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博搏 更新:2021-02-27 00:15 字数:4779
“马三多——你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马三多。”
“马三多——你给我回来——”
代二没有办法,又去乡上找了一回邱主任。被邱主任美美地训斥了一顿,代二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代二对马三多说:“马三多同志,你还是把这个丫头收留下吧!”
马三多正在给羊添草,他身上洒满了绵羊们温静的目光。马三多只看着他的羊,目中无人。
代二说:“马三多同志,这个丫头你还是收留下吧!”
马三多发现代二两三天时间猛然就变得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也比前几天多出了三五道,他盯着代二的时候,突然觉得他不太像代二。
马三多说:“老代,还是你收留她吧,你是队长,不会有人罚你的款。”
代二说:“我不收你的提留款了,行不?”
马三多看了眼他的羊,目中无人地说:
“还是叫我再想一想吧,还是叫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吧。”
想了想,马三多说:“不对呀老代,我爹死的时候,你已经答应不收我的提留款了,你这么说,是不是又想收了?那样的话你可得把我爹马善仁还给我。”
代二哭丧着脸说:“那你不用开荒了行不?到时候上面补助下来了,我照样给你。马三多,就算你接受了一项组织上交给你的政治任务,行不?就算你在为祖国和人民作贡献,行不行?”
马三多又想了想,说:“老代,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代二赶紧说:“不算话我是牲口。”
这一天,马大洋从桌子上昂起头来,对走进街门的马三多说:
“爹, 他们说我是捡来的,你说是不是?”
马三多愣了一下,说: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马小香也从桌子仰起头,对已经走进街门的马三多说:
“爹, 他们说我也是捡来的,你说,是不是?”
马三多哈了一声说:
“你也不要听他们瞎说。”
马大洋眼睛里溢出那么一点泪水,哽咽着说:
“爹,那生我的那个妈,她到哪里去了?”
马三多想了想说:
“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学去了,那个地方叫省城。”
马小香的大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水,她说:
“爹,那我的妈妈哩?生我的妈妈到哪里去了?”
马三多想了想,又想了想,却没有想出什么来,就对马小香说:
“你的妈妈,也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去了。”
马小香又问:“那个地方,是不是在城里?”
马三多说:“好像是在城里。”
马小香又问:“是和马大洋的妈妈在一样的城里么?”
马三多说:“这个么,我真的不知道。”
马小香眼睛里的泪水开始像河水打起了小旋涡,一圈儿一圈儿地转,转了几下,吧嗒吧嗒溢出来掉在了地上。她忽然号叫出一声:
“爹——你说,生我的妈妈她是不是到和马大洋的妈妈一样的城里上学去了?”
马三多的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他用足力气咬了咬牙;突然张大嘴巴朝马小香吼道:
“生你的那个贼妈也到城里上学去了,而且不是小城,是大城市,北京那么大的城市、天那么大的城市。”
这样一来,马小香的哭声就像收音机的开关给人关上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她听到马三多说她妈到天那么大的城市去上学了,她就骄傲地看了马大洋一眼,然后把头向上仰了一下,一种少有的优越感把她眼睛里的泪水全部吸了回去。
马大洋坐了一会儿,又问:
“爹,那小雪的妈又到哪里去了呢?也去城里上学了吗?”
