欲的事儿搞得高尚起来,可惜无论怎么妆饰遮掩,骨子里仍是换汤不换药的俗不可耐。
戚少商到瓦子巷时,已是戌末亥初。
雨,仍下着。
急坠的雨打在伞沿,溅在戚少商脸上,每一滴都象是后劲绵长的酒。
酒不醉人。
醉人的是雨。
醉的是心。
春雨淅沥,他的心比春雨更春天。
夜色阑珊,他的眼比灯火更闪亮。
他远远望见快意楼那一片温柔的灯色。
很柔,很亮。
亮得有些非同寻常。
太亮了。
那不是灯,而是火。
火光。
快意楼占地甚广,起火的只是一角;火不大,异常的明亮吞吐在帘窗上,楼子里的人似乎尚未觉察。
着火的正是辰字一号房!
戚少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下颌尖尖,眼波灵灵,楚楚而无依的女子,霎时间一腔热血烧得就象得了一场淋不熄的病,想也不想已飞掠上去!
雨地里,他的身形象一支疾射的箭,他的心象一团跃动的火。
他要救她。
——象一场梦的她是否平安?
——他的英雄救美会不会成就一段江湖侠少与风尘美女的千古佳话?
戚少商一面飞掠,一面胡思乱想。
神思飞驰中只听‘吱呀’一声,烧着了的窗户开了半扇。
窗里蓦地跃出一个人,散发披面,脸上带个面具,上头不画五官却绘着一副意境奇绝的山水。
戚少商一看,吃了一惊。
吃了一惊倒还是小事,他神不守舍之际,几乎吃了一剑!
那人一见戚少商,二话不说,拔剑刺来!
戚少商人在半空,势做前掠,这一下简直象把自己的咽喉送到剑尖上一般。
好毒的剑!
毒的不是剑招,而是出剑的时机。
还有出剑人的心机。
那人挑准戚少商飞掠之时出剑,或许要的就是他自行撞上来。
这一剑避无可避!
就算戚少商,也不能。
戚少商没有闪避。
他定神,拔剑,反击。
绵密的雨丛里掠过一道青色的剑影,溅起朵朵深碧色的雨花。
青龙。
一把青色的,窄细的,薄命的剑。
却可以叫每一个遇到它的高手都薄命。
戚少商一剑反刺刺客咽喉。
狠狠地。
——谁要伤他,他便伤人。
只要对方不是他朋友。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惊呼:“走水啦!”
“不得了,杀人了!”
“快报官哪!”
间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嫖客的咋呼,碗碟桌椅翻倒的声音。
报官?
戚少商很有点哭笑不得。
等到官来,自己恐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几次了。
心里在想,手下半点不慢。
剑刺刺客咽喉!
披发刺客不意戚少商竟以这般两败俱伤的打法,匆忙中震剑招架,先机顿失。
刺客疾闪。
可戚少商的剑势就象急风骤雨般反扑过来。他出的每一剑,都象是雨,落的每一滴雨,又都象剑,但雨没那么快,也没那么狠。
青龙破空卷雨急啸。
一时间,刺客面对的不止有剑,还有弥天漫地的雨。
天地无情,人孰能敌?
刺客立刻退走。
戚少商正要追击,忽听到一种声音。
锁链碰撞在木枷上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断喝:“是什么人!竟敢纵火行凶,还不速速就捕!”
街角那里,呼啦一下涌出一队公差,为首的还是个熟人。
戚少商一见那人,不禁暗暗叫苦。
那人也看清了戚少商,戟指大叫:“又是你!”
戚少商苦笑摇头:“陈捕头,我们又见面了。”
陈续刚刚上任,就连着死了五六个人,此刻见戚少商仗剑而立,还一副英雄无敌的样子,顿时气得眉毛都飞了起来。
“来人哪,给我拿下!”
几个公差拿着号枷就要上前,戚少商一时情急,大喝:“慢着!”
陈续冷诮地道:“怎么,你还要喊冤?”
戚少商也气了:“我本就是冤枉的!”
陈续嘿嘿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你冤个屁!”
说着,挑衅似地拉过一个龟奴问道:“来,说说看,你刚才看到些什么?”
那龟奴平日里一直被人瞧不起,此刻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人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立刻知情识趣,指手画脚道:“方才小的正要去解手,走到半途忽见梦姑娘的屋子走了水,接着便见这人飞在半空,拿了剑在杀人。那两人飞来飞去,就跟神仙打架一样,哇……”
戚少商气得过了头,反倒笑了。
“原来这就是陈捕头的人证,敢问物证而在?”
陈续翻了个白眼,指住戚少商的剑道:“物证就在你手里。”
戚少商火冒三千丈:“这算什么物证?我是剑客,自然带剑,更何况我虽与人斗殴,却没死人,你凭什么拘捕我?”
“剑客带剑原属寻常,可这把剑却太不寻常。” 陈续盯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之色。“‘长刀天魔’马新贻一个时辰前便是死在此剑下,你不要跟我说这事与你全无干系。”
戚少商这下真的气得怔住了。
如受重击。
他的心乱得就象这凄风愁雨,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疑问:——是他?
——难道是他要陷害我?
人心。
人心自古难测。
人性呢?
究竟本恶,还是本善?
这个问题人人都在问,可人人都没有答案。
忽听马蹄声响,一人一骑飞快驰近。
雨地泥泞,溅得马腿上都是泼墨般的泥花。
众人未及喝止,马到楼前,来人却不勒缰,纵身掠上一角飞檐。
夜色如墨。
雨润重楼。
映着那人黑沉的衣,惨白的脸,虽时逢大雨,却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生起了一种‘幽艳’的感觉。
一个幽艳的男子。
戚少商一时恍惚了一下,先是不敢置信,接着按捺不住欢呼一声:“雷艳!你竟来了!”
“我来了。”‘幽艳’男子道,似乎还笑了一笑,“从现在开始, 天大的事都有我跟你一起扛!”
有义无信?枉称兄弟
兄弟。
若不能在生死之际患难与共,又有何意义?
朋友。
除了兄弟之外,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让江湖儿女热血沸腾、无惧生死?
戚少商本有一肚子委屈,骤见雷艳,顿时连衣袂都扬起了激情。
陈续忽然冷冷地顶了一句:“扛?人命大于天,你扛得起吗?”
“怎么?陈大捕头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