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风雅颂 更新:2021-02-27 00:41 字数: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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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马洛河东
作者:伯爵复刻
杀人王雷怖
戚少商再见他时,他正在倒茶。
撩起的袖里,露出一截细瘦的腕,叫人惊觉这汉子的手腕竟还没有一只拜神用的酒杯粗。
腕细,骨突,但很稳。
也很定。
手的主人缓缓端起茶杯,把鼻子凑到杯前,闭着眼睛似乎在嗅茶香。
这时的午阳很静,屋墙下灰暗的阴影与明亮的阳光将他清峻的五官、凌厉的轮廓划分得尖锐分明。从戚少商这边望去,一眼感觉到的就是阳光、黯影以及从那个汉子身上透出的浸浸然的寂意。
那是一种浸过冰水的凛然、穿透岁月的寒凉。
不言不语中述尽深深的寂。
淡淡的寥。
那时的戚少商年轻、俊秀、跟很多年轻人一样,有一腔热血和满怀壮志,会因兴之所至而连喝三天三夜的酒,也会为了朋友而千里追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凶徒。风舞狂沙、血染斜阳、万里江山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雄心壮志,就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他看来,也是一种豪壮而不是苍凉。
戚少商千里迢迢自江南赶到关东,只为帮一个朋友杀一个人。
他的朋友叫雷艳。
他要杀的人叫雷怖。
雷艳雷怖都属于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雷家,可雷艳却要杀雷怖。因为雷怖杀戮成性,不但树外敌无数,还杀了雷家双响炮之一——雷抑。雷家人喜内讧,窝里斗,却严禁自相残杀,雷怖这一杀,立刻被逐出了霹雳堂。
然而这还只是原因之一。
雷艳要杀雷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雷艳看雷怖不顺眼。
看不顺眼——很多事情,只这一个理由就已足够。
“这个人,留不得!”
“可惜我俗务缠身,不能杀了他为雷抑报仇。”
雷艳白着脸色,冷冷淡淡地说,一双眸子里却喷薄着强烈的忿忿与不甘。
如果雷艳没有当着戚少商的面说这些话,那么往后的一切就不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肯定也会不一样。只是人生无常,世事多变,一个人早一刻吃饭晚一会出门都会有很大不同,又何况千里绝杀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
因为雷艳的话与神情,戚少商决心要替他杀了这个杀人狂魔。
人生里的许多决定、很多转折,也许当时是错的,到后来却成了对,也有的如今明明是对的,到了将来却成了大错。对与错往往如一刀两面,切开因和果,缘与份。
戚少商本没有打算取道洛水,若不是雷艳飞鸽传书说‘杀人王’雷怖在这一带出现,或许他根本就不会路过洛水东畔的舍身崖。
戚少商从舍身崖上经过的时候,望见崖边站着一个披发长衣的人。
险崖绝岭之上,山风如剪,那人黑发飘飞,但他的身子,却像绝壁上千年不移的岩,跨越前生延续今世般地伫立在那里。他的双手,插在袖里,正俯视着下面险绝的栈道。
这人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就象是杀气凝成的。
戚少商顿悟他正在伏击什么人。
绝崖,疾风,栈道、居高临下。
即使下面走上来的人看到有人站在那里,恐怕也会因迎面的山风而睁不开眼。
这场占尽天时地利的暗杀,足以使被杀者死无葬身之地。
可这一场暗杀,却叫戚少商遇上了。
戚少商年少气盛,侠肝义胆,最看不得的,就是这种偷鸡摸狗、背后暗算的行径。
他没有喝止。
也不打算喝止。
他只把手搭在剑锷上,只要那个暗杀者一动,就一剑截下他!
暗杀者似乎也发现了戚少商的存在,缓缓回转身来。清癯消瘦的脸上只见一双冷如刀锋的眼。
戚少商微微一怔,隐隐约约间觉得自己错了。
——这样一个骄傲得连隐藏身形都不愿的人,真的会去埋伏暗杀他人?
