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1-02-26 23:44      字数:4782
  冲进村子的日军小队被三连和四连歼灭了。自不量力、穷追骑兵的两百多个鬼子兵被打得只剩下六十人,丢下四辆被破坏的汽车,狼狈地逃回了安阳。这一次,他们再也不敢说凭一个中队就能攻击八路军一个主力团了。
  战斗结束后,连长李树茂摆弄那具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日军尸体,翻衣服口袋寻找战利品,发现鬼子身上只中了一枪,从左肋打进去,从前胸穿出来,就问是谁打的。胡彦明抢着回答:“刘春雷打的。”
  大刘愣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打中的,班长当时又不在场,凭什么这么肯定呢?他正想解释一下,王立贵却也跟着说:“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刘打的。”
  于是,这份功劳就算在了刘春雷头上。
  这是刘春雷戎马生涯中消灭的第一个敌人,也是他立下的第一个战功。可是,直到晚年他依然心存疑惑,总觉得自己或许是冒领了战果,有点对不起战友。
  020 ① 守马桩:骑兵下马徒步作战,马匹必须集中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叫做“马桩”;还必须根据战场情况,派出部分兵力看管、保护战马,这就叫“守马桩”。
  第11节:第四章 斥候骑兵(1)
  第四章
  斥候骑兵
  在班长的“帮助”下立了功,刘春雷却并不觉得开心。
  胡彦明新官上任,对班长的职责看得很重,无论内勤外勤都是高标准严要求,从早到晚催促着做这做那,把全班人搞得手忙脚乱,大家都觉得不痛快。私下里,胡班长还要求大刘多注意战友们的言行举止,发现什么不良苗头就及时向他汇报。“这不是让我当奸细吗?”作为师弟兼部下的刘春雷觉得很别扭。
  10月的一天,大刘在营地外面遛马,遇见了刘金魁。整编之后,“川老汉”就进了斥候队。这时候,他身穿便衣,手里捧着一把酸枣啃得津津有味:“大刘,我们那里缺人手,你愿意来不?”
  “愿意,愿意啊!”
  “那好,我帮你说说去。”
  第二天团部命令就到了:抽调刘春雷同志担任斥候骑兵。
  斥候,也叫“远端前卫”,任务是在部队行进时担任越前搜索,驻营时担任远方警戒。斥候骑兵兼有袭扰、钳制、侦察、通讯支援的功能,用大刘的话来说,就是“干骑兵游击队的活”。
  刘春雷能当上斥候兵,首先因为他是冀南当地人,情况熟悉;其次是他骑乘技术好,上马下马一溜烟,有着“抢毛巾”把“韩猛子”拽下马来的成绩;再加上他刚立了战功,表现不错,够勇敢。
  一般情况下,骑兵很少分散行动,但斥候兵就不同了,经常三五成群或者单枪匹马地在外游荡。当时有句话:“吊儿郎当通信兵,东游西逛侦察兵,吃香喝辣勤务兵。”这斥候骑兵的活动空间更大,出了营地就像是放了羊,如果管理不严可真不得了。所以,骑兵团在挑选斥候兵的时候就规定“五不要”:在旧军队当过兵的不要,干过土匪的不要,吸过白面的不要,有流氓习气的不要,身体弱、胆子小的也不要。
  斥候队归团部直属领导,由团参谋长兼任队长、政治处主任兼任指导员,战士们出勤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汇报工作。出任务时必须遵守“六不准”:不准杀人,不准抓人,不准罚款,不准纳捐,不准缉私,不准没收东西。骑兵随时随地都要注意维护部队形象,对人民群众客客气气,否则就是犯了军纪,回来是要受处分的。
  斥候骑兵通常是三个人一个小组,可刘春雷他们这个组却是四个人,除了刘金魁、颜胜才,还有个十五岁的小战士崔连喜。
  还是在南宫县的时候,骑兵们去看“火线剧社”(吕正操部队的剧团)演出。开演之前照例是首长讲话。陈再道司令员满嘴的湖北口音,除了“打、打、打”,就是“抗战到底”,十句话中有五句半听不懂。
  听不懂也鼓掌,鼓完掌就看戏。演的是话剧《雷雨》片段,台上的人激情投入,十分卖力;台下的人却看得稀里糊涂。这又不唱又不跳的,老爷、少爷、太太、丫鬟,搞的是什么把戏?
