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紧张得似乎要冻住了，黏稠得似乎让办公室里任何动作都变得缓慢，蓝色的烟雾缓缓地撞在室内的家具、器物上，然后瞬间撞散。
  九点十五分前后，监控画面显示：聊天室里新加入了一个用户。
  用户名：东边无雨。
  聊天记录如下：
  东边无雨：宝贝，让你久等了，堵车。
  雪孩子：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会上来。
  看到这两条聊天记录之后，整个办公室一片欢呼，横行B市多年的黑恶势力团伙首犯张伟再次浮出水面。
  十九
  专案组立刻召开了案情研究会议，商议抓捕张伟的方案。会上有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是：既然现在能够确定范晓晶还在和张伟联系，那么就利用好这根线，秘密抓捕范晓晶，因为她至少有包庇罪。然后迫使范晓晶劝说张伟回来，最后诱捕张伟。但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一旦范晓晶暗示张伟，自己已经被控制，那么张伟肯定会断掉联系，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另外一种意见是，既然现在已经掌握了这个联系张伟的方式，那么就冒充范晓晶登录上去，诱使张伟回来。但这个意见也被否决了，因为张伟和范晓晶认识时间不算短了，两个人肯定有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一旦漏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先保持监控，另外电话和她所在单位那边的监控也不能断。”高局长说。
  技术人员又连续监控了一个多星期，从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上看至少可以判断出几点：
  1、张伟不是在自己的租住地上网，而是每天晚上开车到附近的一个地方上网，车程大概为四十分钟。
  2、张伟在南方，至少是B市以南的地方。张伟对那里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很适应。
  3、张伟目前很谨慎，每天除了来上网之外，就是在租住屋内，很少出门办其他的事情。
  此外，在聊天记录中还能判断到，张伟的反刑侦能力很强，聊天记录多是两个人回忆一起的快乐时光为主，或是聊点生活中琐碎的事情。对最重要的线索，比如张伟目前在什么地方，住在哪里从来不谈。
  案情进展再次受挫。可以想像到，张伟经过这么多年和公安机关的对抗，已经熟悉和了解了警方的侦破手段，因此短时间内想要张伟透露出他的详细地址，几乎是不可能的。
  “大家要有耐心，张伟会露出马脚的，只要咱们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高局长安慰监控的干警。
  每天上午九点整，一份打印出来的昨天的监控报告都会放在高局长的办公桌上。而高局长一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也就是仔细阅读这份报告。看完之后再锁在铁皮柜子里面。
  慢慢地，柜子里面报告越码越高，眼看着就要到春节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张伟的进一步线索。高局长的头发一天又一天花白下去，再有四年他就要到站了。可能忠哥、张伟团伙的案子是他从警生涯最后的案子，他不甘心就这么无果而终。
  高局长强摁下心里的焦虑，把烟头在烟缸里面按灭了。看着烟灰缸他在发愣，这个烟缸还是自己的小女儿送的，那时候她还刚刚参加工作，这会儿已经是一家外资企业的中层骨干了。
  时间真他妈快啊，高局长感慨。
  他把思绪拽了回来，这时报告中的一段字跳进他瞳孔：范：你最近心情好吗？张：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很积郁。范：你要好好的。张：我没事，就是老陈很郁闷。天天闲得没事。
  高局长猛然想了起来，这段时间以来，张伟和陈宇潜逃了，但他们在外地一直没有重新作案，也没有在外地发展自己的团伙。所以这两个人一直都闲着没事干。显然这不符合他们两个的性格，他们当大哥当惯了。
  第108节：无处申辩（35）
  想到这里高局长模糊地有了一个新的设想，他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
  “你好。”电话里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老江湖的那种平静。
  “是我。”高局长说。
  “我知道。”
  “约个时间，我想见你，说个事情。”
  “好的，你说个地方。”
  高局长脑子里面转了一下，说了郊区的一个地方，那是一大片待开发的陵园，平时很少有人去。
  “几点？”
  “中午一点。”
  “可以。”
  “那见面谈。”
  高局长挂了电话，重重地靠在椅子上，他在脑子里盘算着这次会面应该如何施压。
  西北风呼啸着穿过松柏，寒风萧瑟，远处山上的一排排墓碑仿佛在发出凄惨的怪叫。高局长从车上下来，竖高了大衣领子，岁月不饶人，想当年自己还冬泳呢，现在一从车上下来，就感觉浑身的热气被寒风带走了。远处一辆黑色沃尔沃缓缓摇下车窗，一张看上去暴戾和权力混合在一起的国字脸露了出来。
  国字脸下了车，朝高局长走过来。B市掌控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在这里碰面了。
  “找我有事？”忠哥说。
  “你要想个办法，让范晓晶说服张伟回来，他现在一直潜伏在外地。”高局长说。
  “要是我说服不了呢。”忠哥说。
  “张伟要是不归案，你能躲得过去？”高局长的语气居高临下。
  “我尽量。”忠哥的眼神不藏不躲。
  第二天一早，范晓晶被叫到了忠哥的办公室。
  “小范啊，你跟张伟说一下，我在山西那边有煤生意，那边的矿工总闹事，我想找他过去管理，利润五五开。”
  “好的，我一定告诉他。”
  当天晚上，通过网络聊天，范晓晶把忠哥的话转告给了张伟。
