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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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看看 更新:2021-02-27 00:17 字数:4922
容桐的身体逐渐冷了下去,迷迷糊糊进入梦乡。他的梦中仍有常蕙心,他乘车,她驾马,外头仍下着雪,马车原本是要驶来京城的,却拐了弯迷了路,误入一处世外之境,两人没得法,只得在那里安居下来。
安居以后的日子,甜得不像话。
迷糊的容桐,将梦里那一声“慧娘”喊出身来。
常蕙心也已经睡着了,听见有人在喊她,不假思索答了一声:“嗯?”
这一答不要紧,半梦半醒的容桐转过身来,伸臂抱住常蕙心。他脑袋前探,将她搂得再紧些,喊道:“慧娘——”尾音粘腻绵长。
容桐的动作太大,常蕙心骤然惊醒,坐起身来。容桐亦被常蕙心的动作惊住,他缓缓睁开双眼,还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容桐的目光往下移,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趴在常蕙心胸前。
容桐赶紧将手拿开,也坐起来,在床上鞠躬道:“对不起,对不起。”他十指颤抖,这两只手真该剁了,罪恶之源。
殊不知,常蕙心暗自也有一丝慌乱:她怎么就本能地应了声呢!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常蕙心审问容桐:“你刚才在做什么?”
容桐羞愧:“我睡迷糊了,冒犯了你。”他心中忧思忧虑,面上愁眉不展。
常蕙心看在眼里,问道:“你心里有什么事困扰着么?”
容桐愁到想笑,心里那些爱恋怎么讲出口!支吾之下,容桐将心底另外一件事,同常蕙心说了。
五月份,皇帝拟修法律,谨督吏治;整顿赋役,规定租役,徭役都以现存户口为主;且欲改一贯“重农抑商”的传统,鼓励商业发展。这几条法律,拟先在京城内外试验,皇帝让宰相苏铮具体负责的安排和施行。
新法极贴合容桐心愿,他当即向苏铮请命,苏铮却压下容桐的折子,推举京兆尹周峦全权负责推行新法。苏铮还特地叮嘱容桐,不须插手帮助周峦。容桐不解,询问意图。苏铮告诉容桐,他这是为了锻炼周峦,希望周峦能独立完成任务。
容桐听完,心里很是替周峦感激苏铮。
出 乎容桐的意料,新法的推行遇到阻碍。京中的官吏和京郊的农民纷纷反对新法,周峦却不是个纠结的人,重阻之下,他强行执行,不愿遵循新法者尽数下狱。一时 间,奏章像雪片一般飞上朝廷,都是参周峦的。周峦遇硬越硬,反参众吏“骄纵贪侈,为一己私念,不恤政事”。眼见着周峦得罪的官吏越来越多,新法却依旧推行 得不顺利,容桐为周峦担心,便向苏铮奏请,希望自己也能参与推行新法,助周峦一臂之力,亦为周峦分忧。
苏铮把准女婿的奏愿再次打了回去。
……
容 桐讲述完毕,已是双眉紧锁,再难舒展。他叹气道:“岳父大人驳回我的请奏,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这半个月来,一川的处境比之前更艰难,我瞧着心焦,岳父却 不肯让我帮忙。虽说岳父这样做是为了一川好,但我……”容桐摇头,愁闷道:“我十分担心,仅凭一川一个人,扛不下来。”
常蕙心抿了抿唇,酝酿好词句,方才道:“我爹可不是真要帮周大人。相公没有一双慧眼,还未将此事看个透彻。”
容桐半傻:“怎么这样说?”他心中本就是愁云重重,顷刻又添一团疑雾。
“家父此举,其实是想帮助相公你。”常蕙心徐徐道:“相公为京兆少尹,周大人为京兆尹,副的始终被正的压着,出不了头。”
容桐当即插嘴:“我跟一川是结义兄弟,谈什么正副?怎么能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想!”
常蕙心瞥了一眼容桐,“你听不听我说话?”
“听。”容桐变得像只兔子一样乖。
常 蕙心这才继续讲:“古往今来,只要推行新法,一开始肯定是最艰难的,大家都不接受。所以一开始负责推行的那位大人,肯定会引犯众怒,不得人心。这个恶人, 我爹自然会推举周大人来做。待到非议之声满布朝廷,皇帝压不住了,肯定会象征性地追究周大人的责任。为了平息大家的愤怒,皇帝应该把周大人的职位撤了,但 是新法是皇帝意愿,还是要继续执行的……这时候就只能京兆少尹,也就是相公你走马上任了。皇帝想做明君,势必顾及民意,对新法进行修改。这时候的新法,应 该会退让温和了许多,所以相公来推行新修的法令,大家不会对你产生愤怒。相反的,因为有之前强硬的周大人做比较,大家会觉得相公你心善很多,人也好相处, 是个好人,你的口碑一下子就上去了。周峦撤职,京兆尹空缺,你很快就能提升正职。”
容桐沉默半响,道:“这不是让我踩着一川上位么?”
