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宫本宝藏 更新:2021-02-17 08:53 字数:5056
不可能不出事,服务员作洞若观火状。别看这儿没〃安检〃,半夜指不定会有巡警来查房。
杜子春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在地面就看见几个巡警不怀好意地朝他们看,莫不是进了仙人跳的圈套,那可冤大头。
终了,还是回到地表,重见光明。
拉倒,我们上酒店吧。卢珪诧异地被杜子春打断了思绪,他拽着她走进了街角那家看起来挺高档名字也挺高档的〃魔晶大酒店〃。面对身着职业装的柜台小姐,杜子春变得局促不安了。
有……房间吗?
有220,260,340和380的。标间现在打九折。
就要那220的吧。杜子春在心里算了下,还行。
是两个人住吗?
要许可证吗?杜子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道。
不用,只要身份证。小姐暧昧地笑了笑。不过您跟她住一块的话,得多收100%的手续费,您知道,我们这儿是XX街,接待男宾需要特殊通道,不然的话……。小姐的手往旁边一指。
一道类似机场安检的金属门立在大厅的中央,一对对衣着入时的女郎正携着手等待从门洞中经过,她们中有的年纪也不过卢珪那么大,有的却已徐娘半老,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国际友人。她们细腻的脖颈相互纠缠着,窃窃私语,有的手十分不安分地在对方身体上下摩挲,不时还传出几声让人面红耳热的娇喘。
一对身材曼妙,玲珑剔透的妙龄女牵手款款步过大门,黑色门框上方亮起两个绿色的〃XX〃,伴随着清脆的〃叮〃一声。她俩相视一笑,交颈蛇吻一番,然后晃悠着撞入电梯间。
子春看到人群中漾起一丝骚动,但随即平静,队伍仍然缓缓向前推进。
〃兹兹兹〃一股类似警报的尖叫突然响彻大厅,门框上不停闪动着一个绿色的〃XX〃和一个血红的〃XY〃,两名不知从哪冒出的彪型大汉已经上前将一位女郎的手反扣在背后,并将一根银色的管状物抵住她的颈部。
刚才还婀娜多姿,让人浮想联翩的美少妇,瞬时间,长发脱落,光泽晶莹的皮肤迅速枯黄发糙,喉结突出,身体上下的曲线也象被拉直般刚硬起来。她,不,应该说他,朝着与他同行的另一位女郎怒吼着:他骗了我!!他骗我说那药有用!!他妈的回头一定找他丫的算帐!!声线在尖细与低沉间来回摇摆。
彪型大汉押送着那位客人消失在门外,女郎也不见踪影,队伍恢复了井然。毕竟,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姐看见子春脸上现出的惊恐神色,忙安慰他,您不用经过那道性染色体检测门,只要直接从员工电梯走就可以了,我们可以给你开餐饮发票。
哦。他松了口气,从钱包往外掏证件,回头看卢珪,也在掏。
他把身份证放在台上,回头看,卢珪还在掏。
还在掏。
手出来了,是空的。
杜子春简直就要崩溃了,他按住自己的性子。
一个人可以吗?小姐摇摇头。
学生证可以吗,图书证呢?他差点就说饭卡了。小姐还是摇摇头。
您知道,现在上面管得很严,象你们这种……异性性行为一旦被查获,那我们酒店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小姐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羞赧。您知道,今天是节假日,我们的客人很多,得罪不起,就算给你们房间也只能安排在偏僻的角落。所以,我们必须确认你们的身份,谁知道是不是便衣的稽查员呢。
就那么一瞬间,他那鼓起的外套一下子瘪了,皱巴巴地耷拉着,象层衰老的皮。
天已经黑了,节日的首都装点着缤纷的灯火,到处流光溢彩,欢快而拥挤的人群在林立的摩登高楼脚下游动,象鱼又象水。迷离的夜色中,男男女女们,齐齐携手,各自步入欢乐的殿堂,共度良宵。这座两千三百万人口的不夜城,从各个角落飘出若有若无的喘息声,缓缓地汇聚成云,优雅游荡在清朗的月辉间,偶尔冷凝成雨滴,砸落繁俗的人间。
杜子春和卢珪坐在马路边的石阶上,象两摊滑软的雪糕,散发着凉气。卢珪听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呼吸中残存的火气,她笑了,转过脸甜甜地对杜子春说,要不我们去XY街试试看吧,最近那条再过三个路口就到了。
驻马听
二十一岁的崔宁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那个夜晚,走了那条路。
从图书馆出来的她,踩着周末稀疏的人影,抬头看看渺茫的星空,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感觉。苍凉,没错,这个词用得真好。她打了个很淑女的哆嗦,浑身上下顿时苍凉了起来。
