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节
作者:
孤悟 更新:2021-02-17 09:02 字数:4723
又停顿了一下,接着出现:收到。根据次级数据系统重新核查冬眠箱分配情况。正确:C1A-07号箱中目前为埃里克·冈瑟所居。
吉利斯心不在焉咬着自己的指甲;几分钟后,他想出了这起调包事件的一个可能的解释。李船长和其他几个阴谋分子偷带了将近五十名持不同政见的知识精英,就在飞船飞离地球前登上飞船。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列在飞船的原有成员花名册上,所以这些精英们只好被指派进入那些本来是为拓荒队成员准备的冬眠箱中,拓荒队成员则被留在了地球上。吉利斯只能作如下猜测:在混乱之际,有人不小心将错误的信息输进了控制冬眠箱系统的计算机中。因此本来他一开始是被分派到C1A-07号箱中,而冈瑟少尉本应当是在C2A-07箱里的,但不知什么人将他和冈瑟两人的箱子调了包,而且此人还忘了将该信息从冬眠箱控制程序调往飞船智能操作系统。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最终看来,也只是两者之间换个数字,一桩小事而已……
然而还是回答不了最初的问题:他为什么会提前从冬眠箱中醒来?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冈瑟为什么要被弄醒?
你为什么要让C2A-07号箱的主人醒来?
分类/TS.内部安全处指令7812-DA。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内部安全处的密码锁?不过,他能对付。
安全逾越指令AS-001001,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输入密码:Scotland。重复问题:你为什么要让C2A…07号箱的主人醒来?
分类/TS:开启。冈瑟少尉将通过安全通讯频道验证总统发射飞船的指令。一旦2070年7月5日零时未能证实,埃里克·冈特将于2070年10月3日零时从冬眠箱中醒来,按指令选择是否终止这一使命。
吉利斯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想弄清楚他眼前这几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太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只能有一个解释:冈瑟在内部安全处担任高职,然而他是一名隐藏极深的高级间谍,甚至是双重间谍,被安插到阿拉巴马飞船上,目的是确保飞船一定要在总统授权下才能发射飞行。可是,由于李船长已给吉利斯本人下了命令,切断阿拉巴马飞船与地面任务控制站之间任何形式的通讯联系,因此冈瑟根本不可能向地球偷偷传送信号。正因为如此,人工智能系统才在飞船行驶九十天之后,运用自动控制程序将其从冬眠箱中唤醒。
不过,到了现在这一步,就算冈瑟愿意,他也决计没有办法让飞船简简单单地掉转船头。阿拉巴马号已经离地球太远太远了,它的行驶速度又太快太快了,单凭个人自身的力量,想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简直是异想天开。所以说, “终止使命”这句话只有一个解释:冈瑟本来肩负的是摧毁阿拉巴马飞船的任务。
真是一位忠于美利坚合众国的臣民,甚至到了不惜以自杀殉国的程度。吉利斯敢肯定,国家的官方新闻报道机构现在已经通报了阿拉巴马号飞船失踪的消息,而且联邦太空机构的发言人也在发表声明,说飞船遭遇到突如其来的大灾难什么的云云。
既然没有别人登上飞船,飞船又知道冈瑟的命令,那么人工智能系统中暗藏的程序就还没有从记忆体里删掉。一方面,至少冈瑟再也不能执行具自杀性任务;另一方面,他将继续睡上两百三十年时间,而吉利斯此时此刻却大睁着眼睛,清醒得很。
很好!所以目前当务之急是让自己回到冬眠箱里去。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他会告知李船长他所获悉的一切,让他决定如何处置冈瑟少尉。
已经出现错误。我不应该在此时醒来。我必须立刻回到冬眠箱。
一阵停顿之后,屏幕上现出一行字:这不可能。你不能再回到冬眠箱。
吉利斯的心跳猛地加快。
我再重复一遍:已经出现错误。没有理由让C2A一07号箱中的人醒来。我是C2A一07号箱的主人,我一定要马上回到冬眠箱。
我了解情况。全体成员名册已经更改以体现这一新信息。但是,你要回到冬眠箱里去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在键盘上簌簌发抖:为什么不能?
