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宫本宝藏 更新:2021-02-17 08:54 字数: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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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文字瞬息灰飞烟灭。
男人是在24日才得知野鹿队获胜的消息,他并非一个忠实的球迷。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微微一动,想起了那封垃圾邮件。碰巧而已,他想道,抛硬币也有一半机会猜中字或面的。
第二周,〃先知的话〃又准时到达。男人照例匆匆一瞥,然后删除,只不过这次,他暗自记下第二天查看赛果。
又猜中了。男人的心重重一跳,像窥探到某个阴谋般,对周围谨小慎微起来。
他在电脑上输入prophet,显示错误,找不到服务器。他恍然,嘲笑自己的幼稚,那个地址当然是经过伪装的超链接,有谁会将罪行暴露于日光之下。
于是,只有等待,只有煎熬。
第三周,他由信上的链接打开了那个网站,不禁哑然失笑。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投注网站,密密麻麻的信息如僭建的农民房,堵满了页面的每寸空白,各方神仙祭出十八般武艺,从周易、风水、星相甚至圣经中追源溯流,为自己的预测寻找理论依托。他看到了注册用户须知,订阅预测信息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还有〃预测有风险,请谨慎投注〃字样。这让他敲起了退堂鼓。
第三周的预测又中了,丝毫不差。
男人开始揣测,是否这个网站的庄家与国际博彩集团有着利益上的往来,因此总能得到背后交易的风声。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个时代,花几千万买一场假球,再通过其他手段获取数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利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多黑钱也就这么一来二往,被洗得干干净净。
世间胜负事,无非博弈而已。
那么,自己又何妨去均沽一下这份利益?慢着。男人突然紧张起来,他微拱起身体,如鸵鸟般环顾四周,窥视着每张沉迷于屏幕的面孔。既然是群发邮件,这里又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得到了先知的密谕?知道的人越多,岂非意味着分到每个人嘴边的蛋糕越小?庄家有这门稳赚的买卖,又何必分出一杯羹来给我们这些虫豸般的小人物,这太不符合逻辑了。
男人颓然跌坐回自己的椅子。
第四周一切如旧。
他始终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一如他那说服不了别人的性格。因此他开始怀疑自己。他想起某种名称拗口的神经衰退症状,似乎是阿尔茨海默氏症①之类,患者的早期症状之一便是混淆事件发生的顺序,以至于因果颠倒,日月无伦。他无法确定是否自己先收到了信,再得知赛果,因为信件已被他悉数删除,而数字是不会欺骗的。在无法正面求证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旁敲侧击。
男人选择了周末的一天,将自己当天的生活事靡巨细,一一按顺序记下。而作为旁证的妻子,也同样将她观察到的事件记低,再两相校验。尽管满腹狐疑,但妻子对丈夫的多疑和优柔早有认识,因而相当配合。结果显示,顺序并无出入,而在记录的细节上却颇多差异,男人重视目的而女人着眼表现,〃上厕所〃和〃他略带忧郁地拧开洗手间的门,心事重重〃虽然殊途同归,毕竟还是不同的。
第五周如期而至。
男人呆坐在屏幕前,看着那封闪烁的新邮件,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几乎断定这是一场恶作剧,不然就是密谋深远的犯罪。通过邮件进行远程催眠的事情也时有耳闻,看来自己是中了圈套,正在一步步地走向被操控的深渊。冲动中,他按下了删除键,并勉力将头脑中的记忆同步删除。
越想忘记的,往往记得越牢,世事总是如此。
第二天,他习惯性地查看了各场赛事的结果,然后,那封闪烁的邮件便在他眼前不停盘旋,放大,挥之不去。他深深懊恼自己的冲动,后悔为何没有看一眼内容再删掉。男人来到了网管的面前,故作轻描淡写地诉说自己误删一封工作邮件的小麻烦,当网管表示爱莫能助之后,愈加轻描淡写地离开,只是在转身的瞬间五官便扭曲成一团。
男人从来不是善于向世界敞开自己的那种人,他选择将所有的情绪自行咀嚼消化,再通过某种方式排泄出体外。他感觉自己像一只供实验的白鼠,被囚在笼中,一只来历不明的手不停戏弄、挑逗、摆布着他,乐在其中。想到这里,他简直出离愤怒了。
可那只手会来自何方呢?目的何在?难道只是单纯为了取乐吗?
