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1-02-26 23:41      字数:4790
  早本薛蟠戏柳湘莲,是否与今本相同,也是在赖大家里?
  第五十五回凤姐与平儿谈家事,平儿虑到〃将来还有三四位姑娘,还有两三个小爷,一位老太太,这几件大事未完呢。〃凤姐说不要紧,宝黛一娶一嫁有老太太出私房钱料理,〃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探春、贾兰),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勾了。老太太事出来,一应都是全了的……〃又庆幸探春能干:〃我正愁没个膀背,虽有个宝玉,他又不是这里头的货,总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这屋里的人。四姑娘小呢,兰小子更小,环哥儿更是个燎了毛的小冻猫子……〃(各本同)
  迎春是贾赦之女,〃不是这屋里的人〃,显然〃这屋里〃指荣府二房。惜春是宁府的人,怎么倒算进去?此外举出的人全都是贾政的子女媳妇孙子。
  贾政这一支男婚女嫁,除了宝玉有贾母出钱之外,凤姐歧视贾环,他娶亲只预备花三千两,此外〃剩下三四个〃,每人一万两。去掉宝玉贾环,只剩下探春贾兰二人,至多只能说〃两三个〃,〃三四个〃显然把惜春算了进去。
  两次把惜春视为贾政的女儿,可知惜春本来是贾政幼女,也许是周姨娘生的。今本惜春是贾珍之妹,是后改的,在将〃风月宝鉴〃收入此书的时候。有了秦可卿与二尤,才有贾珍尤氏贾蓉,有宁府。
  第二回冷子兴讲到贾家四姊妹,迎春是〃赦老爹前妻所出〃(甲戌本)。庚本作〃政老爹前妻所出〃,当然〃政〃字是错字,不然迎春反而比元春贾珠大。全抄本作〃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书中只有〃大老爷〃〃二老爷〃,并没有〃赦老爷〃〃政老爷〃的称呼。〃老爹〃在〃儒林外史〃里是通用的尊称。〃爷〃字与庚本的〃政〃字同是笔误。
  戚本此处作〃赦老爷之妾所出〃,〃爹〃也误作〃爷〃了;妾出这一点,大概是有正书局的编辑根据第七十三回改的,回内邢夫人说迎春〃你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与〃前妻所出〃冲突。至于是否作者自改,从前人不大兴提妾,〃赦老爷之妾所出〃这句在这里有突兀之感,应当照探春一样称为〃庶出〃,而探春〃也是庶出〃。
  四详红楼梦(6)
  因此这句四个本子各各不同,其实只分两种:茍〃赦老爹前妻所出〃(甲戌、庚本);啕〃赦老爹之女,政老爹养为己女〃(全抄本)。
  全抄本这句异文很奇怪,贾政不是没有女儿,为什么要抱养侄女?不管邢夫人是她的继母还是嫡母,都应当由邢夫人抚养。当然这反映出邢夫人个性上的缺陷,但是贾政也不能这样不顾到嫂嫂的面子。〃养为己女〃这句如果是妄人代加的,也没谁对迎春的出身这样有兴趣 。
  这句的目的当然是解释迎春为什么住在贾政这边──贾赦另住,来回要坐骡车上街,经过荣府正门,进另一个大门。──但是这一段介绍四姊妹完毕后,总结一句:〃因史太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有了这句,就用不着〃政老爹养为己女〃了。所以各本都没有,只有全抄本那句是个漏网之鱼。想必作者也觉得贾政领养迎春不大合理,所以另找了个解释,删去此句,只剩下〃赦老爹之女〃,又怕人误会是邢夫人生的──因为直到第七十三回才自邢夫人口中说出她没有子女──所以改为〃赦老爹前妻所出〃。在第七十三回又改为姬妾所生,那纯粹是为了邢夫人那段独白,责备迎春不及探春,迎春的生母还比赵姨娘聪明漂亮十倍。倘是正室就不好比。
  因此〃史太夫人极爱孙女〃这两句是后加的。其实这两句也有问题。惜春是侄孙女,也包括在孙女内。这是因为加史太夫人句的时候,惜春还是贾政的女儿。当然在大家族制度里,侄孙女算孙女,叔婆算祖母,勉强可以通融,因此史太夫人句没改。
  归结起来,介绍三姊妹一段的改写程序如下:
  茍原文:〃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女,政老爹养为己女,名迎春。〃下句应当像这样:三小姐四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惜春。
  啕加史太夫人句。迎春改为贾赦前妻所出。删贾政养为己女。
  咮惜春改为贾珍之妹。
  很明显的,如果惜春本来就是贾珍的妹妹,那就不会采取第一个步骤,使贾政领养迎春,因为即使领养了她,宁府的惜春为什么也在贾政这边,仍旧需要解释。
  第五十五回里面,惜春还是贾政的女儿。第五十四、五十五回本是一大回,到一七五四本才分成两回。这两回显然来自早本。
  前面说过,第五十六回甄家一节是从早本别处移来的。此回本身与上一回同是写探春宝钗代凤姐当家,一献身手。第五十五回既是早本,第五十六回是否也是早本,还是后来扩充添写的一回?