协议不同意C2A一07号箱主人重返冬眠箱。这个箱子已永久失去功能。重返冬眠箱不获准。
吉利斯突然觉得似乎有一条滚烫的毛巾兜头罩到了他脸上,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安全逾越指令AS-001001,莱斯列·吉利斯通讯官。密码:Scotland。立即删除协议。
密码通过,通讯官吉利斯。非直接证实总统发射授权者不得删除协议,非冈瑟少尉本人不得废止。
他胸中的怒火直冲脑门。继续敲道:立即让冈特少尉醒来。这是紧急状况。
飞船不抵达最后终点,全体人员不得从冬眠箱中醒来。除非迫不得已,任务执行过程中遭遇紧急状况。一切系统处于按计划运行状态:无紧急状况出现。
埃里克·冈瑟。埃里克·冈瑟好端端地在C1A舱室中躺着睡大觉呢!可就算可以把他从冬眠状态中弄醒,被迫招认自己此行的目的,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阿拉巴马飞船驶过产生的尾迹中含有大量离子化了的分子,形成长长的离子辐射区,破坏了与地球的一切通讯联系。当大量燃料在熊熊燃烧推动引擎时,通往或来自任何星际飞船的任何信号都无一例外会受到强烈的干扰而失真,或是四处飞散,而阿拉巴马飞船只管勇往直前地飞啊飞,在今后的两百三十年内,它将永不停歇地高速飞行。
如果我不返回冬眠箱,我就会死。这是紧急状况。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处境,吉利斯先生。但是,这并非任务执行过程中的紧急状况。我为发生这一错误感到抱歉。
读到这儿,吉利斯发现自己哑然失笑,笑着笑着,嘴越咧越大,一股沮丧之情汹涌而出,他反而笑出声来,随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歇斯底里,放声狂笑起来,时至今日,吉利斯已彻底意识到自己滑稽而又矛盾的荒唐处境。
他是阿拉巴马号宇宙探测飞船上的首席通讯联络官。而现在他已注定彻底完蛋了,因为他无法进行他的通讯联络工作。
吉利斯可以随便挑选飞船上的任何一个床铺,包括李船长的专用私人单间,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原本分给他的铺位,只有这样感觉上才合适。
他把恒温器调到华氏七十度,然后慢慢地、美美地冲了个热水澡。重新套上他的连体工作服,回到自己床上,躺下,竭力想让自己睡上一觉。可是,每当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钻进新的想法,然后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在直瞪瞪地盯着上铺的床板看。所以他在那儿躺了好长时间,两手交叉,紧扣在一起,搭在肚子上,脑子里反复思量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既不会窒息而亡,也不会缺水而死。阿拉巴马号上的闭路循环生命维持系统将自动清除飞船上的二氧化碳气体,重新循环过滤成可呼吸的氧-氮合成气,他的排尿也会经过净化处理,循环再生为可饮用水。他也不会在黑暗中被活活冻死,飞船反应堆产生的能量有足够的剩余让他开启船上的电力设备系统,他根本用不着担心这些能量储备会耗尽。他更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船上所配的食物给养足足可以供一百零四人食用十二个月,也就是说,他一个人享用的话,够吃个上百年都不止。
不过,他是没什么机会活上那么久的。那些还在冬眠箱内躺着的组员们会永葆青春,身体细胞的活动迟滞了,自然年龄的增长过程于是受到遏止。这是一种人体生物酶处理手段,对人体生命组织细胞进行毫微性的技术修补,同时注入药物,让他们保持一种昏睡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连潜意识的有梦睡眠都不会发生。一旦抵达欧塞伊·马加里斯47号,他们就会从冬眠状态中醒来。
他的情形就不一样了。既然他已经出了冬眠箱,他的年龄就会自然增长,与飞船的相对飞行速度成一定比例正常增长。设想他如果突然之间鬼使神差回到家中,碰到他的一个假想的双胞胎兄弟——当然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和其他登上飞船的许多成员一样,吉利斯也是个独生子——他会发现自己只比他的兄弟小了几个钟头而已。然而,这个年龄差距将会随着阿拉巴马号飞船的飞行而拉大,飞船飞离地球越远,他和地球上的假想双胞胎兄弟的年龄差距就会拉得越大。但是即便把这种洛伦兹变量因素考虑进去,也不可能长久保持他的生命,因为登上飞船的每一个其他成员也是以同样的比率在增长岁数,惟一的不同之处是他们的身体状况可以永葆青春不老,而他自己则会渐渐老去,一天不如一天,直至最终垮掉……
不!吉利斯拼命闭上眼睛。别再想了!
