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1-02-27 00:01      字数:4777
  若紫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嗓子干涩如针扎一般,闭着眼睛,摸索到床头柜上一杯隔夜的白开水,迫不及待地一口喝下去,舒服了,便又在蓬松柔软的羽绒被里,任由光秃秃滑溜溜的身体滚来滚去。
  若紫一向有裸睡的习惯,只要穿上睡衣,半夜三更就会被噩梦纠缠,要么被一只巨大有力的手掌扼住咽喉,要么被人疯狂追赶,像个心血管病人那样面色青紫,喘不上气。
  若紫光洁的肌肤与羽绒被的摩擦让她微微有些醺醉的感觉。若紫两颊绯红,呼吸有些急促,双手不由地轻轻抚摩着自己光滑的身体,底下有一丝滑腻温热的感觉,这一刻,若紫多么渴望这宽松柔软的被子里,能留有男女纵情后的气息可供她回味。
  很少,若紫会领人回来,她一向有恐男症,若非绝对牢靠,若紫打死也不要他来,潜意识里或许可能有保持某种神秘感、使自己看起来特立独行的想法。当然,往庸俗里去,倘若她与好几个男人来来往往,也不至于会穿帮,见光死,让自己尴尬局促。
  说到底,若紫还是道德观比较严肃行事比较拘谨的小城女子,比不上那些在众多男人身边周旋,既能撂倒无数男人,又能有本事把个中细节娓娓道来,敢于赚取稿费的都市欲女。
  若紫为了扫荡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来站在卧室的衣柜长镜前,长久地凝视自己,不由地微微泄气,偌大的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如她一般寂寞清凉的女人。
  从幽暗的卧室出来,若紫被客厅里耀眼的白色和眩目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漫天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从客厅的大落地玻璃窗前飘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这是一个白色的圣诞节。
  若紫的老板是一个手握美国绿卡的潮州男人,精力充沛、作风洋派,在公司里长期实施美国假期,这是若紫能在这家房地产公司长期抗战的理由之一。一年三分之一的时间可以度假休息,三分之二的时间用来努力工作。这当然是针对销售部以外的其他部门工作人员而言。
  若紫的工作介于销售与行政之间,工作时间参照公司行政部门走,工资佣金则挂靠销售部。总之,用公司里兔子眼儿同事们的语言表达便是:两头便宜全让她若紫一个人占尽了。
  若紫想起昨天晚上的圣诞晚会,全公司百多号人的大狂欢,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自己捣饰得像棵亮光闪闪的圣诞树,穿红戴绿,披金挂银,五彩缤纷,就差拿一串彩色灯泡斜挎在自己腰间了。若紫向来讨厌黑灰蓝白,所谓办公室白骨精套装系列,顶着一丝不苟抹得光亮亮的发髻,钉耳钉,束丝巾,扭捏作态,拜托,一个个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
  这个晚上,若紫头上套着一顶火红色,乱作一团的假发,压抑久了,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疯狂不羁与无所顾忌。
  老板鲍比已年过不惑,接近知天命的一把年纪,还猛把自己往青春少男的轨道上拽。但谢天谢地,他总算脱下了永远一袭不变的VERSACE黑色行头,这个中年老男人甚至有一条黑色的紧身皮裤,俱喜欢搭配同样黑色的紧身T恤衫,是否为了卖弄自己那双肌肉隆起的胳膊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这身前卫扮酷的行头,若紫与他出差去珠海等地考察时,其他房地产公司老总居然以为他是个混迹于花丛的采花大盗或者某个玩感觉鼻子插蒜的设计师。
  那个圣诞节的晚上鲍比穿得还不错,很休闲的一身浅驼色薄羊绒套装,令他看起来有些品位和档次,像一个真正的有品味的成功人士。
  公司里盛传这个中年老男人从来不放过身边任何一个女孩,兔子专吃窝边草。据说最近又和他的总经理助理南妮,那个三十七八的半老徐娘打得火热。
  真是不厚道,何必这么形容人家,若紫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也三十出头,强得了哪里去,笑人者,必先笑己,方为公允。
