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你妹找1 更新:2021-02-27 00:12 字数:4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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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见你戴过耳环,〃丹芙说,〃它们现在在哪儿呢?〃
〃没了,〃塞丝说。〃早没了。〃然后她不再说一个字。再开口要等到下一回,当她们三个抱着淋透的床单和衬裙、顶着大风跑回家时。她们喘着,笑着,把浆洗的衣物搭在桌椅上。宠儿用桶里的水把自己灌了个饱,看塞丝用一块浴巾擦干丹芙的头发。
〃我们是不是该把辫子解开?〃塞丝问道。
〃呃呃。明天吧。〃丹芙想到一把篦子揪着她的头发,就蜷起身子。
〃今天的事今天完,〃塞丝说,〃明天,那可不行。〃
〃疼。〃丹芙说。
〃天天梳就不疼了。〃
〃哎哟。〃
〃你的女人她从来不给你梳头吗?〃宠儿问。
塞丝和丹芙抬头看着她。四个星期过去了,她们仍然没有习惯那低沉的嗓音,以及似乎是躺在里面的歌声。它就躺在音乐之外,调子与她们的不同。
〃你的女人她从来不给你梳头吗?〃这个问题显然是提给塞丝的,因为她正看着她。
〃我的女人?你是说我的妈妈?就算她梳过,我也不记得了。我只在田里见过她几回,有一回她在种木蓝。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入队了。要是有月亮,她们就在月光下干活。星期天她睡得像根木头。她肯定只喂了我两三个星期…人人都这么做。然后她又回去种稻子了,我就从另一个负责看孩子的女人那里吃奶。所以我回答你,没有。我估计没有。她从来没为我梳过头,也没干过别的。我记得她甚至总不跟我在同一间屋子里过夜。怕离队伍太远了,我猜是。有一件事她倒肯定干过。她来接我,把我带到熏肉房后面。就在那儿,她解开衣襟,提起乳房,指着乳房下面。就在她肋骨上,有一个圆圈和一个十字,烙进皮肤里。〃这是你的太太。这个,〃她指着说,〃现在我是唯一有这个记号的。其他人都死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又认不出我的脸,你会凭这个记号认得我。〃把我吓得够戗。我能想到的只是这有多么重要,还有我多么需要答上两句重要的话,可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所以我就说了我脑子里蹦出来的。〃是,太太,〃我说。〃可是你怎么认出我来呢?你怎么认出我来呢?也给我烙上吧,〃我说。〃把那个记号也烙在我身上。〃〃塞丝格格地笑了起来。
〃她烙了吗?〃丹芙问。
〃她打了我一个耳光。〃
〃那为什么?〃
〃当时我也不明白。直到后来我有了自己的记号。〃
〃她怎么样了?〃
〃吊死了。等到他们把她放下来的时候,谁也看不清楚她身上是不是有圆圈和十字,我尤其不能,可我的确看了。〃塞丝从梳子上抓出头发,往后扔进炉火。头发炸成火星,那气味激怒了她们。〃噢,我的耶稣。〃她说着一下子站起来,插在丹芙头发里的梳子掉在地上。
〃太太?你怎么啦,太太?〃
塞丝走到一把椅子旁,拾起一张床单,尽她胳膊的长度抻开来。然后对叠,再叠,再对叠。她拿起另一张。都还没完全晾干,可是对叠的感觉非常舒服,她不想停下来。她手里必须干点什么,因为她又记起了某些她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事关耻辱的隐私,就在脸上挨的耳光和圆圈、十字之后,早已渗入她头脑的裂缝。
〃他们干吗吊死你的太太?〃丹芙问。这是她头一回听到有关她妈妈的妈妈的事。贝比·萨格斯是她知道的唯一的祖母。
