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你妹找1      更新:2021-02-27 00:12      字数:4971
  着她身上的奶水的时候;就是说,在她的丈夫失踪不久;就是说,在她的奶水被抢走、后背被捣了个稀烂、孩子们变成孤儿之后,在俄亥俄河附近的一座松岭上,她将不得好死。不。
  她告诉丹芙,有个鬼东西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钻进她的身体…似乎要把她冻结,但仍能让她动弹,就如同在里面留了一具颚骨。〃好像我整个就是一副冷冷的颚骨,在那里咬牙切齿。〃她说道。突然间她渴望他的眼睛,想把它们咬碎;然后再去啃他的脸。
  〃我饿坏了,〃她告诉丹芙,〃想到他的眼睛,我要多饿有多饿。我等不及了。〃
  于是她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拖着自己,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挪向那个说着〃谁在那儿?〃的白人小子的声音。
  〃〃来看看吧,〃我心想,〃你的末日到了。〃果然,那双脚过来了,所以我都想好了,我就从脚开始替天行道,我要把他的脚吃掉。现在说起来好笑,可那是真的。我可不光是准备好了要这样做。我简直是如饥似渴。跟一条蛇似的。咬牙切齿,如饥似渴。
  〃那根本就不是个白人小子。是个姑娘。是你能见到的最破衣罗娑的穷鬼。她说:〃看哪。一个黑鬼。可了不得了。〃〃
  下面就是故事中丹芙最喜爱的部分:
  她的名字叫爱弥,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需要大吃大喝一顿了。胳膊像麻秆儿,头发够四五个脑袋用的。目光迟缓。她看什么都慢吞吞的。话说得太多,真不明白她同时怎么还能喘气。还有那两根麻秆儿胳膊,结果证明,铁打的一般结实。
  〃你是我见过的模样最吓人的东西。你在那儿干什么哪?〃
  躺在草里,像她刚才自封的那条蛇那样,塞丝张开嘴,可射出的不是毒牙和芯子,而是实话。
  〃逃跑。〃塞丝告诉她。这是她一整天来说的第一个词儿,因为她舌头发软而含混不清。
  〃那就是你逃跑用的脚吗?哎呀我的老天哪。〃她蹲下来,盯着塞丝的脚,〃你身上带什么东西了吗,姑娘,有吃的吗?〃
  〃没有。〃塞丝试着换成坐姿,但没成功。
  〃我都要饿死了,〃那姑娘慢慢转着眼睛,察看周围的植物,〃还以为会有越桔呢。看着像有似的。所以我才爬上来的。没打算碰上什么黑鬼女人。就算有,也让鸟儿给吃了。你爱吃越桔吗?〃
  〃我就要生了,小姐。〃
  爱弥看着她。〃这么说你没有胃口喽?我可得吃点东西。〃
  她用手指梳着头发,又一次仔细地察看四周的景物。她发现周围没什么能吃的,就站起来要走;塞丝想到自己一个人被搁在草丛里,嘴里又没长毒牙,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这是往哪儿去呀,小姐?〃
  她转过身,用骤然亮起来的眼睛看着塞丝。〃波士顿。去找天鹅绒。那里有家商店叫威尔逊。我见过照片,他们那儿有最漂亮的天鹅绒。他们不相信我能找到,可是我能。〃
  塞丝点点头,换了个胳膊肘支撑身体。〃你的太太知道你出去找天鹅绒吗?〃
  那姑娘把头发从脸上甩开。〃我妈妈早先给这儿的人干活,好挣足过路费。可是后来她生了我,马上就死了,于是,他们说我就得给他们干活还债。我都干了,可现在我想给自己弄点天鹅绒。〃
  她们谁都没有正眼看对方,起码没有直盯着眼睛。但是她们自然而然地闲聊起来,也没有个特定的话题…当然,有一个躺在地上。
  〃波士顿,〃塞丝道,〃那儿远吗?〃
  〃噢…远着呢。一百英里。可能还要多。〃
  〃附近应该也有天鹅绒。〃
  〃跟波士顿的没法比。波士顿的最好。我要是穿上该有多美呀。你摸过吗?〃
  〃没有,小姐。我从来没摸过天鹅绒。〃塞丝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声音,还是因为波士顿和天鹅绒,反正白人姑娘说话的时候,婴儿睡着了,一下没撞,一下没踢,所以她猜想自己时来运转了。
  〃以前见过吗?〃她问塞丝,〃我敢说你从来没见过。〃
