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1-02-26 23:41      字数:4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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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氏的死讯传了出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靖本批:〃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常(棠)村。〃(甲戌本同,缺署名)眉批:〃可从此批。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余大发慈悲也。叹叹!壬午季春,畸笏叟。〃秦可卿之死,是棠村最欣赏的〃风月宝鉴〃的高潮,被畸笏命令作者删去,棠村不能不有点表示,是应有的礼貌。所以畸笏也还敬一句,夸奖棠村批得中肯,一面自己居功。但是在同一个春天,畸笏在另一个本子上抄录这条眉批,删去批棠村评语的那句,移作回后批,却把〃余〃字也删了,成为〃是大发慈悲也〃(庚本),归之于作者。最后把这条批语收入甲戌本总批,又说得更明显:〃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
  前面引的这五段删天香楼的解释,排列的次序正合时间先后。最后两段为什么改口说是作者主动?总是畸笏回过味来,所以改称是作者自己的主张,加以赞美。
  第十四回回末秦氏出殡,宝玉路谒北静王,批〃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第十五回出殡路过乡村,宝玉叹稼穑之艰难,又批〃写玉兄正文总于此等处。作者良苦。壬午季春。〃第十六回元春喜讯中夹写秦钟病重,又批:〃偏于极热闹处写出大不得意之文,却无丝毫纤强,且有许多令人笑不了,哭不了,叹不了,悔不了,唯以大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畸笏。〃在同一个春天批这三回,回回都用慰劳的口吻,书中别处没有的,也许不是偶然,而是反映删改第十三回后作者的情绪,畸笏的心虚。
  总结删天香楼的几个步骤:茍新删本──即甲戌本此回正文,包括散批、回后批;啕加回前总批重抄──即靖本此回──棠村批说删得好,一七六二年季春畸笏作答;咮在同一个春天,畸笏批另一个抄本──大概是旧本抽换改稿──开始改称是作者自己要删;哖改去旧本总批〃淫〃字──可能就是犴内抄本;咶用最初的新删本,配合四回本X本款式重抄,删标题诗,另换总批,但仍照靖本总批不分段,作一长批;讻用同一款式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但是总批分段。(末两项即甲戌本第十三至十六回。)
  二详红楼梦(11)
  甲戌本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的总批不但移到回后,又改为每段第二行起低两格──第一行只低一格──兔起鹘落,十分醒目,有一回与正文之间不留空白,也一望而知是总评。这四回总批内收集的庚本有日期的批语,最晚是一七六七年夏(注二十三)。同年春夏畸笏正在批书,编这四回可能就在这年夏秋,距第十三至十六回也有四五年了。书中形式改变,几乎永远是隔着一段时间的标志。第十三回总批格式同靖本,而与下三回不同,也表示中间隔了个段落,才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这四回是作者在世最后一年内编的,比季春后更晚,只 能是一七六二下半年。
  重抄甲戌本第十三回,距删天香楼也隔了个段落,已经有了不止一个删后本。在这期间,畸笏季春还在自称代秦氏隐讳,至多十天半月内就改称是作者代为遮盖,也还是这年春天。看来他自承是他主张删的时期很短暂,这包括刚删完的时候。因此删天香楼也就是这年春天的事,脂砚已故,否则有他支持,也许不会删。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史笔〃是严格的说来并非事实,而是史家诛心之论。想来此回内容与回目相差很远,没有正面写〃淫丧〃──幽会被撞破,因而自缢──只是闪闪烁烁的暗示,并没有淫秽的笔墨。但是就连这样,此下紧接托梦交代贾家后事,仍旧是极大胆的安排,也是神来之笔,一下子加深了凤秦二人的个性。X本改掉了元妃之死,但是第五回太虚幻境里的曲子来自书名〃红楼梦〃期的五鬼回,因此元春的曲词还是预言她死在母家全盛时期,托梦父母。