  《雷雨》过后,总算有好看的了——舞台上挂着老大一张地图,一个日本鬼子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把写着“沈阳”的一块撕了。有个小姑娘拦住说:“不许撕!滚出去!”鬼子用刺刀把她打倒,把“沈阳”咽了下去。接着又撕“东三省”,又撕“北平”、“南京”……每次都有小娃娃上来拦阻,每次都被鬼子打倒。不一会儿舞台上的小孩子就躺倒了一大片,日本兵把这些地方全吃了(这演员也够辛苦的)。眼看就要撕到写着“南宫县”的冀南一带了,台下的观众齐声高呼:“不许撕!小鬼子滚出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时候,台上跳出一个腰扎宽皮带,手拿木头枪,眉清目秀、精神抖擞、十分可爱的八路军小孩,大喝一声:“咄!住手!冀南陈再道在此!”然后三两下就把鬼子撂翻了——这小家伙就是崔连喜。
  小崔干掉鬼子兵,把手枪往皮带上一插就开始作报告,讲的还是刚才陈再道说的那一套,字正腔圆,大伙都能听明白。讲话完毕,大家鼓掌,心说:“假司令讲得比真司令好听。”陈再道司令员也很开心,上台去和“小陈再道”握手。小崔趁机要求参加八路军骑兵团,邓永耀政委当即就把他收下了。
  崔连喜是骑兵团“列宁室”① 的干事,他跟随斥候队行动是为了更好地宣传发动群众。
  共产党在敌后发展抗日力量,通常的模式是:进入一个新地方之前,先由敌工部开展工作,然后派部队寻机出击,打击一个日伪显要目标,唤起老百姓的抗战热情,树立威望,这叫“打开局面”;接着就召开大会,建立抗日民主政府,委派县长、县委书记,这叫“开辟局面”;如果有哪个讨厌的家伙敢跟咱们共产党的新县长作对,八路就敲打他一下,这叫“巩固局面”;再如果作对的人多了,八路军就派来几支人马,驻扎一阵,这就是“稳定局面”。
  不管怎么说,既然有了咱们自己的政府,就可以开始搞宣传,征收军粮。
  征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抗战初期,国民党政府机构全跑了,冀鲁豫立刻出现了各种名目的杂牌武装,地方豪强打着“保家护乡”的旗号鱼肉百姓;随后,日伪政权也纷纷建立起来,鼓吹“东亚共荣”,实施“以战养战”;现在,当共产党的抗日民主政府建立之后,三方力量就在同一块土地上交错争斗(以后还要再加上第四方——返回游击区的国民党军队),大家打来打去,争夺的重要目标都是老百姓的粮食口袋。
  人民群众当然是向着共产党八路军的,但日伪强盗和地方匪顽的欺压也让他们苦不堪言。抗日民主政府征收粮款,不仅要向人民进行宣传教育,还要带领群众和敌对势力作斗争。
  根据地创立之初,地方政府的后勤供应体系还不完善,骑兵团的粮草征收工作主要是由斥候兵完成的。刘春雷最头痛这项任务。“征军粮就像光屁股打狼——一不要脸,二不要命,必须胆大、不害臊才行。”大刘胆量足够,过封锁线、深入敌后都无所谓,可他不会做宣传工作,向苦哈哈的穷兄弟要粮食,他开不了口。
  开始的时候,崔连喜还帮助刘春雷练习口才。先编好说词,跑到高粱地里背得溜熟,接着扬鞭打马出发。可是到了地方,刘春雷见了人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没办法,他只好到老乡家的灶塘里弄点锅灰,用水拌了,拿草绳蘸着在墙上写标语。几次三番以后,说话的事就交给别人了,大刘只负责写字。
  八路军对穷人张不开口,对地主老财却很能够下手。有一次,斥候骑兵和地方工作队去征粮,到了村里,老百姓说粮食已经让“维持会”收走了。工作队长说不可能,他们调查过,敌人还没有从这里拉走粮食。四处查看,伪保长早跑了,各家各户都是四壁空空,什么也找不到,于是大家留下来挨家挨户做工作。半夜里,有人在窗户外面小声通报:“村头老张家的屋里砌了一堵墙。”斥候队一听,明白了。
  第二天八路军就去把张家的夹墙拆了,不仅先前征来的粮食都藏在里面,还有三千大洋、十多匹缎子。骑兵团派民运干事来运送物资,还把多余的粮食分给群众。老百姓高兴了,老人们说:“活了一大把年纪,只见过军队征粮,没见过当兵的给百姓分粮食,真是好队伍!”