马三多不假思索地说:
“你们不是说她到树林里去尿尿了吗?你咋还来问我,你真是个笨蛋。”
这时候他们同时听见马小香笑了,她望着天笑了,她的笑声像子弹一样射向高空。
“咯咯咯——咯咯咯——”
马小香充满优越感的笑声,把太阳洒向大地的光辉一股脑儿地震碎了。震碎的阳光像白亮亮的瓦片一样散落下来,铺了一地。
马大洋和马小香重新开始写字的时候,他们的面容就像一片开满了鲜花的草地。
第三十一章
米米的肚子像盆里的发面一样神奇地膨大起来,马三多的幸福在他脸上日夜流淌。米米红艳艳的脸蛋上,渗出了铁锈样的孕斑,那些斑点像黑夜的星星一样,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但每每想起那个夜晚,米米还是会因为马三多的笨拙而暗自好笑。
几年前的那一天,马三多抱着米米走出老杨家街门的时候,村街上已经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交头接耳,议论着关于琴琴嫁给了一个城里老男人的事,当然也议论着米米将要嫁给另一个城里老男人以及她为此跳河的事。这时候他们看见马三多抱着米米从老杨家街门里出来了,他们马上做出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话题已经变了,声音反而大了。他们无一例外地将目光从鼻尖上哧溜一声滑下去,落到脚面上。他们的目光被无端地折弯了,因此显得很不舒服,身体里的局促和不安也从眼睛里射了出来,哗哗的声音在村街上听得清清楚楚。
马三多抱着米米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什么也不说,目光在眼前变成了昏黄的一片。他们站在那里,往往会把一只苍蝇说成一只麻雀,把一只麻雀说成一头羊,而一头羊常常要被他们说成一头牛的样子。他们没有想到这时候米米会在马三多怀里开口说话,而且是那样叫人脸红心跳放荡不羁的话。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都不知道吧,我已经是马三多的女人了,我和马三多已经睡过了,你们肯定谁都不知道吧?”
米米大声对他们说。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谁都不知道吧,我已经是马三多的女人了,我和马三多已经睡过了,你们肯定谁都不知道吧?”
米米偎在马三多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一直到马三多大汗淋漓地把她放在那张大木床上。马三多的身体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从上到下冒着白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
“你说……我已经……把你睡过了?”
“难道你没睡过?”
“没有。”
“当年,在洋芋堆上,就在你家西屋里……”
米米顺手指了一下,提醒马三多。
马三多顿有所悟地摸了一下脑袋说:
“我当时只是摸了摸你的妞妞,并没有睡你。”
米米说:“摸了我的妞妞我就是你的女人了。女人的妞妞是不能给男人随便乱摸的,只有自家的男人才能摸。”
米米看见有一股气在马三多的身体里神秘地游走,他的血管在皮肤下变粗了,变黑了,长虫一样地蠕动着。米米的身体又开始燃烧,皮肤和心尖尖都有灼热的感觉。她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水,像涌满堤坝的山洪正在寻找一个可以下泻的蚁穴。身体里这样一种斗争是甜蜜的,也是残酷的。当一股热流自身体某个神圣洞穴涌溢而出的时候,米米就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音。
马三多在无限的慌乱中被扒了个精光,他身体里那股强烈的冲击欲望被米米有些粗糙的双手引导出来了。米米的身体像一块奇妙的山石被放在大床上,马三多像一个正在寻找战刀的骑手,米米让马三多跨了上去,如同骑手跨上了马背。接着米米又给了他一把闪着寒光的战刀,战刀在瞬间激起了骑手冲杀的欲望。失去理智的骑手是没有方向的,骑手的战刀在一片丛林中迷失,当一条通往亮丽仙界的生命之门向他洞开的时候,骑手的冲锋就变得无可阻挡、所向披靡了。
骑手的脚下,草原是多么辽阔啊!
沉睡在马三多身体里的另一半就在那一刻苏醒了,他像一个贪婪的大孩子,一旦尝到了蜂蜜的香甜,就会连蜂窝也一起端掉。一旦上了米米那绵软的身体,不折腾到筋疲力尽他就不肯善罢甘休。
那一天的那一刻,才是马三多作为男人真正的开始。
那一刻的米米,比马三多更渴望他把她这碗搁久了的生米做成一锅热气腾腾的熟饭。
老杨没有因为马三多已经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就善罢甘休——他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间,从马三多的羊群里赶走了二十只肥羊。
老杨说:“我肉墩墩的一口子人哩,二十只羊,哼,算什么东西!”