热热闹闹的,居然有鼓点和着歌声飘来,崔宁知道,那是不远处的周末舞会。舞会是在室内篮球场开的,每到周六日,门前便会大大小小的车子排到老远,多数叫不上牌子,偶尔还会有几辆长安或松花江的小面包凑在队伍里,看起来更象是一场不分季节的订货会。播的音乐也颇有乡土特色,认得出来的大概是些〃常回家看看〃之类的混音版,总让人误会正在重播春节晚会,便远远地站住,等着听赵本山或者宋丹丹的一口漏风东北话。
大家都说,里面的人没几个是去跳舞的。
大家还说,有人就那么活活失踪在里面了。
这样的事情崔宁听多了,可这天不知怎的,她就偏偏朝那儿拐过去了。
那天车子特别多,一溜五大三粗国产货过去,崔宁眼前突然一亮。虽然她知道的品牌不多,可〃宝马〃那蓝白相间的螺旋标志还是很好认的,何况这匹银灰的〃宝马〃又是泊在这堆驽马劣畜中,更显得打眼。
开宝马的也会来这种地方?这股好奇牵着她的步子,就那么一跳一跳地,来到了舞会门前。里面轰轰轰的,只听得羯鼓急促如雨点,打得人心头一缩一缩。
反正女士免费,好玩罢了。或许她过后会这么解释当天的行为,不管怎么说,她进去了,而且还跳了,虽然她只会体育课上教的健美操。而且,她也没有机会再解释什么。
昏暗的灯光下,一簇簇的人四散在各个角落,蛆虫般随着鼓点扭动,不时扫过的红黄蓝绿光斑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西装革履,哪些是霓裳虹裙。崔宁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尴尬局面直到我们的男主人公出场才得以化解。
通常在这种小说场景里出现的男主人公会具备以下特征:一,一副充满磁性的嗓音以及不凡的谈吐,以便先声夺人;二,瘦而高的身材,文艺气十足又不乏安全感;三,一身得体高档的衣着必不可少,还有不经意间露出的名牌手表;四,关键在于,他会不偏不倚地走向我们的女主角,并谦恭有礼地请她共舞一曲。
至于帅不帅的问题,在保证了上述四大原则的前提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崔宁何以会倚于王先生的胸前,合着〃走进新时代〃的摇滚版,跳了一个半小时的所谓慢三了。而当曲终人散后,接受夜宵邀请的崔宁在王先生的引领下,停步于宝马前时,少女心中的波涛汹涌,又有谁能体会。
〃马主〃潇洒地按了下遥控器,宝马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坐在宝马里的崔宁透过车窗,望着宿舍、树木、食堂缓缓掠过,她突然觉得心头一直存在的某个结被打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塌实拥着她。这种感觉坐出租车是没有的,坐公共汽车更是没有的。她之所以沉默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感受太过密集太过丰富而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口。
听点音乐吧。王先生扭开音响,是爵士乐。
爵士乐与宝马,这两种东西天衣无缝的搭配再次震撼了崔宁。
这是宝马多少。她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突破口,一种介于有知与无知间暧昧的平衡。
740 il。新版的。王先生也舒了一口气,沉默的尴尬无疑不利于局势的发展。
虽然崔宁不知道该款宝马市值118万人民币,但无疑当晚王先生已经为她上了一堂详略得当重点突出的宝马知识普及课程。她知道了宝马公司原先是造飞机的,因此宝马的引擎技术是最先进的。宝马提出的口号是〃驾驶极品车〃,这才有〃开宝马坐奔驰〃一说。选择宝马的人都十分注重驾驶乐趣,开宝马能从中体会到日尔曼民族的气质等等等等。王先生说到日尔曼时笑了笑,崔宁也笑了笑,虽然她并不十分明白这笑中的含义。
崔宁分不清,是王先生还是宝马让这个夜晚变得如此完美。当躺在宽敞舒适的自动调节坐椅上,将高高抬起的双腿架在后座特设的搁脚台上时,崔宁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辆宝马,而王先生便是一位技术老练的车手。
286匹V8发动机,起跑沉稳有力,中段加速敏捷,弯路表现稳定。
Nat King Cole用绵厚的低音哼着Unforgettable,窗外的校园夜景宁静如画。
后轮驱动,优异制动性能,根据路面状况自动调整悬挂软硬程度。
崔宁觉得自己醉了,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辆宝马。她?王先生?都是?