他眼里不自觉地转换了一种神色。
原先是不屑,现在是好奇,或许还有揣测。
戚少商是个心高气傲的青年,但再心高气傲的人碰到一个比自己更高傲的人时,难免也会生起一点点的好奇与向往。
他好奇他的来历,更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他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因为已不需要。
就在这时下面的栈道上走来一对男女。
杀气蓦地凛冽。
杀手的猎物已出现。
那是一对极出色的男女。
男的玄衣如铁,女的宽袍广袖。
山风急劲,吹得那女子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熨出极为柔和美好的线条。
她不疾不徐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却象从每一个少年子弟的江湖梦里施施然走出来,不是梦里伊人来,而是她真真切切就是一个梦。
梦似真,人如花。
一朵开在绝崖上的梦幻空花。
戚少商看在眼里,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心意也温柔了起来,竟忘了近在咫尺的杀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失了那冷峻汉子的踪迹。
这是戚少商第一次遇到他。
他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只记得一双抹不去的冷冽眼神,和一个柔媚的身姿。
所以当戚少商第二次看到他时,他想起的不是那次绝崖上的伏击,而是一个女子。
那个如梦里人、崖边花的女子。
她,是否也在这座茶楼里?
他,又是否为了伏击她而等在这里?
戚少商的好奇心大盛。
好奇心这种东西不仅有害无益,而且就象情欲,一旦起了就不能禁,越禁越难忍。
戚少商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
他急于要查出这条汉子的来历。
他疑心眼前悠闲品茶的汉子就是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王’雷怖!
雷艳曾说,杀人王雷怖除了杀人以外,唯一的嗜好就是茶,而‘松涛唐居’恰恰是关东最好最有名的茶楼。
那人又喝了一口茶,微眯着眼睛好象在品尝茶味。
戚少商打定主意要去试探一下。
他喝干杯里的茶,刚站起身,就听店家欢天喜地、诚惶诚恐地招呼道:“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竟把马少堂主与孙姑娘给吹来了,请请请,靠窗有雅座,两位这边请。”
一面说着,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
此时日正当中,这两人一进来,众人均觉眼前亮了一亮,稍后才恍然亮的不是阳光,而是人太醒目了,映得茶楼也亮堂起来。
戚少商心里顿时象揣了十七八只兔子,每一下都跳得忐忑而不安起来。
那个俏生生地立在檐下的暗影里,却强词夺理地美艳着,明目张胆地冰冷着的,不是他在崖上遇见的女子又是谁?
他的心为这偶遇小小的雀跃了一下,接着发现一件怪事。
茶楼里坐着不少客人,那对男女一进来,忽然有三、四桌客人,不约而同地动了动。
这些客人有的是举着幡卦的算命先生,有的是眉眼精明的小贩,有的是神情颓怠的纨绔公子,还有一对出游的夫妇;这些人看起来全不相识,却在那对男女进来的一瞬间,有了一个相同的举动。
他们同时动了动左手尾指。
算命先生挑去杯里的一星茶沫;小贩拨了拨算盘;公子逗着笼里的八哥;那对夫妇里的小妻子伸手替丈夫抹去了额角的汗水。
这只是一个极细小的动作,也很平常,却没有逃过戚少商的眼睛。
戚少商年纪很轻,但对三江五湖的消息暗号无一不通,他一眼就看出那几桌人正互通讯息:动不动手?
等一下,点子扎手。
不能再等了。
动手!
戚少商还来不及开口示警,算命的猛地从幡卦里抽出一支竹竿;小贩一扬算盘;纨绔公子袖一翻,露出一柄五寸七分长的袖里刀,那个丈夫手无寸铁,他屈作钩状的五指却比任何兵器都更犀利!
他们同时出手!
一出手就绝不留情!
杀手无情!
算命先生一竿疾刺男子眉心;小贩手里的算盘忽然射出无数算珠;纨绔公子一刀当头劈下;那个丈夫一把扣向男子咽喉!
只有小妻子没有动手,她动嘴。
嘴一动,唇一张,蓦地喷出一股蓝紫色的烟。
她不是对男子出手,她的目标是那女子。
那个冷得很端丽,柔得很无依的女子。
戚少商本一直留意着那个喝茶的汉子,这下再也按捺不住,眉一扬间,剑已出鞘!
不甚亮堂的茶楼里蓦地亮起一道剑光,犹如横空划过一道闪电!
那不是剑光,应是电光!
只因世间绝没有这么快的剑!