那时候正是马三多把他的羊很不放在心上的时候,那时候即使用所有的羊去换一个肉墩墩的米米,马三多也心甘情愿。
米米挺着大肚子走在村街上,聪明的人都能够从她脸上看到耀武扬威的意思。马三多的贪婪成就了她作为女人的光荣与梦想。她把这一切都夸张地耸立在肚子上。她脸上的每一颗斑点都像金子一样闪着光,生命的律动在她身体里回响,时而如波涛一样冲撞着,时而如清泉一样宁静而恬淡地流淌着。一个怀孕的女人是多么神圣和伟大啊!这个过程被作为母性的米米深刻地体验着,理解着,升华着,消融着。这仿佛只是一个瞬间,一颗生命的种子便在她丰润的子宫里生根发芽,茁壮地成长起来。生为女人,那一泻千里的呕吐是幸福的,双乳冲撞皮肤时的紧张和慌乱,也是幸福的。
男人给了女人一滴水,女人就把一滴水变成了山的形状,而且耸立得那么陡峭,那样不可攀登。女人的身体就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用一滴水,成就了一座大山的业绩。
女人啊!
马三多对马大洋、马小香和马小雪他们说:
“你们是不是该叫杨米米妈了?”
马三多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脸上扫了一下,就像用新扫帚从地面上扫过一样。
马小香看了马大洋一眼,又看了小雪一眼,见他们的嘴都紧紧闭着,就什么也没有说。
马三多接着对他们说:
“自从杨米米来到咱们家,你们天天都吃上了香喷喷的饭,你们还不叫她妈?自从她来了,你们的衣裳就再也没有烂过。自从米米来了,她给你们人人都做了五双新布鞋。她这样对你们,你们却不叫她妈!”
马三多说完这些话,身子就软塌塌地蹲了下去,两只手把前额撑起来。
马大洋向前走了一步说:
“爹,我有妈,你不是说生我的妈到城里去了吗?我再叫杨米米妈,那我不是有两个妈了吗?”
马小香也向前跨了一步说:
“爹,生我的妈也去城里了,我再叫杨米米妈,不是也有两个妈妈了吗?”
马小雪最小,她只好向前挪了两步才和哥哥姐姐站成一排,她只咿咿呀呀含混不清地叫了一声爹就算了事。她觉得眼前的事情过于复杂,说什么都不如叫一声爹好听。
马三多仰起脸,目光在眼前扑塌塌散开。他说:
“生你们的妈妈是假的,生了你们她们就跑到城里过好日子去了。给你们做饭补衣裳梳头做鞋的才是好妈妈,杨米米才是你们的亲妈妈。”
说着话,马三多呼地从炕沿上站起来揪住马大洋的耳朵,拉到米米面前对他说:
“叫妈。”
马大洋龇着牙说:
“我不叫,我有妈。”
马三多说:“不叫妈就不要吃她做的饭。”
马大洋说:“我自己做。”
马三多说:“粮食是米米种下的,你也不许吃。”
说完马三多踢了马大洋一脚,把他拉起来撂到羊圈里去了。
接着马小香也被提到了米米面前。马三多还没开口,就听见马小香虚张声势地大叫一声:
“妈,快来呀,爹揪疼我的耳朵了。”
米米呆了一会儿,一火棍敲在了马三多肉嘟嘟的屁股上。马小雪也走过来叫了米米一声妈。
米米哎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马大洋终于撑不住劲了,扒在羊圈门上大声喊:
“爹——妈——我饿得不行了,给我一碗饭吧。”
马三多走过来把干毛死狗的马大洋放出来,马大洋像疯子一样冲进厨房,端起大老碗,风卷残云般将一碗面条扒光了。等他把两天的饭一口气全吃进肚子里的时候,马三多慈爱地说:
“你想通了就好,叫杨米米妈,你就可以天天吃她做的饭了。”
马大洋打着嗝说:“球,我想通了,只要能吃饱肚子,叫谁妈都行——哪怕是叫小雪妈哩。”
马三多张大嘴巴顺了一口气,在马大洋额头上狠狠剜了一指头。
第三十二章
他们说:“米米生了。”
他们说:“米米躺在炕上哇哇叫了半天,突然把两腿一劈,就生出一个娃来。”
他们说:“马三多有娃娃了,老杨有外孙子了。琴琴嫁给城里人已经好多年了,一直没有生,倒是米米和马三多生了一个。这一回,老杨真的有外孙子了。”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