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指点迷津      更新:2021-02-27 00:04      字数:4947
  “人不是洪督军伤的?”画楼微疑。原来这些天,他一直未归,是去了南昌府。
  周副官摇头:“应该不是,督军接到云小姐,还拍了拍洪督军的肩膀,说幸亏他……”
  “那怎么不在南昌府医治,非要回俞州?”画楼疑惑,“督军没有说?”
  “说了……”周副官懊恼饶头,道,“属下也说先医好云小姐,这样回俞州太危险。督军只说不安全,先回官邸再说,教会医院都不去了……到底为什么,没仔细说,属下也不敢细问……”
  女佣已经将药煎好,端给周副官。
  黑黢黢的中药发出酸腐气息,慕容画楼闻着皱眉,嫌弃道:“怎么不用西药?中药难以下咽,见效还慢……”
  周副官一脸茫然:“老祖宗的东西,不是应该更加好用吗?那些西药是奇技淫巧,军医说中看不中用,还是草药好些吧……”
  这话,她有心反驳也不知如何启齿。
  那个年代,国人中学过西方外科不在少数,比如那位狄军医。可是对西方的药物,除了麻醉剂,旁的都信心不足。真正遇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大病,还是看重老祖宗的草药……
  她接过周副官手里的药碗,道:“我去送吧!云小姐不肯吃药,督军脾气不好,你去了跟着看脸色……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叫厨娘再熬一份药,然后就去吃饭吧!”
  “还熬吗?”周副官吃惊。
  画楼肯定地颔首。
  她敢笃定,云媛敢泼两回药,就敢泼第三回    哪怕当着白云归的面。
  慕容画楼端药进去的时候,白云归与云媛正两军对垒,两人眼眸各自狠戾,在空中交战斗得噼里啪啦。
  见是画楼亲自送药进来,白云归微诧,倒也没有多问,接过她手中药碗,便要去扶云媛的头。
  云媛劈手推他。
  身体虚弱,她还是推得白云归那条胳膊一晃,墨黑色滚烫药汤泼在他手背。
  “我不会喝药,你逼不了我!要杀要刮你且痛快些。若真要做个圣人,不计前嫌要救我,就放我走!这样惺惺作态,你还是收起来吧……”声音虚弱如游丝,却一字字咬牙说的清晰。
  白云归幽深眸子里卷起风暴。
  画楼心中叹气,后退两步。
  果然只见白云归将那滚烫药汁一口饮下,猛然将药碗摔向墙壁,裂瓷声清脆。他捧起云媛的脸,凑上她的唇,强行送药。
  挣扎见,云媛伤口崩开,沁出血丝。
  黢黑色药汁从他们的唇瓣间滑过,滴在素色床帏,如黑色蔷薇盛开枕间。暧昧气息缓缓充盈,画楼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带上。
  换了件衣裳,梳了头,她坐在客厅读报,一版尚未看完,便是晚饭时间。
  白云灵、白云展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今日整天的凄风厉雨,山路被断树挡道,出门极难,他二人围困家中一天,闲得心焦。
  云媛的伤情,兴许半个月不能下床,痊愈之前都会住在官邸,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遇上。早说晚说,都瞒不住的,她便实话说了。
  “云媛?就是从前那个云姨太?”白云展亦听说过云媛的名讳,错愕半晌,“她……她不是死了吗?”
  白云灵连连点头:“她怎么回来了?”
  画楼耸耸肩:“我不知道她怎么回来了。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死,不过是她离开了,督军当她死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白云展愤怒将餐巾往桌上一掼,怒道,“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别的姨太太怎么不住官邸,偏偏这个女人就要住?我去赶她走,正当咱们霖城来的任人揉捏吗?”
  慕容画楼连忙拉住他,低声苦笑:“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性子?那女子身中七枪,你要把她往哪里赶?”
  “医院!”白云展气焰不减,咆哮道,“有伤去医院,赖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你都一忍再忍了,他们这样欺人太甚了!他们去小公馆、去医院,眼不见为净!为何非要回官邸,将你置于何地?”
  画楼心中暗笑,她没有一忍再忍,她根本不在乎;反而是她这小叔子忍无可忍了……算不算皇帝不急太监急?