不管如何,宝马,让你成为一名出色的车手。
配合着爵士乐韧性十足的节奏,王先生温柔地,舒缓地将崔宁带到最后的冲刺阶段。崔宁已经浑然不醒,仿佛身体已经与这辆宝马融为一体。
突然,充实感消失了,王先生离开了她的身体,结束了这一场驾驶。崔宁心头飘起一丝不满足,这份不满其实来自她的身体。可很快的,她的不满足被一种更猛烈的情感所淹没。
她的身体悬在半空中。
她的双手被安全带紧紧缚住,扯向车厢的两个角落。而她的双脚陷入了搁脚台里,没错,象赤脚走在沙地上一样,那黑灰的塑胶没到她的脚踝,而且,也被扯向两个方向。
现在,她成了一个〃大〃字。
王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嘀咕了一声,每次都这样,就不能等我完事吗。
象是回答他的嘀咕,爵士乐的音量突然爆发了,在这密集挤促的空间里来回撞击。
王先生的脸扭曲地笑了,那分明是极度的惊恐,喏喏地把衣服裤子往身上一顿乱套。
崔宁象一只误坠蛛网的小虫,猛烈地扭转着自己的肢体,试图挣脱什么,可结果却是越挣越紧。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口红,粉底和眼影混成一片,脏兮兮地挂在两颊。
她张大着嘴,可是没有声音出来。一丁点也没有。
她没有办法看见,在她的身体下方,后座车厢的中央,一根粗大的黑色物体正从地板缓缓旋转升起,上面磷光闪闪,那是数百万个超微型感压器,它们把所受的压力化为相应的电子脉冲,输送到底盘的中枢系统。
幸亏她没办法看见。
王先生一身狼狈地钻出车厢,他掏出一根皱皱巴巴的烟,点燃,猛吸了一口。白烟四散在稀冷的夜风中。
宝马车厢开始有节奏地摇晃起来,起初只是略微的颤抖,然后越来越猛烈,象是在走一段崎岖不堪的山路。
爵士乐从车厢的缝隙中刺出来,震耳欲聋。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王先生远远地蹲着,抽着烟,脚下的烟头散了一地。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张了张嘴,象要说点什么,又停住了。
这是机器向男人学习的最后一课。他终于还是说出口。可女人,要学的还有很多……
宝马终于停止晃动,喇叭短促有力地响了两声。王先生匆忙地把没抽完的烟头丢下,小跑上前,钻进了驾驶座。他没扭头,他不敢扭头,后视镜中一片漆黑。
静谧的午夜校园里,一辆宝马缓缓起动,如果仔细听,会有爵士乐似有似无的飘荡,那是马儿欢快的呻吟。
林中语
Talkin' Forest
陈楸帆
人说话。
我们在清醒时说,我们在梦中说,我们总是在说。哪怕我们根本不吐一字,而只是倾听或者阅读,这时,我们也总在说。甚至,我们既没有专心倾听也没有阅读,而只是做某项活计,或者悠然闲息,这当儿,我们也总是在说。
我们总是不断以某种方式说。我们说,因为说是我们的天性。
海德格尔,1957年弗莱堡大学〃语言的本质〃演讲。
路标
轻软绵长的一丝吐息,象是灵魂出窍的声音,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呼出的雾气明了又暗了,如流动的液体相互缠绕、渗透,然后不做声响地扑面而来。霜青一步也不敢稍停,任凭高大如城堡的落叶乔木从身边掠过,它们绞碎的日光,织成一领迷蒙而幽黄的网,漫无边际地撒下来,层层叠叠地在他胸前划破道道闪亮的疤痕。
他感到肋骨隐隐作痛。
身边紧跟着的,是一串细小而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