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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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26 23:44 字数:4767
1942年4月29日清晨,刘春雷在禁闭室门口站岗。
禁闭室里关着王占奎和刘金魁。头天晚上,这两个老兵打架惹祸了。王占奎是山西人,平素最崇拜山西好汉关云长,开口闭口不离关公。而刘金魁却是个“碎嘴子”,偏偏要在他面前说关老爷比不上自己的老乡戚继光。事实上,刘金魁是四川人,和戚继光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这纯属是和老王捣乱逗着玩。王占奎嘴笨,说不过人家就动了手。于是指导员张存有(1949年牺牲)就把他俩都关了禁闭,还派刘春雷睡在禁闭室的门外,防着他们再打架。
天刚亮,两个活宝睡够了,继续拌嘴。刘金魁这回不夸奖戚继光了,改说关羽肯定打不过他另外一个老乡岳飞,把王占奎气得没办法。大刘在门外“听相声”,嘿嘿地直乐。
禁闭室设在团部大院里,刘春雷看见连队干部们跑来向团领导请示工作,听说“没事,继续休整”,都哄笑着散了。四连长韩永正还嚷嚷着“谁不服气?继续比赛”。那段时间,连长和指导员分成两边比赛马,谁赢谁输不大清楚,反正好像彼此都挺来劲的。就在这时候,预警哨响了,一个斥候骑兵吹着小铜哨子疾驰而来,慌慌张张地报告说东北方向发现日军部队。
大刘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斥候兵搞错了:前一次“扫荡”刚结束,鬼子不可能这么快就卷土重来。再说了,军区机关和几个主力团都在附近,敌人即使要来,也不可能事先不知道。
团长和政委也不大相信,曾玉良还说:“看清楚了没有?是不是新七旅在搞什么活动?”斥候兵急得满头大汗:“是鬼子部队,大部队!还有坦克!”几个团领导半信半疑地爬上房顶,拿望远镜一看,都喊“糟糕,糟糕!”郑家口方向真的出现了日军坦克和骑兵队——以往敌人大规模出动前八路军都能得到准确预警,而这次大“扫荡”,我方竟然一点情报也没有。
紧急集合号在兀兰屯响起来,团部的小电台也响个不停,可这时候,军区的信号已经叫不出来了。战士们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拔营,各连连长都跑到团部请示行动目标和行进顺序,场面显得有点乱。二连长张起旺看见刘春雷还站在禁闭室门口,赶紧命令:“把人放了,快集合去!”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敌人越来越多了。战士们用肉眼就能看见鬼子汽车一辆接一辆地由东向西开,起初只是东北方向有敌人,后来西北方也发现情况了。一群群的老乡赶着牲口、扛着家什往兀兰屯这边跑。那时候,老百姓出门避难有两样东西是必带的:一是牛、驴、猪、羊,因为日本人见了家禽、牲口就抢,不藏起来不行;二是衣服、被褥,这是基本生活用品,也是老百姓的贵重家当。
看到这场景,用不着领导说明,骑兵们都知道是遇上了日军的大合围,要打硬仗了。大家紧张地整理武器,检查战马。刘春雷把口袋里的半个高粱面窝头掰碎了喂“公鸡”,一个劲地说:“好伙计,等一会儿可得机灵点,给我争口气啊!”战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脑袋在主人的胸口上蹭来蹭去。
一组一组的斥候骑兵被派出去侦察情况,战士们在等待命令,指挥员则在考虑行动方案。