常蕙心颔首,“正是这样。”
容桐摇头,“岳父大人为了我,初衷是好的。但他不能牵出一川做替罪羊。”容桐伸手握住常蕙心的手:“娘子。”
常蕙心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警觉道:“你又要做甚么?”
容 桐目光坚毅,道:“你是我娘子,夫妻之间无隐瞒。我须告诉你……倘若如你所说,将来真发生一川被撤职,让我接任的事,我会亲请面圣,向陛下奏明岳父大人的 私心,希望陛下从明处理政事,对岳父大人和我依律处罚。”容桐言语有力,毫无犹豫踌躇,仿佛换了一个人,果断道:“大家为重,小家为次,国家法令不可投 机,为官作吏更不可做奸佞行为。就算娘子你恨我、怒我、让我三思。我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只要真发生那事,我绝对会向陛下奏明。”
听着容桐的言语,常蕙心的身体逐渐定住,仿若石雕。她心里暗赞:眼前到真是不可多得的耿直之人。
可惜他忠良梁才,也已卷入洪流,浩荡不可抗!
常蕙心努力装出一副为难却又坚决的样子,咬牙道:“我支持相公的举动。”
容桐震惊,一双俊眼牢牢注视着常蕙心。
常蕙心心中愧疚,实在是对视不下去了,别过头去,“大义为先,再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小白兔,跟着兔子一起走。
~
容桐与常蕙心“推心置腹”聊了朝堂之事,自觉对她更坦诚了一步,形如挚友。下半夜,容桐未再起妄念,两人同榻而眠,相安无事。
夫妻俩早上起来,只有周婆子进房送早餐,不见了春荣。
容桐生疑,向周婆子询问春容哪去了。周婆子只道春荣不在家,至于去哪了,不知详情。周婆子一边说,一边斜眼看向常蕙心。
常蕙心对上周婆子的目光,心念一动,心尖尖上忽然就绕起周婆子的一个“周”姓。
容桐仍在追问:“春荣去哪了呢?这大清早的……”容桐侧身问常蕙心:“她出去这事,同你打过招呼了吗?”
常蕙心垂眼:“打过招呼了。她年纪也大了,想过自己的生活,我就准许她回家乡去了。”
容桐并不知道春荣是苏家家生婢女,还频频点头,问常蕙心:“你有没有多给她一点盘缠?这些年她辛苦在你身边伺候,也不容易。”
“有。”
容桐这才辞别常蕙心,上朝去。
常蕙心则仔细再询问了周婆子一番,周婆子口风甚紧,什么也不透露。常蕙心也不逼周婆子,她自己出门,悄悄去附近街边的店铺问了一圈,均道未见容府婢女经过。接着,常蕙心寻到值夜打更的老伯,也问了,老伯如实告知:未见春荣夜间出门。
由此可见,春荣并未踏出容府,但她也不在府中……春荣去哪了呢?
亦或者说,被谁劫去哪了?
常蕙心从府外回来,边走边思考,侧首一瞟,瞧见容府的刷白的墙。
墙对面就是周峦的府邸。
常蕙心脚尖一踮,跃至墙头。她的手扒着墙檐,脖子伸长,往周峦府内眺望,很快便发现周峦府中植着一棵大树,枝、叶、干均发出浓烈的樟脑气味,掩盖住其它气息。
南国樟树,植在北地,可不奇怪?