  第五十六回内探春讲起去年到赖大家去,发现赖家园子里的花鱼虾除供自己食用外,包给别人,一年有二百两的利润,因与李纨宝钗议定酌量照办,〃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里拣出几个本分老成能知园囿事的〃经管花木,省了花匠工钱,利润归她们自己,园中杂费与园中人的花粉钱由她们出,一年可以省四百两开支。平儿也在场,老妈妈们〃俱是他四人素习冷眼取中的〃,第一个选中老祝妈专管竹林,她丈夫儿子都是世代管打扫竹子,内行。凤姐病中李纨探春宝钗代管家务,凤姐是一过了年就病倒了的,商议园子的事在〃孟春〃。
  第六十七回是同年新秋。第六十七回乙(戚本)有个祝老婆子在葡萄架下拿着掸子赶蚂蜂,抱怨今年雨水少,树长虫子,显然是专管树的。袭人教她每串葡萄上套个冷布(夏布)口袋,防鸟雀虫咬。
  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上来,那里就知道这些巧法儿呢?〃
  祝老婆子既不管竹子,又不内行。正二月里探春等商议园子的事的时候,她也甚至于还没有入园当差,可见她不是她们〃素习冷眼取中的〃。一七六一年左右改写此回乙,〃今年才上来〃这句改为〃今年才管上,〃比较明白清楚,也更北方口语化,但是语意上换汤不换药,显然并没发觉祝老婆子与第五十六回的老祝妈似是而非。
  二尤的故事在第六十三至六十九回。二尤来自〃风月宝鉴〃,因此第六十七回甲是收并〃风月宝鉴〃的时候的,乙又要晚些,已经进入此书的中古时代了。第五十六回继早本二回之后,回末甄家一段又来自早本,是一七五四本移植的一条尾巴,但是它本身是否同属早本,不得而知。它与第六十七回乙不论孰先孰后,显然相隔多年。老祝妈──除非是先有祝老婆子──已经走了样了。它与第六十七回丙也相隔多年──迟至一七六一年写第六十七回丙的时候,还是不记得第五十六回的内容。
  第五十六回只能是属于最早期。第五十四至五十六回形成最早的早本残留的一整块。
  第五十六回探春提起到赖大家去,就是第四十七回庆祝赖尚荣得官,贾家阖第光临,吃酒看戏,薛蟠调戏柳湘莲,因而挨打。所以早本最初已有第四十七回,后来另加香菱入园学诗,添写第四十八回一回。
  第四十五回初提赖尚荣得官。此回黛玉自称十五岁,反而比宝玉大两岁,是早本的时间表。既然最早的早本已有赖尚荣,得官一段该也是此回原有的。
  一七五六年新添了第四十三、四十四凤姐泼醋二回,又在第四十七回插入泼醋余波,带改第四十七、四十八两回。
  根据脂砚那条长批,蟠柳事件与赖尚荣都是为香菱入园而设。其实调戏挨打与赖尚荣都是旧有的,现成的。并不是脂砚扯谎,他这条长批是非常好的文艺批评,尽管创作过程报导得不尽不实──总不见得能把改写的经过都和盘托出。
  一七六○本写红玉调往凤姐处,此后将第六十七回的丰儿改小红;这时候早已有了第四十八回香菱入园,薛蟠已经改为难得出门一次,因此把第六十七回内宝钗所说的薛蟠明年再南下的话删掉了。
  红玉与贾芸恋爱是一七六○本新添的,那么贾芸是否一个新添的人物?批者不止一次提起百回〃红楼梦〃〃后卅回〃〃后数十回〃的内容。庚本第二十四回批贾芸:〃孝子可敬。此人将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纯是揣测的口吻,显然没看见过今本八十回后贾芸的事,可见本来没有贾芸这人,也是一七六○本添出来的。
  除了第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七回,还有第三十七回也有贾芸,送了宝玉几盆秋海棠,附了一封俚俗可笑的信,表示他这人干练而没有才学,免得他那遗帕拾帕的一段情太才子佳人公式化。这一段近回首,一回本上最便改写的地方──首叶或末叶──该也是一七六○本添写的。