这个时期,由于缺乏通讯手段和必要的训练,长期在敌后打游击的抗日军民还不大习惯协同作战,遇到突发情况,经常是群众各自跑、民兵各自干、部队各自打,甚至八路军主力部队之间的相互联络也不多。比如这时,新七旅旅部、十九团和骑兵团相隔只有五里地,可是在没得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各部队并没有协调共同行动,而是关起门来自己想办法。
曾团长提出,现在敌人的包围圈尚未合拢,以骑兵团的机动能力,直接向北穿插,就可以从东北、西北两股日军的结合部突出合围(新七旅十九团就是这么冲出去的)。而况政委则表示,现在军区总部的情况尚不清楚,应该向南面的总部靠拢,配合总部机关突围。政委的意见更有全局观念,于是大方向就这么确定了。
但是,军区总部联系不上,他们正在采取什么行动?将向哪里运动?骑兵团也不知道。最后决定由曾团长和政治部主任徐青山带一连沿着卫河(古运河)西岸寻找,况玉纯政委和参谋长带三个连沿大路向南前进。
部队出发,刘春雷他们跟着况政委上路。四周围的田野一马平川,只在个别地方还稀稀拉拉地留着些长势不好的高粱;道路两旁,三五成群的老百姓背着包裹或走或坐,牛羊牲口啃着青草时走时停。四面八方都有逃难的人群,谁也不清楚哪个方向更安全一些。神情紧张的人们向骑兵团求教,八路军的回答也只能是“对不住,不知道”。
越往南走,撤退的人越多。冀南财政学校的两百多学生正列队行军,看见八路骑兵就“呼啦”一下跑过来,队伍全乱了,气得老师一个劲地吹哨子。小干事崔连喜遇见了新七旅文工队的十几个小娃娃,亲热得不得了,叫人家抓着马尾巴赶路。可是战马尾巴甩来甩去的,小家伙们揪不住,于是在马尾巴上拴上一个书包。有重物坠着马尾巴就不能动弹了,一群男女小八路你拉一下我拽一把,嘻嘻哈哈闹翻了天。
第29节:第十章 “铁臂合围”(2)
妇救会的六十多个干部也要跟随行进,王永元参谋长说了句:“你们女人跟着部队跑什么!换件衣服(她们穿着蓝黑色制服)到老百姓那里躲一躲就算了嘛!”结果被一大群妇女围住,批评他瞧不起女同志,是封建意识。王参谋长被骂得面红耳赤,又是敬礼又是鞠躬的,好不容易才脱身溜掉了。
刘春雷也觉得这么多人跟着部队跑不大妥当,如果由机动部队吸引住敌人,其他人员在群众掩护下分散突围,效果可能会更好(事实上,许多有游击经验的人都是这么做的)。可是他当时不敢吭声,因为说这话就好像是嫌弃别人,弄不好是要破坏军政关系的。
骑兵队列中不仅有学生、小孩和妇女,还有周边几个县的上百名工作人员。在当时,不打游击的县区政府干部是可以不下乡的,七八个县的办事人员聚在一起办公是经常的事,他们平时和行署机关在一块,打仗时就和部队一起走。除此之外,地区医院用担架抬着几十个病号,公安队押着几十个罪犯,队伍后面还跟着一大串不知道什么单位的骡车和驴车。
队伍不停地向南走,这时候,不向南走已经没办法了。
派出去的斥候兵不断回来报告:“来了,来了!”意思是身后方向发现敌人。按规矩,其他斥候小组这时候就应该向发现情况的方向机动、主动进行牵制和骚扰,可是,今天却没有人出击了,因为除了西南方,各个方向都在喊“来了”。而且报告的频率越来越密,到最后都用不着报告,从队列里就可以清楚地看见老百姓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到处奔逃,还可以清楚地听见“三八大盖”“嘎勾——嘎勾”的枪声。
既然只有西南方向可以走,大家只好埋头向南行进。
中午十二点左右,骑兵团行进到武城县以西的十二里庄,刘春雷放眼一望,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天呐,这么多人!”