男人的怒火被一种求知的渴望缓缓浇熄了。
第六周。
不出意料,连续第六次命中赛果。男人出奇地平静,他尝试着从所有可能的角度去解释这件事情。
他知道一个人名叫John Titor②,声称自己来自未来,在股市里操作短线,数周内套利几百万美元。在John Titor的未来里,美国内战一分为三,世界在核子大战后一片衰颓,人口锐减,幸存者回归农耕社会,勉强度日。在展示了他那个貌似发动机冷却器的时间机器后,John Titor神秘失踪,据说已经回到未来,因为这个时代的〃时间线〃似乎与他们并不相同。
〃先知的话〃会是来自未来的回响吗?
他看过一部名叫《黑客帝国》的电影,片中声称,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不过是由机器虚拟出来的幻象,而现实的真相是,人类早已沦为机器豢养的作物。虚拟世界中的人,有时会接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息,那是来自一群醒觉的革命者,用于唤醒民众的宣传工具,而先知则是一个联结现实与虚拟的程序,以老年妇女的面目出现,用于甄选革命队伍中的领袖人物。
难道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候选人?
他读过一篇名叫《巴比伦彩票》③的小说,文中构筑了一个以彩票为运行规则的世界,无论是身份、阶层、罪罚以至于任何存在偶然性的行为,都采取抽签的形式来决定。这种神秘主义的机制经过漫长的演化,沉淀到社会的习俗、文化、历史和精神中,所有的人仿佛生活于一个不确定的梦魇中,猜度着庄家公司是否依旧大权在握。
或许那个公司正隐匿于时代的背面?
男人在沙滩上一一筑起城堡,又一一推翻。只有一刹那,唯一的刹那,那个阿米尼乌斯派④的想法在他脑中呼啸而过。如果上帝存在的话,那么便足以解释这一切,包括诱惑与考验本身。
可上帝真的存在吗?
第七周。
先知的话错了。
男人茫然而不知所措,仿佛一座建筑了多年的高塔却在须臾间崩溃了,如此轻描淡写。男人将邮件看了又看,他不知此时心中浮现的该是何种情绪,失落?惶惑?无助?自责?谦卑?以上的混合物?蓦然间他甚至责备自己的摇摆与怀疑,是否因此而丧失了上帝的恩宠,在他尚未确定上帝是否存在的时候。
可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宇宙中的一次小概率事件吗?
男人站起身,芦苇般摇晃了两下。蜂巢般的办公室格局整饬,每个小方块里都有一具躯体微微蠕动。他突然瞥见了隔壁格子里的那张脸,充盈着诡异的笑,那种表情如此熟悉,莫非……
同事终于离开了座位,男人故作镇定地来到那人的电脑前,迅速地打开Outlook,他终于发现了那个耸动的标题。先知的话。
2月3日,灰猫vs狂牛。灰猫胜。
订制预测信息请登陆prophet,加入注册会员。
这封邮件与男人收到的那封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个字。〃胜〃字。
恍惚间,男人仿佛明白了什么,他兀自笑了起来,无法遏止地。笑声越来越大,引来周围人群的侧目。
是的。二的六次方,六十四分之一。这便是那只笼外的手。这便是上帝。
自己不过是六十四种可能性中的一种,与其他六十三种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硬要找出不同,那也许是特别幸运并且特别不幸罢了。只要庄家发出的邮件数量足够大,幸运儿永远不会是少数。
男人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邮箱,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删除〃。
先知的话瞬息灰飞烟灭。
①阿尔茨海默氏症(Alzheimer's Disease),是一种由于脑神经细胞死亡而造成的神经性疾病,其最初症状可能被认为是由于年迈或健忘所致,随着病情发展,认知能力、决策能力和日常活动能力将逐渐丧失,晚期将导致失智并最终死亡。
②John Titor,详见johntitor。
③《巴比伦彩票》,作者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出自1944年《虚构集》。
④阿米尼乌斯派,信奉由雅各布斯·阿米尼乌斯(Jacobus Arminius)创立的神学教义,认为宿命论是以上帝对人类自由选择的预知为条件的或与之相关。
丽江的鱼儿们
陈楸帆
1.