常蕙心眯眼往那樟树底下观察,发现树地均是新土,似乎不久前才被人翻动过。
常蕙心已自有了计较。
~
七月初五,天气闷热,乌云满天,雨却迟迟下不下来。
常蕙心想着,容桐上朝穿了厚实的官服,肯定会闷出一身汗,身体也会发热。常蕙心就给容桐做了一大缸酸梅汤,等他下朝回来喝。
谁知过了往日到家的点,容桐仍未还家。常蕙心出到门口去望,也没瞧见容桐的身影。她心里咯噔一下:十之七八,是周峦被撤职了,容桐早朝过后,留下来与皇帝详谈。然后……
常蕙心没再继续想下去,时不待人,她简单收拾了下,命仆从驾车,向苏家驶去。
小。姐突然还家,苏家家仆居感到奇怪,但没人敢异议,门童立刻禀报苏铮。不一会儿,就有家仆引常蕙心去同苏铮见面。
这次苏铮见自家女儿的地点,不是在正堂,而是偏苑一隅的荷花亭上。
荷叶浓绿茂盛,叶角接着叶角,将整座池塘遮得严严实实,半点绿水也不露出来。
苏铮遣散左右,只留常蕙心一人。
常蕙心站着,苏铮坐着,他指一指旁边的石凳,道:“坐。”
常蕙心身体刚触及凳面,就瞧见苏铮猛一捶桌子:“吃里扒外的东西!为着个义姓兄弟,甘愿往死里构陷我这个岳父!容琴父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出嫁从夫,你这趟回来,如果是要帮着男人气自己爹爹,就不必讲了!”
常蕙心沉默不语,任由苏铮发怒,待他气消,方才垂首温声道:“爹爹你想到哪去了。十五载父女情谊,远比一月夫妻情深厚,我肯定是向着爹爹你的。”
苏铮自己也觉得骂女儿骂凶了,甚是恼悔。苏铮语气放柔:“那你这趟回来,是为什么?给那臭姓容的求情么?”
常蕙心仍就低着头:“女儿这趟回来,有两件事要向爹爹讲。第一件事,的确是为琴父求情。”
苏铮沉吟,半响问:“容小子将事情全都给你讲了?”
“讲了。他说散朝后,单独留下来,向陛下讲了一些对爹爹不利的话。”
苏 铮猛地又敲了桌子:“单独留下来?可恶容桐,竟敢骗我女儿。虞儿啊,他哪里是单独留下来,要是他真是私下向陛下禀的,我能这么气么?他是直接在朝堂上禀 的!文武百官百余人,正好今日还有三位外邦使节,全都在场,他就那么怒斥本官‘抑一人而扬另一人,徇私弄权,谋求私利’,这让本官颜面何存啊……史吏就当 着本官的面把这事记下来。”苏铮气到炸肺,以手指天:“谋求私利?我不过想助女婿升官,为了我女儿将来能过得更好,呵呵,到被女婿反捅了一刀。”
“爹 爹息怒。”常蕙心突然跪下来,道:“相公他也是被逼的!相公是个明白人,娶我之后,自知已入苏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成亲之后我们夫妻和睦,相公 的心早就牢系在苏门一脉,倘若不是有人以我们俩,还有爹爹的性命相逼,相公又怎会做出这种断自己手足,让仇者快的傻事?”常蕙心已是泣声:“相公心中,早 已将爹爹当做亲父亲一样看待,他发许下心愿,要赡养你后半生。若不是刀架颈上,相公怎么可能伤您!更何况,爹爹官场上这样做,也是为了相公好,相公在朝廷 上把脸皮撕破了,他自己也不会好到哪去……舍利又不讨好,哪有人那么愚蠢。”
苏铮沉寂。良久,他幽幽问道:“是谁逼你们的?周峦?”
“不是。”常蕙心抬头直视苏铮,她已是满面泪痕:“是陛下!”
苏铮脱口而出:“陛下怎么可能突然要整治我?”
常蕙心拼命摇头,苦得梨花带雨:“我和相公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私面相公,让他朝上狠参爹爹,毁掉爹爹的名声。相公不肯,陛下就威胁说,只有这样做,才能保全爹爹的性命,不然爹爹就要性命不保……”
苏铮瞧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心痛之下,渐渐信了。苏铮转念记起,最近这一个月来,谢景偶尔扫来的目光,隐隐总存了杀意。以前,苏铮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现在回过神来,的确不错。
苏铮不禁打了个寒颤,后背发凉。苏铮将拇指、食指与中指捏住,想不太明白:他小心翼翼为官,战战兢兢伴君,从来没有惹怒君王的地方,谢景怎么突然就想杀他了呢?
苏铮情不自禁呢喃道:“莫名其妙啊……”
“还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雄浑的男声响起,带着滚滚抑制不住的怒气,硕大的荷叶被人粗暴拨开,荷花被连茎压下,顷刻摧毁。原来,荷叶底下藏着一叶小舟,一个中年男人正敞胸露怀,醉躺舟上,将方才常蕙心同苏铮的对话尽数听清。
常蕙心之前回门时见过这位中年男人,他是皇后的二哥,曾经赤手生擒伪帝的虎将苏钟。而今放。浪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