  “五哥!”白云灵也劝,“大哥对云……云媛小姐的情分不同于旁人。再说了,大哥就算对她再好;不还是没有扶正她?现在,她又是个‘死人’,你到底闹成哪样?咱们装作不知道,不是更好?今早大哥就脸色不善,你要是闹起来,连累了大嫂,我可不原谅你……”
  慕容画楼也忙道正是这话。
  白云展架不住她们二人相劝,只得坐下。
  刚刚上菜,白云归便喊周副官再去煎药。
  画楼想了想,不能再这样阄,她的家宅不宁,一家人因为云媛过得不痛快,便放下碗筷,大声道:“督军,您下来一趟,我有话跟您说,,,…”
  白云归脚步微顿,一家子副官、佣人、小叔子、小姑子还要妻弟在场,这样驳了她的体面,以后她在官邸行事也难,便耐着性子走下来,两人在正厅说话。
  白云灵惊诧,她从未想过,大嫂一句您下来,大哥就真的乖乖下楼了……
  “督军劝药,她都不肯喝,副官们也劝不住,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让我试试如何?”画楼扬唇轻笑,稚嫩脸庞净白细腻,乌亮眸子却透出与年纪不符的稳重犀利,定定瞧着他的眼眸。
  “我若是劝不住,督军再想旁的法子!”慕容画楼继续道,神色坚定,“这样闹,厨房里都是药味,厨子原本就不多,都去煎药,咱们不用过日子?我和半岑可以凑合,灵儿与五弟可是正经大户公子小姐,总不能为了云小姐凑合吧?怨气会越来越大的,督军也不想这样的,是吗?”
  这话是说越是这样维护云媛,越是激怒旁人对她的反感吗?
  白云归打量她的眸,似乎不带一丝闪烁,说的义正言辞。想起云媛一如既往的倔强,他便头疼,只得真的当成死马医:“我先吃饭,那就辛苦夫人了!”
  画楼莞尔,吩咐周副官端药,跟她上楼。
  第六十六节劝药(下)
  云媛将头偏向枕头里侧,听到脚步声曼絮轻柔,她没有转脸,只是半阖眼帘。伤口发炎,她已经高烧了几日,身子亏空得厉害。如今高烧压下去了,可失血过多,微微睁眼都觉得费劲。
  房间里静谧无声,唯有熟悉的药味弥漫,如水袖在她鼻端轻抛,触动她胃里对药物的反感。
  那脚步声停在她床畔,副官给她搬过椅子。
  云媛知道是慕容画楼,以为她要开始长篇大论,故意闭目养神,装作睡熟。
  半晌,静坐在她身边的人儿幽静,连呼吸都轻巧……
  云媛睁眼,打量她一瞬。只见她目光若月夜下的海,漆黑眸子衬在幽蓝色眼波里,偶尔跃过粼粼波光,冷锐妩媚,却不是在对她挑衅。
  见她终于抬眸,慕容画楼才勾起淡淡笑意:“云小姐不肯吃药,是因为不想再受督军恩惠?”
  云媛的心口似被什么击中,闷闷地疼,惨白脸容生出难堪的赧色。
  慕容画楼起身,端起副官搁在小茶几上的药碗。药汤微烫,她的手心却温热起来,声音更加轻柔温软:“李副官曾经告诉我,督军待云姨太极好,三千宠爱聚一身……就算后来知道云姨太太的身份,督军都一忍再忍,给了姨太太无数次机会。就连伯特伦号那次,差点死在姨太太手里,如今得知姨太太受困,不还是不辞千里,辛苦将你救回来?”
  “我……我叫云媛……不是谁的姨太太!”她猝然转脸,瘦削肩头扛起孤傲冷媚。
  画楼却扑哧一声,柔色眸子绽现锋芒:“一日是贼,一生是贼!你跟过白云归做妾,这辈子能撇清?收起你的清高,好好把药喝了。你若是还有良心,觉得他从前待你不薄,就不要让自己死在他面前,令他一生愧疚!”
  重重一声,药碗重搁在床头柜上,她的嗓音敛了煞气,恬柔附身,轻轻在她耳边,似爱人喁喁情话:“乖乖喝药,养好了病,趁早滚,好吗?”
  云媛的胸腔剧烈起伏,簇火眸子盯着慕容画楼。
  而画楼已经撇开了眼,从容走出了屋子。
  她下楼时,晚饭没有吃完。因为白云归在场,饭桌上颇为沉默。
  她胃里依旧烧灼,威士忌余威未消,便叫佣人给她一碗银耳汤。炖熟的雪色银耳盛在描金边的密瓷青花小碗中,配了一根翡翠色瓷勺,色泽清爽,甜甜香味中有春日骄阳般的缱绻。
  温热的银耳汤,因为这样精心的装点,她吃得心中绿意盎然,不再纠缠着放冰块。
  吃了饭,佣人又给他们上了点心。
  他们都是吃惯西方饮食的人,饭后点心习以为常,慕容半岑却倍感不适。他喝不惯添了牛乳的红茶,亦喝不惯味道香醇的咖啡,更加不喜微带苦涩的热可可。
  蛋糕吃了一顿尚好,每次饭后都用,他胃里抵触,捧着茶偷偷望慕容画楼。
  “怎么?”慕容画楼察觉他的异样目光,温婉冲他笑。
  慕容半岑忙道没事,蹙眉去喝茶……
  跟喝药一般为难。
  慕容画楼顿时明白,接过他手中的红茶,笑道:“半岑,你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饮茶方式?”