  一七六二年春,曹棠村尚在。同年冬,雪芹去世。雪芹在楔子里嘲笑他弟弟主张用〃风月宝鉴〃书名,甲戌本眉批提起棠村替雪芹旧著“风月宝鉴〃写序,〃今棠村已逝,余涎新怀旧,故仍因之。〃看来兄弟俩也是先后亡故。──也极可能是堂兄弟──靖本畸笏一七六七年批:〃……不数年,芹溪、脂砚、杏斋诸子皆相继别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大概可以确定杏斋就是棠村。甲戌本第一回讲〃棠村已逝〃的批者,唯一的可能也就是仅存的〃老朽〃,正在整理雪芹遗稿的畸笏。
  这条批语说纪念已死的棠村,〃故仍因之〃,是指批者所作〃凡例〃里面对于〃风月宝鉴〃书名的重视。因此〃凡例〃是畸笏写的,雪芹笔下给他化名吴玉峰。他极力主张用〃红楼梦〃书名,因为是长辈,雪芹不便拒绝,只能消极抵抗,在楔子里把这题目列在棠村推荐的〃风月宝鉴〃前面,最后仍旧归结到〃金陵十二钗〃;到了一七五四年又听从脂砚恢复〃石头记〃旧名。也可见畸笏倚老卖老不自删天香楼始,约在十年前,他老先生也就是一贯作风。
  畸笏在丁亥春与甲午八月都批过第一回(甲戌本第九页下,第十一页下),大约是在一七六七春重读〃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句,看到作者讥笑棠村说教的书名,大概感到一丝不安,因为他当年写〃凡例〃,为了坚持用〃红楼梦〃书名,夸张〃风月宝鉴〃主题的重要,以便指出〃红楼梦〃比较有综合性,因为书中的石头与十二钗这两个因素还性质相近,而〃风月宝鉴〃相反,非用〃红楼梦〃不能包括在内。后来也是他主张删去天香楼一节,于是这部书叫〃风月宝鉴〃更不切题了。因此他为自己辩护,在〃东鲁孔梅溪〃句上批说他是看在棠村已故的份上,才保存〃凡例〃将〃风月宝鉴〃视为正式书名之一的几句。
  一七六二年春,他批第十三回天香楼上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醮:〃删却。是未删之笔〃,雪芹还是没删,只换了个楼名,免得暗示秦氏死因太明显,与处置〃红楼梦〃书名的态度如出一辙,都是介于妥协与婉拒之间。
  秦氏的小丫头宝珠因为秦氏身后无出,自愿认作义女,〃贾珍喜之不尽,即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中曾经指出这一段的不近情理,与秦氏另一个丫头瑞珠〃触柱而亡〃同是〃天香楼未删之文〃,暗示二婢撞破天香楼上的幽会,秦氏因而自缢后,一个畏罪自杀〃殉主〃,一个认作义女,出殡后就在铁槛寺长住,等于出家,可以保守秘密。〃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甲戌本夹批:〃非恩惠爱人,那能如是。惜哉可卿,惜哉可卿!〃举哀并不是难事,这条批解释得异常牵强而不必要,欲盖弥彰。畸笏是主张删去天香楼上打醮的,显然认为隐匿秦氏死因不够彻底,这批语该也是畸笏代为掩饰。
  另有一则类似的,也是甲戌本夹批,看来也是畸笏的手笔:宝玉听见秦氏死耗,吐了口血,批〃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这条批根据秦氏托梦,强调她是个明智的主妇,但是仍旧荒谬可笑。
  显然畸笏与雪芹心目中的删天香楼距离很大。在第十三回,雪芹笔下不过是全部暗写,棠村所谓〃不写之写〃;畸笏却处处代秦氏洗刷。
  第十回张友士诊断秦氏的病:〃今年一冬是不相干〃,要能挨过了春分,就有生望了──当然措辞较婉转。此后改写贾瑞,同年〃腊月天气〃贾瑞冻病了,病了〃不上一年,……又腊尽春回,〃方才病故。夹叙〃这年冬底〃林如海病重,接黛玉回扬州。黛玉去后,秦氏死了。第十二回批注贾瑞寄灵铁槛寺,是代秦氏开路(庚本第二七○页,己卯、戚本同),可见死在秦氏前。秦氏的病,显然拖过次年春分,再下年初春方才逝世。既然一年多以前曾经病危,甚至于已经预备后事了,即使一度好转,忽然又传出死讯,也不至于〃合家……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最后九个字棠村指出是删天香楼的时候添写的。显然这时候是写秦氏无疾而终,并不预备补写她生过病。只有彻底代她洗刷的畸笏才会主张把她暴卒这一点也隐去。