两只攥紧的拳头摆在我的眼前,手背向上,泛着刺目的白光。
〃左?还是右?〃
我看见自己伸出幼嫩的食指,怯怯地点了点左边。左手手心向上,打开,空空如也。
〃再给你一次机会,左?还是右?〃
我点了点右边。
〃确定了哦?变不变?〃
手指在空中犹豫着,鱼儿般左右游弋。
〃变不变?三……二……一……〃
手指定在了左边。
手心向上,打开。除了透明的日光外,空空如也。
是梦?
我微微撑起眼睑,阳光苍白刺眼,在这座纳西风格的院落里,我打了个不知长短的盹儿,好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天真他妈的蓝啊,我抻了个足足的懒腰,十年过去了,该变不该变的都变了,只有这片天空的颜色依旧。
丽江,我又回来了。这回,我是个病人。
这回,注定了我们的相遇不再平铺直叙,不再正常。
2.
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我由一个作息规律得近乎病态的办公室白领,一辆灰色福特的主人,一间位于城市皱褶处的霉菌公寓的准拥有者,一条负债累累的寄生虫,等等,摇身变成了一个疗养病人。都是那份天杀的体检报告,在最后一页白纸黑字地写着:PNFD II(Psychogenic Neural Function Disorder II),用人话说就是心因性神经官能失调二期,建议是强制疗养两周。
我腆着脸问老板能不能不疗养,因为我的后颈肉已经接收到从办公室各个角落里射来的目光,开始过敏、泛红、发热。那目光多么的幸灾乐祸,多么的小人得志,多么的落井下石,翻来覆去就是〃大红人你也有今天呀〃这一个调调。
我打了个寒噤,办公室政治的这种死法,我并非没有亲见过。
老板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啊,你疗养我还掏钱呢,这是劳动法的新规定,你以为想疗养都能疗上啊,也就咱这么国际化的正规公司……啊。再说了,你这病要恶化了,弄出个神经性梅毒什么的,那也趁早给我走人。
我讪讪地退出老板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交接工作。我努力不去理会那些目光,瞧好了,你们这些神经性梅毒的小人,半个月后咱们再战。
飞机上,我听着四周鼾声大作,睡意全无。事实上,我已经失眠一个多月了。肠胃功能紊乱、健忘、头痛、肌肉劳损、轻度抑郁、性欲减退……或许,我真的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我随手翻阅起航空杂志,一幅幅美好到虚假的丽江风景唤起了十年前的记忆。
十年前的我,一无所有,浪漫得一塌糊涂。十年前的丽江还是片自我放逐者的乐土,或者不那么文学地说,文艺青年的艳遇胜地。当时我的所有财产就耷拉在纤维化还没那么严重的肩膀上,揣着一张地图出没在古城的清晨与子夜,与独行的女子搭讪,伴着歌声和酒精入眠。
如今我回来了,有房有车,该有的都有了,包括阳痿和失眠。如果幸福感和时间是坐标系的纵横两轴,那么我怀疑我的人生曲线已经过了顶点,开始坚定而无可挽回地下垂。
为了一条无法再度坚挺的曲线,付出一份安稳前途,这是哪门子的弱智交易?
3.
我又发呆了,阳光越过高墙斜斜地切在院子里,有一股香椿的味道。我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手表、手机以及一切能显示时间的物品已经被康复中心的人收走了,古城里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倒是有许多本地居民,将自己脑门或者前胸上一块皮肤出租了,贴了片巴掌大小的液晶显示屏,24小时滚动播放着各类广告。正如我所说的,这里已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