  白云灵与白云展都瞧过来,慕容半岑只觉得脸颊撩烧,颇不自在,喃喃低声:“也不是……挺好喝的……”
  这话言不由衷,画楼拉过他的手,鼓励他:“半岑,你可是男孩子,将来要一个人出国念书的。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不敢直言道出,姐姐怎么放心你?每个人的生活习惯、饮食口味不同,这又不是什么难堪的事。你不说,我们还以为你很喜欢呢。这样一来,你遭罪,旁人也吃力不讨好,两边都不顺当!”
  慕容半岑抬眸,瞧见姐姐目光温柔又坚定,腻软掌心握住自己的手,好似亲近许多。他依旧害羞,声音如蚊蚋道:“我吃得饱饱的,喝这个茶胃里胀……牛乳味道怪,咖啡和巧克力也怪……蛋糕也怪……”
  白云灵已经笑倒了,“大嫂,你还说送半岑去英国念建筑,依我说,你还是送他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吧!英国可是吃面包喝牛乳的,日本还有米饭吃。我那时很多东方同学,就是饮食不适,半途辍学回国的,,,…书没念成,差点半条命搭在英国了,,,,`,”
  “这倒是真话!”白云展也接口,“觉得牛乳和面包味道怪,真不适合去西方……我还有同学因为水土不服,来不及回国,就埋骨他乡了呢!”
  画楼失笑,“这都是哪跟哪?半岑只说他不适应饭后茶点,怎么你们就一堆中途辍学、埋骨他乡的话出来了?”
  慕容半岑更加尴尬,微带歉意不安地望了慕容画楼一眼。    她正欲安慰几句,周副官端了药碗下楼,对白云归道:“督军云小姐喝完药了……那药极苦,要不要属下给端碗粥去?”
  白云归凝视画楼,眸色深敛。
  画楼则冲周副官颔首:“去吧,,,,,`”
  众人都上楼休息,白云归留下慕容画楼在客厅里说话。女佣将壁炉的银丝碳重新添了,又给他们煮了咖啡,端了蛋糕。
  白云归将沙发那头的毛毯丢给她,让她罩住膝盖,一副要与她秉烛长谈的姿态。
  慕容画楼莞尔,便将同云媛说的话,字字句句转告了白云归,还笑道,“您别怪我说得狠。她性子烈,又傲气,重症下猛药才有效。这药非要我这正室夫人去下,她才能吃得下去…,,,等她伤好了,您就当我将功补过吧!”
  白云归捧着手中的咖啡杯,唇色微抿,半晌才淡淡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她若是真的有心,就不会让自己死在我面前。”
  慕容挑眉,轻呷咖啡,满口馥郁幽香,连骨子里都酥软了。
  深秋寒夜,帘外雨密风疾;而室内旖旎春暖,坐在壁炉前喝茶聊天,曾经是她最向往的生活。没有生与死的担忧,没有明日醒来后不知流落何方的飘零,安宁踏实。
  同坐的男人不算爱人,却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也不算人生憾事。
  英雄男儿注定是受人崇拜的,而不算用来爱的。
  她侧首打量白云归,烈艳炉火前,他的鬓丝浓密整齐,眼角却有岁月的纹路;古铜色肌肤历经光阴洗礼,幽深肤质灼眼诱人;肩膀宽厚,静坐如钟。
  “她是这些年我唯一的女人……”他突然道,声音里疲惫沧桑,“他们党内内讧,情报局二处与四处相互残害……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她死在别人手里。就算一条枪,随身带了七年,总希望它有个善终……哪怕这枪曾经走火,重伤了自己!”
  “我懂!”她笑道,眸子炯炯迫人,“以德报怨,督军的心意,她是明白的。她若是不懂,就不会这般执拗……她有愧的督军!”
  “我养她七年……”白云归迷惘瞧了画楼一眼,唇畔笑意苦涩,“难道只为了她有愧?”
  一语令画楼哑然。她未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