〃我一直没搞明白。一共有好多人。〃她说道,但当她把潮湿的衣物叠了又叠时,越来越清晰的,是那个拉着她的手、在她认出那个记号之前把她从尸首堆里拽出来的名叫楠的女人。楠是她最熟悉的人,整天都在附近,给婴儿喂奶,做饭,一只胳膊是好的,另一只只剩了半截。楠说的是另一种不同的话,塞丝当时懂得,而现在却想不起来、不能重复的话。她相信,肯定是因为这个,她对〃甜蜜之家〃以前的记忆才这么少,只剩了唱歌、跳舞和拥挤的人群。楠对她讲的话,连同讲话时使用的语音,她都已忘记了。那也是她的太太使用的语言,一去不返了。但是其中的含义…却始终存在。她把潮湿的白床单抱在胸前,从她不再懂得的密码中分辨着那些含义。夜间,楠用完好的那条胳膊抓住她,在空中挥动着另一截残肢。〃告诉你,我来告诉你,小姑娘塞丝。〃然后她这么做了。楠告诉塞丝,她妈妈和楠是一起从海上来的。两个人都有好多次被水手带走。〃她把他们全扔了,只留下你。有个跟水手生的她丢在了岛上。其他许多跟白人生的她也都扔了。没起名字就给扔了。只有你,她给起了那个黑人的名字。她用胳膊抱了他。别的人她都没用胳膊去抱。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告诉你,我在告诉你,小姑娘塞丝。〃
作为小姑娘塞丝,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作为成年女子塞丝,她感到愤怒,却说不清楚为了什么。贝比·萨格斯的强烈愿望仿佛海浪冲击着她。浪过之后的寂静中,塞丝看着坐在炉边的两个姑娘:她的有病的、思想肤浅的寄宿者,她的烦躁、孤独的女儿。她们看起来又小又远。
〃保罗·D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说。
丹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她妈妈站在那里出神地叠床单的时候,她咬紧牙关,祈盼着故事早点结束。丹芙讨厌她妈妈老讲那些与她无关的故事,因此她只问起爱弥。除此以外的世界是辉煌而强大的,没有了丹芙倒更是如此。她因自己不在其中而讨厌它,也想让宠儿讨厌它,尽管没有丝毫的可能。宠儿寻找一切可乘之机来问可笑的问题,让塞丝开讲。丹芙注意到了她是多么贪婪地想听塞丝说话。现在她又注意到了新的情况。是宠儿的问题:〃你的钻石在哪儿?〃〃你的女人她从来不给你梳头吗?〃而最令人困惑的是:给我讲讲你的耳环。
她是怎么知道的?
宠儿光彩照人,可保罗·D并不喜欢。女人开始成长时,活像抽芽前的草莓类植物:先是绿色的质地渐渐地发生变化,然后藤萝的细丝长出,再往后是花骨朵。等到白色的花瓣凋零,薄荷色的莓子钻出,叶片的光辉就有了镀金的致密和蜡制的润泽。那就是宠儿的模样…周身镶金,光彩照人。保罗·D开始在醒来后与塞丝做爱,这样,过一会儿,当他走下白楼梯,看见她在宠儿的凝视下做面包时,他的头脑会是清晰的。
晚上,他回到家里,她们仨都在那儿摆饭桌时,她的光芒如此逼人,他奇怪塞丝和丹芙怎么看不见。或许她们看见了。如果女人们中间有一个春情萌动,她们当然能看得出来,就像男人一样。保罗·D仔细地观察宠儿,看她是否有所察觉,可她对他一点也不留意…连直截了当的提问都常常不作回答。她能做到看着他连嘴都不张。她和他们相处已经有五个星期,可他们对她的了解一点也不比他们发现她在树桩上睡着的那天更多。
他们在保罗·D到达124号当日曾经摔坏的桌子旁就坐。重新接好的桌腿比以前更结实。卷心菜都吃光了,熏猪肉油亮亮的踝骨在他们的盘子里堆成一堆。塞丝正在上面包布丁,嘟囔着她的祝愿,以老练的厨子惯用的方式事先向大家致歉。这时,宠儿脸上现出的某种东西…她眼盯塞丝时攫住她的某种宠物式的迷恋…使得保罗·D开口了。
〃你就没啥兄弟姐妹吗?〃
宠儿摆弄着勺子,却没看他。〃我谁都没有。〃
〃你来这儿到底是找什么呢?〃他问她。
〃这个地方。我是在找这个我能待的地方。〃
〃有谁给你讲过这房子吗?〃
〃她讲给我的。我在桥上的时候,她讲给我的。〃
〃肯定是早先的人。〃塞丝道。早先的那些日子里,124号是口信和捎信人的驿站。在124号,点滴的消息就像泡在泉水里的干豆子…直泡到柔软得可以消化。
〃你怎么来的?谁带你来的?〃
现在她镇定地看着他,但没有回答。