  前面说过,甲戌本第十三回与回前总批之间隔了一段时间;此回有了回前总批后,又隔了更长的一个段落,才重抄下三回,凑成一册四回本。第二次耽搁,该是由于补加秦氏病的问题还是悬案。畸笏无法知道改写上两回是否会影响下两回,所以要等改了第十至十一二回之后再重抄第十四至十六回。拖延到一七六二下半年,他的意见终于被采用,第十回写秦氏得病,第十一回又自凤姐宝玉方面侧写秦氏病重。至于这两回原来的材料,被挤了出来的,我们可以参看第三十四回,宝钗问起宝玉挨打的原因,袭人说出焙茗认为琪官的事是薛蟠吃醋,间接告诉了贾政。宝玉忙拦阻否认。宝钗心里想“难道我就不知道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更利害了。”书中并没有薛蟠与秦钟的事。第九回入塾,与薛蟠只有间接的接触。同回宝玉第一天上学,“秦钟已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戚本批注:“此处便写贾母爱秦钟一如其孙,至后文方不突然。”后文并没有贾母秦钟文字。回内同学们疑心宝玉秦钟同性恋爱,“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淫秽,布满书房内外,”句下戚本批注:“伏下文阿呆争风一回。”显然第十回原有薛蟠调戏秦钟,可能是金荣从中挑唆,事件扩大,甚至需要贾母庇护秦钟。
  二详红楼梦(12)
  此外还删去什么,从第十二回也可以看出些端倪。此回开始,贾瑞来访,就问凤姐: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凤姐道:“不知什么缘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舍不得回来,也未可知。”
  上一回并没提贾琏出门旅行的事,去后也没有交代。显然第十一、十二两回之间不连贯 ,因为第十、十一两回改写过,原有贾琏因事出京,删去薛蟠秦钟大段文字的时候,连带删掉了。
  第十、十一回是作者在世最后几个月内的遗稿,没来得及传观加批,现存的只有一个近白文本第十回有十条夹批(己卯本),没有双行小字批注──新稿的征象。雪芹故后若干年,有人整理一七六○本上半部,抽换一七六○后改写诸回,缺这最后改的两回。不但缺这两回,显然一七六○本的第一册也已经遗失了。
  一七六○本第一回应当与X本第一回相同──即甲戌本第一回──因为那是此回定本。但是除甲戌本,各本第一回都是妄删过的早本,楔子缺数百字。一七六○本是十回本,一回遗失,必定整个第一册都遗失了。一向仿佛都以为庚本头十一回在藏家手中散佚,这才拼凑上白文本。其实编集上半部的时候,一七六○本第一至十回已经遗失,如果还存在,也从来没再出现过。当时编者手中完整的只有这白文本──与己卯本的近白文本──这两个本子倒是有新第十、第十一回。
  从删批的趋势看来,一七八四年的甲辰本也还没有全删,白文本似乎不会早于一七八○中叶。白文本是编上半部的时候收入庚本的,因此这也就是庚本上半部的年份的上限。根据第二十二回末畸笏丁亥夏附记,上半部不会早于一七六七夏,现在我们知道比一七六七还要晚一二十年。
  这白文本原是一回本,有简单的题页:“石头记 第×回”,但是已经合钉成十回本。庚本收编第一册、与第二册上拆下来的一回,只撕去第一、第十一回封面,代以回目页,配合一七六○本,不过改用上半部无日期的格式。第一册回目页照抄白文本各回回目,第二册仍旧保留一七六○本原回目页上的回目。
  所以庚本除第一册外,回目页上的回目都是一七六○本原有的。庚本的主体似是同一个早本──当然内中极可能含有更早的部份──这本子用“旷”、“嫽嫽”、“姆姆”、“儒海”、“冕璃”,但是屡经抽换,分两次编纂,在一七六○年与一七八○中叶或更晚。回目页上始终用这早本的回目,不过一七六○年制定回目页新格式,也很费了点心思,回目上面没有第几回,只统称第×至×回,因为有的回目尚缺。流传在外的早本太多,因此需要标明定本年月,区别评阅次数。
  前面估计过脂砚死在雪芹前一两年,一七五九冬四评想必也就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