戚少商出剑时,耳边忽传来一个冷峻低沉的声音:“救错如同杀错,未知底蕴,何必贸贸然相助?”声音若断若续,却好似就贴着他耳畔响起。
戚少商迅目一扫,茶楼中的茶客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暗杀惊呆了,走避惟恐不及,并没有人看他。正疑窦丛生之际,喝茶的汉子已长身而起,一掠掠到女子面前!
他的身形极为倏忽迅疾,戚少商离他虽有一丈之遥,衣袂也被他疾掠时带起的急风带得动了一动。
只听女子怒叱一声:“姓雷的,你不要逼人太甚!”
戚少商心念一动,不及细想,手中剑已朝那人刺了过去!
孙梦真
剑尖‘铮’地一声刺破空气,挟着一意携着孤行朝姓雷的汉子刺来!
他认得这把剑。
也记得它的主人。
三天前,绝崖边,就是这个大眼睛的剑客阻他,害他不得不多费了三天时间追踪。
剑客很年轻。
年轻得象一把刚铸就的剑。
眼色分明得象‘是非正邪’这四个字、鼻挺眉剔如王右军的兰亭集序,笔笔中锋,一望而知是个执着得只相信自己判断、听不进旁人劝诫的人。
雷姓汉子脸上不动声色,心却在那儿笑了一笑。
他知道这个俊朗的青年定将他当作了刺客,却没有解释。
许多事,解释未必清楚,清楚也未必重要,成王败寇的江湖有权利说话的不是道理,而是实力。
电光火石间,剑已刺到!
剑似蛟龙,隐带风雷之声,弛出一片电光!
他暗赞一声:‘好快的剑!’并指如风,以一种徒手扼止蛟龙的迅疾挟住龙首!
惊雷的剑。
初遇。
降龙的指。
剑势顿止。
剑势虽止,剑意未尽。
戚少商剑锋一转,改刺为劈。他的‘振眉’剑绝非凡品,锋利至极,就算是那汉子也不得不松手,收手之际却顺势在剑脊上弹了一指。
但见怒龙脱缚,剑光又起!
汉子闪身,鹰滚,兔翻,急退;剑光如影,随形,紧咬,不舍。他又砰砰一连撞飞两张凳子,待得身形立定,袍子前襟倏地裂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
自楼板缝隙泻落的一线阳光映亮他一张又青,又白,又冷的脸。他望一眼胸前,缓缓抬头,脸色骤寒,一字一顿道:“一字快剑?”
戚少商朗声道:“没错。”
雷姓汉子眼里乍凛出略带郁躁的寒傲。
“九现神龙?”
戚少商点头:“是我。”
话音未了,那汉子耸身掠起,一指戳来。
他四指朝内,拇指突出,仿佛一个赞赏的手势,一指捺向戚少商‘承泣’!
指风破空,锐劲四射,在春日的午阳里激起一片彻骨的雪意!
戚少商横剑一拦,被一股寒莫能沛的劲力震得连退数步,与此同时,对方尾指一弹,又攻出三指,这三指疾如风,寒胜雪,从‘少海’、‘阳白’一路弹到‘天枢’,毫不滞碍、一气呵成。
敌手攻得快,戚少商拦得更快。
他的剑法本就以快为诀,此刻被对方的指劲激发,剑招越出越快,也越来越凌厉。
一时间,松涛唐居里,都被森寒的指风与疾劲的剑气所笼罩。
雷姓汉子与戚少商斗得最激烈,可最先分出胜负的却不是他们。
最先败北的是那对夫妇里的丈夫。
他不是第一个出手的,但因为他武功比别的杀手都要高,所以他是第一个攻到的。
他一把抓向那双男女里的黑衣男子的咽喉。
这一抓之力穿云裂石,足可扼碎对方的颈骨。事实上,他也确实以这双手折断过不少高手的脖颈。
颈骨比一般的骨要细,碎裂的声音很是清脆。折断高手的颈骨,对他来说,是一件刺激而有成就感的事情。
他期待着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果然听到骨折的声音。
断的不是颈骨,是腕骨。
他自己的腕骨。
黑衣男子左手一起,立掌如刀,掌沿准确、迅捷地切在他的手腕上,‘咯勒’一声,手腕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托着手腕,正要退逃,忽见平空亮起一道刀光。
刀势极快。
刀锋极长。
一刀就撷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