他能感觉到塞丝和丹芙两人都后退了,收缩腹肌,放出黏糊糊的蛛网来相互触摸。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逼逼她。
〃我问你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我走来的,〃她说,〃好长、好长、好长、好长的一条路。没人带我。没人帮我。〃
〃你穿着新鞋。你要是走了这么长的路,怎么从鞋子上看不出来?〃
〃保罗·D,别再挑她毛病了。〃
〃我想知道。〃他说道,把刀把儿像根旗杆似的攥在手中。
〃我拿了鞋子!我拿了裙子!这鞋带系不上!〃她叫嚷着,那样恶毒地瞪了他一眼,丹芙不禁轻轻去摸她的胳膊。
〃我来教你,〃丹芙说,〃怎么系鞋带。〃她得到了宠儿投来的一笑,作为奖赏。
保罗·D觉得,他刚抓住一条银亮亮的大鱼的尾巴,就让它从手边滑脱了。此刻它又游进黑暗的水中,隐没了,然而闪闪的鱼鳞标出了它的航线。可是她的光芒如果不是为他,又是为谁而发的呢?他见过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容光焕发,而只是泛泛地展示一番。凭他的经验而论,总是先有了焦点,周围才现出光芒。就说〃三十英里女子〃吧,同他一起等在沟里的时候,简直迟钝得冒烟儿,可西克索一到,她就成了星光。他还从未发现自己搞错过。他头一眼看见塞丝的湿腿时就是这种情形,否则他那天绝不会鲁莽得去把她拥在怀中,对着她的脊背柔声软语。
这个无家无亲的姑娘宠儿,可真是出类拔萃,尽管把二十年来遇见过的黑人琢磨个遍,他都不能准确地说出为什么。战前、战后以及战争期间,他见过许多黑奴,晕眩、饥饿、疲倦或者被掠夺到了如此地步,让他们重新唤起记忆或说出任何事情都是个奇迹。像他一样,他们躺在山洞里,与猫头鹰争食;像他一样,他们偷猪食吃;像他一样,他们白天睡在树上,夜里赶路;像他一样,他们把身子埋进泥浆,跳到井里,躲开管理员、袭击者、刽子手、退役兵、山民、武装队和寻欢作乐的人们。有一次,他遇到一个大约十四岁的黑孩子独自在林子里生活,他说他不记得在别处住过。他见过一个糊里糊涂的黑女人被抓起来、绞死,因为她偷了几只鸭子,误以为那是她自己的婴儿。
挪。走。跑。藏。偷。然后不停地前进。只有一次,他有可能待在一个地方…和一个女人,或者说和一个家在一起…超过几个月的时间。那唯一的一次差不多有两年,是同那个特拉华的女织工一起度过的。特拉华是肯塔基州普拉斯基县以外对待黑人最野蛮的地方,当然,佐治亚的监狱营地就甭提了。
同所有这些黑人相比,宠儿大不一样。她的光芒,她的新鞋,都令他烦恼。也许只是他没有烦扰她的事实令他烦恼。要么就是巧合。她现身了,而且恰好发生在那天,塞丝和他结束了争吵,一起去公共场合玩得很开心…好像一家人似的。可以这么说,丹芙已经回心转意;塞丝在开心地笑;他得到了许诺,会有一份固定的工作;124号除净了鬼魂。已经开始像一种生活了。可是他妈的!一个能喝水的女人病倒了,给带进屋来,康复了,然后就再没挪过窝儿。
他想把她撵走,可是塞丝让她进来了,他又无权把她赶出一所不属于他的房子。打败一个鬼是一码事,可把一个无助的黑人姑娘扔到三K党魔爪下的地方去,则完全是另一码事。那恶龙在俄亥俄随心所欲地游弋,极度渴求黑人的血,否则就无法生存。
坐在饭桌旁,嚼着饭后的金雀花草,保罗·D决定安顿安顿她。同城里的黑人们商量一下,给她找个地儿住。
他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宠儿就被自己从面包布丁里挑出来的一颗葡萄干噎住了。她向后倒去,摔出椅子,掐着脖子翻来滚去。塞丝去捶她的背,丹芙将她的手从脖子上掰开。宠儿趴在地上,一边呕吐,一边艰难地捯气。
等到她平静下来,丹芙擦去了秽物。宠儿说道:〃现在去睡吧。〃
〃到我屋里来,〃丹芙说,〃我会在上边好好看着你的。〃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丹芙为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