十二里庄附近的高粱全都收割过了,四周围一棵高秆植物也见不到。平展的旷地上聚集着冀南军区机关、冀南区党委机关、冀南行署机关、军区后勤工厂、军区医院、行署文工团、冀南报社、冀南银行、冀南党校、冀南财校以及从各地来总部培训、学习、开会的干部群众,足有两三千人。掩护这一大群男女老少的是特务团(团长宁贤文,1962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这个团是由军区警卫营的三个连和行署保卫营的两个连组成的,只有轻武器,战斗力也不强。
总部机关向西南移动,原本是想和二十一团会合的,可走到这里才知道二十一团已经转移走了。军区政治部刘志坚主任和范朝利参谋长(开国中将)正在着急,看到骑兵团主动赶来支援,不禁十分高兴,其他人看见骑兵的高头大马也安心了许多。
和总部领导会合之后,骑兵们发现机关干部的觉悟确实是高,虽然身处逆境依然情绪高涨,演讲动员的、唱歌鼓劲的声音此起彼伏。冀南区党委宣传部长王任重站在个大石碾子上发表讲话:“日军发动的‘铁壁合围’,注定不能得逞,今天被我们碰上了,就一定会被我们粉碎……”
“铁篦子合围?”这是刘春雷头一次听说这个新名词,他觉得这次“扫荡”真的就像是被敌人用铁篦子捋过一样,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他都把“铁壁合围”误当成是“铁篦合围”。
王任重正在演讲,天空中突然出现了几架日军飞机。冀南行署公安总局局长王光华(开国少将)用步枪打了两枪,又对骑兵下命令:“机枪射击,给我打!”于是几个机枪手就朝着天上打了几梭子,结果飞机没打着,反而把飞过去的敌机给引回来了。
日本飞机冲着地面一阵扫射,当场打死了好些人,打伤了几匹马。冀南银行驮钞票的骡子被打倒了,钱钞纸币飞得满天都是。一些没打过仗的机关人员吓得四处瞎跑,场面顿时十分混乱。幸好,这时候空中刮起了大风,弥漫的尘沙使飞行员的视野受到遮蔽,敌机转了两圈就飞走了,局面这才得以控制。
军区范朝利参谋长看到情况危急,大声呼喊:“敌人飞机发现我们了,不能在这里停留,大家赶紧走!”随即命令以骑兵团为前卫,继续向西南方向突围。
在十二里庄耽搁了一段时间,敌人的合围圈越来越小,我方人员也越来越集中。走到武城河西街①附近,发现敌人在这里利用壕沟设置了三四层火力网,担任前锋的骑兵三连冲击了几次,牺牲了二十多个战士,突破不了。这时听见有人喊:“北面走,往北面走,队伍向后转!”于是大家又乱哄哄地转过头向北边跑,刘春雷看见三连长吕兆清追上来问王永元:“部队掉头了,我们现在是前卫还是后卫?”参谋长摆摆手,好像他也不知道。
向北走了一段路,前面又叫了起来:“快回去!快往回走,有坦克。”果然,北面出现了日军的坦克车,并且,在东、西两侧担任掩护任务的特务团战士也被打了回来,所有的人只好又向南跑。
这下子,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被包围了!”
再往南走就回到了河西街,可敌人的阵地还挡在那里。况政委下令把部分战马让给没有坐骑的机关领导,然后由骑兵团带着大家冲击。
对骑兵而言,打仗冲锋没问题,可是把战马让出来就有些不愿意了。刘春雷和刘金魁是正、副班长,又是党员,只好带头,由团部的人领着去给首长们送马。
第30节:第十章 “铁臂合围”(3)
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王一夫(冀南区党委委员)蹲在地上撕材料,枣南县妇救会主任韩芳宇在边上帮忙。这韩主任后来是中纺集团公司的老总,在当时是个挺俊俏的大姑娘。看见骑兵送马来,她表示自己已经有一匹马了。况政委的警卫员说:“你那匹马是驮东西的,换成骑兵的战马吧,不怕打枪。”于是韩芳宇就和刘金魁换了马,两人都走了。
王一夫始终埋头处理材料,因为风大点不着火,他就把纸撕得碎碎的,东撒一把西撒一把地让风吹散。刘春雷几次想把战马交给他,王科长都说不要。首长不接马缰绳,骑兵不好交差。这时候不远处正在枪毙犯人,大刘就牵着马过去看热闹。
大刘看完杀人,王一夫还在那里撕纸。
过了一会儿,冲锋号响起来了,骑兵们开始发动进攻,大队人马也跟着向前跑。王科长站起来望了一眼,对刘春雷说:“你上马,去战斗!不用管我!”说完又蹲下来接着撕材料,大刘只好骑上“公鸡”冲锋去了。
后来,听说王一夫同志在这次战斗中牺牲了,刘春雷心里十分懊悔。他觉得自己当时如果能帮着撕纸,王科长或许就可以及时处理完材料突出重围了。只不过,那些东西都是机密文件,领导没开口,他也不敢去碰呀。
王一夫烈士是河北威县人,1924年入党,曾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和组织工作。他是为了保护党的机密而英勇牺牲的,时年三十四岁。
骑兵团的这次冲锋是突然展开的。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王永元参谋长听见河西街方向传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声,他心里一动,赶紧让司号员吹联络号。过了一会儿,对方回号了——是曾玉良团长和骑兵一连!
原来,曾团长带着一连沿卫河河岸搜索,没看到机关的队伍,知道大家一定被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