  这个身为总经理助理的女人,长相酷似吕丽萍扮演的电视连续剧《围城》里的孙小姐,两只眼睛圆溜溜,亮晶晶,总是闪烁着锋利的光芒。眼距宽阔,一看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脖子上整天挂着一串又一串叮当作响,或银质或木质,长长短短,大大小小不一的项链。天天摆出一副特隆重,要赴若干个晚宴的样子。据说在英国的利兹读了几年的MBA,号称在总经理办公室的套房里,总是用ENGLISH与鲍比调情。
  若紫甚至喜欢这种暧昧,公私不分,满天飞八卦,乱糟糟,挂羊头卖狗肉的公司,喜欢这帮富有献身精神及演绎才能的八卦制造者们。
  老板色是色点,但往好处想,这叫有人性有温情。
  鲍比的老婆远在天涯,鞭长莫及,望洋兴叹。这公司整个就是一出“鲍比和他的女人们”的舞台剧。完全由一群年轻女人说了算,叽叽喳喳,三三八八,要多美有多美,待遇又好,谁离开这公司,谁就是缺心眼儿或者脑袋里少搭根筋。
  老板鲍比该算是个财运与桃花运双星拱照的男人,总是稀里糊涂遭别人暗算,迫于无奈接下的几经易手的衰地,但经他七弄八弄,调理出来的高档公寓,或是从别人手里盘下来的二手烂盘经他一番策划包装,总能火爆登场,一售而罄。以至于这个三五年前还在河南某县城生产一次性餐具的小作坊主,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全国排行前几位的地产大鳄、开明绅士,真真是人各有命。
  作为公司的元老级人物,总经理助理南妮的确功不可没,她以极其无私和大无畏的精神倾其所有,一次又一次奉献出自己还算年轻滋润的身体,让苏晴和若紫所在的销售部度过一波又一波难关和噩运。
  在公司当年销售诸多手续不全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让销售部人员先行接收客户内部认购,靠业务员手指沙盘模型赚钱,与客户大谈特谈未来美好生活。南妮却焦头烂额,上上下下一个人打点各方关系,空手套白狼,用赚到手的钱再一项项地补各项手续及钱款,依靠着显赫战绩为自己拼来总经理助理的职务,想来也是一路布满荆棘地走过,个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
  想想房地产公司的那些个证件,什么国有土地使用证,建筑用地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开工证,销售许可证,缺了哪样,都能卡你一年半载。
  南妮当时作为前期开发部经理,每天穿梭于这帮手里拿章发证的机关人士身边。酒量就是那会儿练出来的,红的白的黄的一起上,让好酒之徒叹为观止。
  若紫看人一向一分为二,公正地说,南妮绝对是鲍比的一员得力干将,没有哪个女人在行事上能如她一般,时而冒充高雅有品位,时而野蛮不要命,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精髓。
  对严肃拘谨,不苟言笑的机关男士,她宛若一丝不苟,有板有眼的职场贵妇。对那些霸气十足,痞里痞气的男人,她能立即拉出一副泼妇嘴脸,外加豁出去的架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讲荤段子,说黄色笑话,曾经喝得某局某处某男竟对着墙根自我安慰。南妮的功夫着实了得,酒山肉海中基本上没有她摆不平搞不定的事情。
  因此若紫对南妮一向是心服口服,认为她有足够的理由与资格去享受鲍比的套间。那些后来者哪里了解公司繁荣昌盛前的这段硝烟往事,一个个对南妮的霸道蛮横咬牙切齿。
  若紫从不,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这个道理五岁练体操时,她就懂了。
  其实鲍比不是没有招惹过若紫。她刚来公司的时候,眼神清澈明快,像一汪秋天的水,整天一副做着白日梦恍恍惚惚的样子。
  那是春天吧,她穿了一身特合体,曲线毕露的紧身白衬衣加黑呢短裙,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紧身的藏青色马夹,那是在国贸地下精品店花了将近两千块的套装,很合谐地裹住了若紫青春盎然饱满热情的身体。
  鲍比在跨进销售部的大门时,无意间扫到若紫,眼神一亮,像黯淡灯火被风吹过之后的跳跃。那时,若紫知道,销售部的营销总监苏晴正是鲍比其时的最爱。
  那个时期的若紫爱幻想易动感情,渴望处身于戏剧化的生活中,整天云山雾罩地陶醉在自己编织的罗曼蒂克里。
  那会儿的鲍比除了衣着品位令人不敢恭维之外,身体伟岸强健,头发总是一丝不苟极其利索地背在脑后,两鬓间偶有星星点点的微白,为他平添了一丝儒雅之气,用不着出招,就能击中不切实际,年少轻狂的女孩心扉。他那一副成功人士及成熟男人的派头,绝对堪称妙龄女子的经典大力杀手。