  高局长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屏幕，张伟等了很久才回复了一句话：行，我知道了。
  大家都有点失望，难道是张伟对煤矿生意不感兴趣，或者是他不想和范谈太多东西。高局长感觉原因可能是后者，张伟很有可能不想让范晓晶知道太多他在黑道上混的事情。
  “监控这个号码。”高局长把一张字条递给了技术人员。看到号码后技术人员吓了一跳，这是忠哥的号码。他正要发问，但被高局长的目光制止了。高局长的眼睛好像不经意地瞟了一下，技术人员很快明白过来。
  一连四天，张伟都没有动静，好像压根没有听说煤矿的事情。直到第五天傍晚，监听忠哥电话的干警传来一个消息，张伟给忠哥打了电话。干警立刻追踪了电话来源，是上海市一个地铁站门口的公用电话。张伟很可能结束通话之后立刻坐地铁离开了。
  通话记录立刻送到了高局长的办公桌上，记录如下：
  B市：哪位？
  上海：大哥。
  B市：兄弟好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上海：挺好的，我在这边占了块地盘。
  B市：不错不错，我没有看走眼。
  上海：大哥，你找我？
  B市：是啊，你听我说，我在山西那边有三个煤矿，承包的，利润很高，几十块的成本，往外卖就是两三百块。但矿上面有一帮穷鬼总是捣乱，我想来想去，你去处理最合适。
  上海：谢谢大哥。我考虑一下。
  B市：嗯，你认真考虑一下，这几年政府工作报告都说要加大能源建设，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
  上海：好的。
  通话于18点34分结束。
  高局长看着这短短两分钟的通话记录，眉毛抓到了一起。他不能确定这次张伟能否上钩。但从张伟过去的发家史上看，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只要有利润。
  但张伟这么多年始终能逃避公安机关的抓捕，一方面是运气好之外，也不得不说明这个罪犯具有相当缜密的思考能力。张伟得到消息之后直到第五天才打电话过来，很有可能是他在了解煤炭行业。当他看到这其中的暴利，于是就决定铤而走险。
  “双管齐下，你带着人立刻飞到上海去，找到张伟最后打电话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调到任何监控录像资料，另外，立刻想办法协同上海那边的同事，以打电话的地方为圆心，进行排查。”高局长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个小组第二天飞到了上海，而由省厅发出的协查通报也发给了上海警方。一张大网撒了下去。
  与此同时，距离上海不到几小时车程的一个小城里，三个男人在夜色中走进一处僻静的海鲜馆子。他们就是张伟、陈宇和退出江湖的李明亮，这次是张伟特地过来和李明亮告别的。
  “小伟，我劝你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干，你没看电视上面报道，经常有煤矿事故。这钱赚得太黑了。”
  “李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就是要搞钱，我也想明白了，这个世道就这样。”
  第109节：无处申辩（36）
  “那好吧，小伟，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
  “李哥，到时候有钱了，我就去国外，也想法子把你接过去。”
  “兄弟，心领了，再说吧。你打算到煤矿上面怎么管。”
  “好管得很，实在不行就杀几个鸡吓唬猴子。”
  李明亮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张伟已经不复存在，而眼前的这个张伟只是个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得出的打手。李明亮心里也很清楚，他是劝说不了张伟的。李明亮在心里说：“那煤哪里是黑色的，分明是红色的，深红的那种红，如同干涸的血液一样。”
  李明亮和张伟拥抱告别，张伟和陈宇拦了辆车消失了。
  上海专案组很快排查了以电话亭为圆心的半径二十公里的范围，通过调监控录像排查，显示张伟打完电话后就坐地铁离开了，然后在最靠近火车站的一个地铁站出来的。情况立刻上报到了高局长那里。
  “不用查了，他已经离开了上海。”高局长说。
  在上海的干警除了留守了一个之外，其他的都在第二天撤了回来。张伟如同空气一样，一下子又消失了。
  但高局长却很乐观，目前至少可以确定两点：
  一、张伟有可能对所谓的煤矿生意感兴趣。
  二、他这么慎重地打电话，尽管很麻烦，但他还是打了这个电话。说明这个电话对于张伟还是很重要的。
  “同志，抓捕张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大家一定要打起精神，只要他再次露面，那就一定要抓捕归案。”高局长给大家分析完了案情，然后也鼓励了大家一下。
  这时会议室门推开了，一个技术人员走了过来，他报告了一个重要情况：“张伟昨天晚上没有例行和范晓晶联络，而范的情绪很低落，晚上一直在网上等到了凌晨两点。”
  这个情况让高局长开始了疑惑，昨天晚上张伟究竟干什么去呢？
  更疑惑的事情还在后头，连续三天晚上，张伟都没有在网上出现。这样一来，就只有两种最大的可能呢：一、张伟有所察觉，所以放弃了这个方式的联系。二、张伟手上有他认为更加重要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上网。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也就意味着专案组此前的所有工作全部付之东流。
  二十
  B市的大街上一片祥和气氛，各个商场都打出了打折的海报，里面的节日商品琳琅满目。年味是那么重，马上就要到了一个万家团圆的节日。B市的火车站人山人海，很多民工在拥挤排队，他们辛劳了一年，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够买到一张回家过年的火车票。
  在火车站、机场、长途汽车站都守候着干警，大家得到了通知，本市横行一方的张伟很有可能在春节前回来。另一方面，监控范晓晶的工作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