  〃就算见过我也不认识。什么样儿,天鹅绒?〃
  爱弥的目光拖过塞丝的脸,好像她绝不会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透露这么机密的信息似的。
  〃他们叫你什么?〃她问道。
  即便离开〃甜蜜之家〃再远,也没有必要向见到的第一个人说出真名实姓。〃露,〃塞丝说,〃他们叫我露。〃
  〃这么说吧,露,天鹅绒就像初生的世界。干净,新鲜,而且光滑极了。我见过的天鹅绒是棕色的,可在波士顿什么颜色的都有。胭脂。就是红的意思,可你在说天鹅绒的时候得说〃胭脂〃。〃她抬头望望天,然后,好像已经为与波士顿无关的事情浪费太多的时间了,她抬起脚,道:〃我得走了。〃
  她在树丛中择径而行,又回头向塞丝喊道:〃你想怎么办,就躺在那儿下崽吗?〃
  〃我起不来了。〃塞丝说。
  〃什么?〃她站住了,转身去听。
  〃我说我起不来了。〃
  爱弥举起胳膊,横在鼻梁上面,慢慢走回塞丝躺着的地方。〃那边有间房子。〃她说。
  〃房子?〃
  〃呣…我路过的。不是一般的住人的房子。算个披屋①吧。〃
  〃有多远?〃
  〃有区别吗?你若是在这儿过夜,蛇会来咬你的。〃
  〃它爱来就来吧。我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了;上帝可怜我,小姐,我根本爬不动。〃
  〃你当然行,露。来吧。〃爱弥说道,然后甩了甩够五个脑袋用的头发,朝小道走去。
  于是塞丝爬着,爱弥在旁边走;如果她想歇会儿,爱弥也停下来,再说一点波士顿、天鹅绒和好吃的东西。她的声音好像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说呀说呀说个不停,那只小羚羊就一直安静地吃草。在塞丝痛苦地爬向棚屋的整个过程中,它一下都没动。
  她们到达的时候,塞丝已经体无完肤,只有包头发的布没被碰坏。她血淋淋的膝盖以下根本没有知觉;她的乳房成了两个插满缝衣针的软垫。是那充满天鹅绒、波士顿和好吃的东西的声音一直激励着她,使她觉得,她到底并不仅仅是那个六个月婴儿弥留之际的爬行的墓地。
  披屋里满是树叶,爱弥把它们堆成一堆,让塞丝躺上去;然后她找来几块石头,又铺上些树叶给塞丝垫脚,一边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女人,让人把肿得不像样的两只脚给截掉了。〃她装成锯东西的样子,用手掌在塞丝的脚踝上比画:〃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以前身量挺好的。胳膊什么的,都挺好看。你想不到,是吧?那是他们把我关进地窖之前。那回我在比佛河上钓鱼来着。比佛河里的鲇鱼像鸡肉一样好吃。我正在那儿钓鱼呢,一个黑鬼从我身边漂了过去。我不喜欢淹死的人,你呢?你的脚让我又想起了他。全都肿起来了。〃
  然后她来了个绝活儿:提起塞丝的腿脚按摩,疼得她哭出了咸涩的眼泪。〃现在该疼了,〃爱弥说,〃所有死的东西活过来时都会疼的。〃
  永恒的真理,丹芙想道。也许用袖子绕着妈妈腰身的白裙子是痛苦的。倘若如此,这可能意味着那小鬼魂有计划。她打开门,这时塞丝正要离开起居室。
  〃我看见一条白裙子搂着你。〃丹芙说。
  〃白的?也许是我的睡裙。给我形容一下。〃
  〃有个高领。一大堆扣子从背上扣下来。〃
  〃扣子。那么说,不是我的睡裙。我的衣裳都不带扣子。〃
  〃贝比奶奶有吗?〃
  塞丝摇摇头。〃她扣不上扣子。连鞋带都系不上。还有什么?〃
  〃后面有个鼓包。在屁股上。〃
  〃裙撑?有个裙撑?〃
  〃我不知道那叫什么。〃
  〃有点掐腰吗?就在后腰下边?〃
  〃呃,对。〃
  〃一个阔太太的裙子。绸子的?〃
  〃好像是棉布的。〃
  〃可能是莱尔线。白棉莱尔线。你说它搂着我?怎么回事?〃
  〃像你。它看上去就像是你。你祷告时就跪在你旁边。它的胳膊绕着你的腰。〃
  〃啊,我的天。〃
  〃你为什么祷告,太太?〃
  〃不为什么。我已经不再祷告了。我只是说话。〃
  〃那你说什么呢?〃
  〃你不会懂的,宝贝。〃
  〃不,我懂。〃