  但若紫这个小地方出来的姑娘到底聪明,她有别于其她女孩之处,就在于她的眼毒,她能看出那一亮背后隐藏着一丝杂质不纯的东西,如同善睐的明眸里漂浮的一丝阴翳,令她联想到视力模糊的白内障患者。
  若紫立即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把眼睛擦干净,千万不要上这个中年已婚男人的贼船。
  果然临下班时,秘书通知若紫:老板有事找她商量。
  鲍比在说了一堆无用的车轱辘话之后,清了清嗓子正了正形说道:“若紫,今晚咱们一起吃顿晚餐,好好聊聊销售部的事情。”
  若紫在心里笑了笑,果不其然,这个场面是她意料之中的景象,只不过若紫没有想到鲍比这么沉不住气,倘若他能扛上一段时间再出手,没准儿她若紫倒还有兴趣与他往下走走。
  若紫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回复鲍比道:“销售部的事情,您最好还是和苏晴去谈吧,她是营销总监,我只是她的助理,我倒是可以帮您通知她。”
  鲍比僵硬地笑了笑,随即点头说:“好,”又改口说:“不必了,我亲自约她吧。”随即又端出老板派头,点燃一根雪茄,似笑非笑道:“就这样吧,有事我再找你。”
  若紫迅速而知趣地逃离鲍比的办公室。凭良心说,鲍比自此再没有骚扰过她。
  若紫是个精明能干,强于算计的南方小城姑娘,那种小地方的市井文化,从小的教育就是好好保护自己,不占别人便宜,但也不要去吃哑巴亏,做冤大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待鲍比这件事上她明白得很,自己若是咬上鲍比放下的鱼钩,最起码要得罪三个人:一是得罪自己一贯的做人原则,二是南妮,三是苏晴。
  这公司一有风吹草动就全民皆兵,多的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而现在她之所以能够在这个公司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完全就是因为自己占得的一席有利空间,令自己伸展自由舒舒服服。
  公司里谁都明了南妮和苏晴是半公开的情敌,而她则兼任这两个人共同的助手、朋友以及落寞时的倾诉对象。对于一般女孩来说可能觉着发怵头痛,这种关系处理不好,两头落埋怨。但若紫这么多年以来,已经深谙踩平衡木之道,技艺超群,不用担心落马之苦。
  而一旦投入鲍比的怀抱,若紫自视自身定力实力不够,几招过后必然会栽落马前,沦为她们俩共同合力打击的敌人。境况悲惨那又何必。
  而鲍比呢,若紫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并不抢眼的脸蛋心如明镜,既然没有本事掌控这个男人,她又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呢。她若紫既没有南妮那般万事都能豁得出去的勇气,又没有苏晴薛宝钗般的温柔手腕,千万不要明知故犯,咎由自取。
  想当年,她实在是厌倦了南方小城那种阴气浓重的氛围,才决定突破重围来到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在那个沉闷的小城,她像一只灰色的小老鼠整天流窜在街头,甚至连街头巷尾岗亭里的警察都了如指掌,她能想象出二十年以后的生活场景,这点令她不寒而栗。
  那种打打麻将嗑嗑瓜子喝喝酒抽抽烟跳跳舞唱唱歌偶尔再搞搞婚外恋,为了孩子咬牙挺住扛着婚姻的日子,让若紫倒吸凉气。但真正促使她痛下决心离乡背井,做一个生活在异乡的女人,则是她在南方,二十四岁的本命年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阴沉里触摸到的死亡气息,让若紫惊恐不已,仓皇出逃。
  那一年同在一个邮电系统小她一岁的女孩,为情所困,先是在一个瓢泼大雨的阴冷天气里,从她们共同办公的科室六楼跳下去,地面上有做家具时遗留下来的厚厚的刨木屑,让雨洇了以后又湿又软,厚厚一层起了防护作用,她以飞蛾扑火的姿势纵身一跃摔在上面,阎王爷不肯收留她,只让她摔残了左腿。
  若紫从厕所惊恐万分地飞奔回来,看到她惨白的面孔以及极度疼痛的呻吟。但最终谁也没能看住她,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这个女孩执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