  农民辛苦一年,收获的粮食是有限的,八路军要,鬼子也要。想得到粮食就必须和敌人抢时间,这么争来争去,征收军粮的时间也就越赶越早。
  1939年麦收的时候,斥候队二十多个人跟着团参谋长徐国夫出任务,半路上碰到个报信的地方干部,说是城里的日伪军出动了七辆卡车下乡抢粮食,可各村的粮食刚割下来,还都在麦场上呢。徐参谋长一听,立刻通知部队帮助老乡抢收、抢藏,自己则带着刘春雷他们赶往公路设伏。
  伏击地点设在公路边的坡地上。徐国夫说:“大家注意,专打鬼子汽车。”等了一会儿,敌人车队来了,斥候队放了两排枪,把前面的汽车打趴下,后面的车子也堵住了。日本兵从车上跳下来,架起机枪“突突突”地扫,伪军也下车围上来。徐参谋长带着战士们上马,撤退了。
  跑个七八里地,再找个地方埋伏着。等鬼子来了,大家猛甩一通手榴弹,又炸了辆车,骑上马接着跑。这么搞了两三回,鬼子不敢坐车了,派伪军在前面徒步搜索前进,汽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八路军东打一枪西打一枪,他们都要紧张忙活上好一阵。等日伪军磨磨蹭蹭到了村子里,粮食早就收好藏好了。老乡们对鬼子汉奸说:“没办法啊,土八路把粮食都征走了,太君来得太晚了……”
  到后来鬼子也急了,麦子还在地里,他们就派伪军下乡,干脆自己割。遇到这种情况,骑兵团就实施奔袭,直扑麦田。
  刚收割完的麦子地一马平川,伪军们还在挥舞镰刀苦干农活呢!骑兵队高举马刀冲过去,手起刀落,真像砍瓜切菜一般——这伙“可怜”的家伙,白帮老百姓干活不说,连枪带性命都交给八路军了!
  那些年,日伪军与咱们骑兵团争麦收,从来就没占到过便宜,鬼子汉奸听说骑兵队就头痛。
  第12节:第四章 斥候骑兵(2)
  刘春雷记得,有一年他护送物资到太行山根据地。一二九师骑兵团上交大洋两万块,粮食、布匹几十挂大车,光电池就是六大箱(电台要用电池),把刘师长乐得眉开眼笑。这样的部队,首长能不当宝贝吗?
  其实,抗战初期的一二九师骑兵团只是个小团,全团四个连加一个团部直属队,每个连九个班,每个班九至十二人,这叫做“小团大连”。所谓骑兵也只是“骑马的步兵”,打仗的时候以下马步战为主,对敌人的精神威慑力远超过实际的杀伤效果。
  战士们的军事技能普遍不高,原地列队、纵队行军还可以,可冲锋就是一窝蜂,撤退就更像是放了羊。虽然上级领导对军事训练很重视,但由于大家对骑兵作战的规律都不大了解,需要边摸索边总结。再加上骑兵战术必须人马合练,训练规模也只能从小到大,从干部开始,逐渐到战斗骨干,所以一时半会儿见不了成效。像大刘这样的新兵,开仗的时候能跟着班长跑就算不错了。
  因此,在1938年、1939年的相当一段时期内,八路军骑兵对日军作战所起的主要作用只能是:破坏交通和通讯设施,牵制和消耗敌人。
  八路军到平原打游击,一开始最不适应的就是日军的战术反应速度太快。他们通讯条件完善,运输手段完备,八路军在这个点刚一开打,周围几个县的鬼子就全围上来了。吃了几次亏,陈再道司令发话:“把鬼子电话线给我割了!”
  割电话线的位置一般远离八路军营地,而且还应该选择距离村庄较远的地方动手。这一方面是为了不被人发现,另一方面也是免得事后老百姓受连累。这个活,在地方游击组织成熟之前基本上是由斥候骑兵完成的。
  开始的时候动作简单。刘春雷他们拿着根长竹竿,上面绑着镰刀,跑到电杆下面,瞄着电壶底座一划拉,线就下来了。他们一晚上跑个几十里,收割的电话线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烧掉。可没想到,天亮以后鬼子开来摩托车,忙乎一阵,把电话线全都接上了。得了,第二天还要再去。
  第二次去就认真多了,把一根杠子绑在电杆上,横着像推磨一样这么一转,电杆子倒了,电话线也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