可是他怎么也绕不开这个念头:他现在已被宣判了死刑,活一天算一天。可是被判了刑的人在隔离拘禁中尚且有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哪怕只看见牢中警卫往牢房门口送饭推食盘时在眼前一闪而过的一只手也好啊!吉利斯连这样的奢望都梦想不到。还有,他再也指望不到能听听另一个人的声音,看看另一个人的脸。无论他在地球上所度过的二十八年的岁月是多么短暂,多么单纯。在他的家乡,有许多他喜欢的人,也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人,还有更多的人只是萍水相逢。而今,所有这一切都已随风而逝,永远、永远也追不回来了……
想到这儿,他蓦地坐起身来。动作太急了一点;脑门重重撞在上铺的床板上。他低声诅咒了一句,抓抓头顶——头发下肿起了一个包,别的倒没什么——然后一甩双腿,越过床沿,站起身来,打开他的柜子。那只盒子还在他上次看到的地方没动。他从架子上取下盒子,就要打开……
随即又停了下来。不能开。如果他看了放在里面的东西,只会让他比现在更难过,觉得更凄惨。放在盖子上的双手微微颤抖,迟迟疑疑下不了手。现在还不需要它。他急急地将盒子放回橱柜,急急地关上柜门。随着砰的一声响,盒子被关在了门里边。接下来,别的也没什么好做的,他决定去散散步。
吉利斯沿着回廊绕到通往C7号舱室的中心交汇处一带,从那儿拾级而下来到一个杂物间:长长的板凳上空无一人,墙上刷的是淡淡的土色。下面的舱室是飞船的厨房:铬钢合金餐桌,灶具台,空空如也的保暖箱。他找到了咖啡壶,却找不到咖啡,于是他又冒险沿梯子往下进入飞船的医务室。消过毒的一个个小隔间白上加白,诊疗床上罩着塑料床单。壁橱里放的是透明玻璃纸包着的医疗器械、医用纱布和绷带等等,还有一排排的塑料瓶,里面装满了各种药,上面贴着看不懂的标签。他感到有点头疼,于是他从瓶瓶罐罐中找到止疼片,没喝水就吞下药片,然后躺下休息片刻。
过了一会儿,他的头不痛了,于是他决定去飞船底层的起居室兼餐厅看看。
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把椅子和几张台子,放在两个墙式显示屏下面,另外还有一张长沙发,面朝一个紧闭着的嘹望孔。其中一张的折叠式台面是打开的,看得出来是个全息游戏台。
他按了一个标示着国际象棋的开关,很快就看到一个棋盘出现了。他在少年时曾锲而不舍地学过下国际象棋,长大后却渐渐失去了兴趣。或许现在该把它重新捡起来……
可是,他并没有坐下来玩象棋,而是去了嘹望孔那边。他打开合在嘹望孔上的窗闸,出神地凝望着外面的一片灿烂星光。虽然天文学一直是他的第二大爱好,可此时此刻、此间此地他却找不到一个熟悉的星座。这儿离地球太远了,各个星体的位置变化都很大,只有人工智能导航系统的子程序才能搜索到它们的精确位置。现在就算是熟悉的星球也已经换了新面孔。这意想不到的新情况让他感觉更孤单了,他索然无味地关上望孔的窗闸。离开时他甚至懒得将桌上的象棋游戏关掉。
走在环形过道上,迎面碰上了一个形单影只的小机器人。就在他走近时,机器人飞快地避让到一旁,吉利斯反而蹲下身来,手指在地板上轻轻地敲着,想哄它靠自己近点儿。
机器人的眼柄直直地扫向他,有那么一会儿,它似乎犹犹豫豫的想靠近,不过还是一转身飞快地上了螺旋式通道。它没理由要和人类有什么互动交流,即便有些人是多么渴望与它为伴。
吉利斯眼睁睁看着机器人消失在天花板上方,他万分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继续往走廊那边踱去。
C5和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