  〃我在说时间。对于我来说,时间太难以信任了。有些东西去了,一去不回头。有些东西却偏偏留下来。我曾经觉得那是我重现的记忆。你听着。有些东西你会忘记。有些东西你永远也忘不了。可是不然。地点,地点始终存在。如果一座房子烧毁,它就没了,但是那个地点…它的模样…留下来,不仅留在我重现的记忆里,而且就存在着,在这世界上。我的记忆是幅画,漂浮在我的脑海之外。我的意思是,即使我不去想它,即使我死了,关于我的所做、所知、所见的那幅画还存在。还在它原来发生的地点。〃
  〃别人看得见吗?〃丹芙问。
  〃噢,是的。噢,是的是的是的。哪天你走在路上,你会听到、看到一些事情。清楚极了。让你觉得是你自己编出来的。一幅想象的画。可是不然。那是你撞进了别人的重现的记忆。我来这儿之前待过的地方,那个地点是真的。它永远不会消失。哪怕整个农庄…它的一草一木…都死光,那幅画依然存在;更要命的是,如果你去了那里…你从来没去过…如果你去了那里,站在它存在过的地方,它还会重来一遍;它会为你在那里出现,等着你。所以,丹芙,你永远不能去那儿。永远不能。因为虽然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结束了…它还将永远在那里等着你。那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把我的孩子们全都弄出来。千方百计。〃
  丹芙抠着指甲。〃要是它还在那儿等着,那就是说什么都不死。〃
  塞丝直盯着丹芙的脸。〃什么都不死。〃她说。
  〃你从来没有原原本本给我讲过一遍。只讲过他们拿鞭子抽你,你就逃跑了,怀着身孕。怀着我。〃
  〃除了〃学校老师〃没什么好讲的。他是个小个子。很矮。总戴着硬领,在田里也不例外。是个学校老师,她说。她丈夫的妹夫念过书,而且在加纳先生去世后愿意来经营〃甜蜜之家〃,这让她感觉良好。本来农庄里的男人们能管好它,尽管保罗·F被卖掉了。但是正像黑尔说的,她不愿意做农庄上唯一的白人,又是个女人。所以〃学校老师〃同意来的时候她很满意。他带了两个小子来。不是儿子就是侄子。我不清楚。他们叫他叔叔。举止讲究,仨人都是。轻声说话,痰吐在手绢里。在好多方面都很绅士。你知道,是那种知道耶稣小名,可出于礼貌,就是当着他的面也绝不叫出来的人。一个挺不错的农庄主,黑尔说。没有加纳先生那么壮实,可是够聪明的。他喜欢我做的墨水。那是她的制法,但他更喜欢我搅拌的;这对他很重要,因为晚上他要坐下来写他的书。是本关于我们的书,可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们只想到,他问我们问题是出于习惯。他由带着笔记本到处走、记下我们说的话入手。我一直觉得是那些问题把西克索给毁了。永远地毁了。〃
  她打住了。
  丹芙知道妈妈讲完了…至少目前如此。塞丝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下嘴唇慢慢抿上来盖住上嘴唇;然后是鼻孔里的一声叹息,就像一点烛火的熄灭…标志着她的讲述到此为止。
  〃嗯,我想那个娃娃有计划。〃丹芙说。
  〃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可是那件搂着你的裙子肯定有说道。〃
  〃也许吧,〃塞丝道,〃也许它真的有计划。〃
  无论她们曾经如何,或者本该如何,保罗·D都不可挽回地搅乱了她们的生活。他用一张桌子和雄性的怒吼,使124号失去了在当地享有恶名的资格。丹芙早已学会了将黑人们压在她们身上的谴责引以为荣;他们把闹鬼者想当然地说成一个不知餍足的恶鬼,她也感到满意。他们谁都不知道闹鬼的真正乐趣,不是怀疑,而是洞悉事物背后有事物的乐趣。她的哥哥们知道,可他们给吓着了;贝比奶奶知道,可她因此悲伤起来。谁都不会品味鬼魂相伴的安全感。甚至塞丝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是逆来顺受…权当面对天气的突然变化。
  可是现在它走了。在榛色男人的那阵吼叫的狂风中飞走了。丹芙的世界骤然萧索,只剩下林中一间七英尺高的祖母绿密室。她的妈妈有秘密…她不愿讲的事情,讲了一半的事情。瞧,丹芙也有。而且她的是香甜的…好像铃兰花香水一般香甜。
  保罗·D到来之前,塞丝很少去想那条白裙子,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