  醉金刚倪二借钱给贾芸一段,庚本有畸笏眉批:〃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不少,惜书上不便历历注上芳讳,是余不是心事也。壬午孟夏。〃这条批畸笏照例改写移作总批:〃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余卅年来得遇金刚之样人不少,不及金刚者亦复不少,惜不便一一注明耳。壬午孟夏。〃(靖本回前总批)〃仗义探庵〃一节可能原是另一条批,合并了起来。到了壬午,一七六二年,显然〃荣府事败〃后贾芸的〃一番作为〃已经写了出来,就是会同倪二〃仗义探庵〃。
  四详红楼梦(7)
  贾芸初见红玉,也是红玉初次出场,是他在门仪外书房等宝玉。焙茗锄药两个小厮在书房里下棋,还有四五个在屋檐上掏小雀儿顽,贾芸骂他们淘气,就都散了。焙茗去替他打听宝玉的消息。贾芸独自久候。
  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出去。恰巧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 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二爷来了。〃
  红玉在门前叫了声〃哥哥〃,读者大概总以为她是找茗──改名焙茗──因为他是宝玉主要的小厮,刚才又在这书房里。她叫他〃哥哥〃,而他称她为〃姑娘〃?除非因为是当着人。这样看来,无私有弊。书中从来没有丫头与小厮这样亲热的。茗又是有前科的,宝玉在宁府小书房里曾经撞见他与丫头卍儿偷情。固然那是东府乱七八糟,在荣府也许不可能。贾芸也完全不疑心。脂砚在一七五九年冬批过此回,也并没骂〃奸邪婢〃。那么红玉是叫谁哥哥?
  全抄本此回回末缺一大段,正叙述红玉的来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且听下回分解。〃末句是此本例有的,后人代加。原文戛然而止,不像是一回本末页残缺,而是从此处起抽换改稿,而稿缺。
  他本下文接写红玉的年龄,分配到怡红院的经过,以及今天刚有机会接近宝玉又使她灰心,听见人提起贾芸,就梦见他。
  脂砚对红玉的态度唯一不可解的一点,是起先否认红玉爱上了贾芸。如果回末的梦是后加的,还有下一回近回首,红玉去借喷壶,遇见贾芸监工种树,想走过去又不敢──此书惯用的改写办法,便于撕去一回本的首页或末页,加钉一叶──脂砚一七五九年批书的时候还没有这两段,那就难怪他不知道了,不然脂砚何至于这样武断。
  红玉是〃家生子儿〃,不一定是独生子。原文此回回末写到她父母的职务就斩断了,下句应当是她哥哥在仪门外书房当差,她昨天去找他,想不到遇见贾芸。但是作者隔了一两年改写加梦的时候,忘了这是补叙她在书房门前叫〃哥哥〃的原因,所以删了这一段,免得重复。
  下一回开始,翌晨她在扫院子,宝玉正在出神,想把昨天那红玉调到跟前伺候,又有顾忌,在几个扫院子的丫头里不看见昨天那个,终于发现隔着棵海棠花的倚栏人就是她。此处各本批注:〃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中泛出者,皆系此等笔墨也。试问观者,此非'隔花人远天涯近'乎?可知上几回非余妄拟也。〃
  宝玉被碧痕催他进去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却说红玉正自出神,〃被袭人招手唤去,叫她到潇湘馆借喷壶。〃隔花人远天涯近〃,但是镜头突然移到远在天边的隔花人身上,忽远忽近,使人有点头晕目眩,或多或少的破坏了那种咫尺天涯无可奈何的感觉。这是因为借喷壶一节是添写的,原文从宝玉的观点一路到底,进去洗脸,当天到王子腾家拜寿,晚上回来被贾环烫伤了脸,养伤期间又中邪病倒,叫红玉上来伺候的事当然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