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26 23:26      字数:4830
  鸡上房,鸭下河,鹅窜进秧田美餐一顿,你听着杵声,感觉着太阳渐渐收起它的热力。你心平气和地想想,该说大地是仁慈的。它在无止无息地输出。我们因为这输出,才能存活,才得以延续。它才是公仆。
  你就这样劳动吧。别逞能也别偷懒。你干不到一小时就会累的,别躲懒,干一天也就是个累。说是不行了,其实还能干好多时候,撑一下也就过来了。人是很贱的。你挑着担,过渠过坎时悠着点儿,莫把腰闪了。肩头鼓起的肉包别去摸,不是科学不科学的,别摸它就对了。
  干完活,扔下镰刀,撇下扁担,跳进河塘好好洗洗。河底的水总是凉的,别贪凉了,腿脚真会抽筋的。你在水里,才知道什么是江南。江南,被水浸透的土地,水也将你浸透。
  就连冬天也不例外。冬天有雪,它浮在地上,很快化去。和北方不同,它是液态的雪。液态的,懂了么?
  你是在冬天出生的,儿子。那个冬天没有雪。你不解地看着我。你知道我叫的“杨子”是指你。你的乳牙出齐又掉落,你的恒牙很齐很白。你长出智齿和喉节。你敢顶撞我了,并以顶撞为荣为乐。你意识到自己的性别,你为此发一阵呆,盲动一阵子的,也许还倒点儿霉吃点儿亏,或者穿插几行单恋失恋的把戏。你终究也会有自己的儿子的。你终究会为我为你母亲送葬。你也会老去,发际向后退缩,颜色由黑变白,腰围加粗,皱纹加深,上楼梯脚步重重的。
  只有到那时,你才会记起我,记起你小时候的那些闪闪烁烁的故事,记起父亲对儿子说过的片言只语。遥远的模糊的回忆,如同幻觉,叫你觉得不像是真的。
  你会记起父亲的村庄。在你走向生命的尽头时,自然,也会有一两个你的村庄,人可能永远需要村庄。人在村中是坦然的。你的村庄不那么古旧,所以,也不那么有味。
  你的爷爷放过牛,你的父亲种过稻子。我不知道你,儿子,你呢?
  那一层层茅草铺就的屋顶,那一条条小河分割的田野,那土黄色的土墙,那牛,那狗,那威力无比的太阳。
  你会爱的。
  你上街,走得远远的,为的是买两盒烟。根本没有汽车,你的心也平了。乡里不兴站队,但也别乘机插到谁的前头。路边有些孩子,篮里放着瓜果。爱吃就买,吃完再付钱也行,但别还价,他们不是广州高第街的八流商贩。
  多去几次,他们也会认识你的。那里谁都认识谁。他们和你亲亲的。他们会谈论你,和你谈论。他们承认你了,你该高兴。
  你就这样住着,看着,干着。你得耐住寂寞。你去过了,你就会懂得父亲,懂得父亲笔下的漕河。当然,这实在不算什么,应当珍视的是你懂了自己。你得不让自己飘了,你得有块东西镇住自己。也许,借父亲的还不行,你得自己去找。
  当你离开板桥的时候,人们会送你。你是不配的,儿子。你得在晚上告别,半夜就走。夜间的漕河微微发亮,你独自在河滩坐上一会,听听它的流动。
  也就是这些话了,儿子。你得去,在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就去。我不知道究竟会怎样。要是你的船走进漕河,看见的只是一排烟囱,一排厂房,儿子,你该替我痛哭一场才是。虽然我为乡亲们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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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umber : 1416
  Title :世说新编
  Author :流沙河
  Issue : 总第 87期
  Provenance :羊城晚报
  Date :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坐车不买票
  余骑车穿小巷,前轮误入一叟胯下。叟反应甚灵活,急抓车把不放,向我大叫。奈何车闸失灵,冲量极大,停不下来。幸好前轮有护泥板,恰巧托住叟之臀部,一直冲到小巷尽头,撞墙停车。余甚惶恐,跳下车座,鞠躬再三如鸡啄米,恳求宽恕。惊魂甫定,叟哂笑曰:“今天运气好,坐车不买票。”
  风车吓麻雀
  麻雀列入四害,全国共打。机关干部轮班登屋,坐瓦上敲锣鼓惊吓之。满城  咚咚,麻雀无枝可栖,飞倦堕死。余欲立功赎罪,乃用厚纸板做风车,直径三尺,附铜锣于其上,升悬于机关内旗杆之顶。妙哉,风车旋转,带动木槌击锣,  盈耳,不劳同志冒险登高而雀自毙。惜乎晚来风急,千山鸟已飞绝,万响锣犹惊魂,铁马冰河入香梦,害得同志睡不成。怕讨众嫌,撤掉风车,宽大麻雀。
  不吃圆饼干
  勤杂人员老罗,结婚颇迟,溺爱独子。夏夜,独子睡醒,磨皮擦痒,说要饼干。给蛋糕,给酥饼,皆拒绝,非要饼干不可。闭眼嚎哭许久,逼得老罗起床,骑车上街去买。时近11点,商店多关门。老罗跑遍半城,总算买到饼干。骑回机关,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入室昵呼乖乖,急忙献上。独子一瞥,双脚乱蹬,扁嘴叫喊:“要吃方的,不吃圆的!”
  沙汀被盘诘
  60年代初期,老作家沙汀到乡间采访,穿着简陋,所谓微服。一日返回成都,未及归家,先去永兴巷招待所理发。此处理发,须凭高干证件,否则恕不接待,且有门卫,张三李四平头百姓不得入也。沙汀入内,见高朋已满座,坐等空缺,颇不耐烦,乃拂袖而去焉。出理发室,一便衣追上来,拍沙汀肩膀,叫出示证件。沙汀忘记带高干证件,乃自陈身份“省文联主席”。便衣见此人表情似慌张,面貌清瘦,衣衫敝旧,挟一破伞,鞋上沾泥,好像想象中的逃亡地主,冒充沙汀主席行骗,于是严加盘诘。沙汀怒,与之争。便衣下命令:“到省文联去!”押往省文联机关。沙汀急步跨入大门,捶窗问守门人:“我到底是不是沙汀,你说!你说!你说!”守门人答:“你当然是。”沙汀背指身后便衣,跌脚大吼:“他说不是!”
  书记说文娱
  文革以前,故乡小镇尚无电视,镇上居民最饿电影。风闻附近乡间某村来放映队,镇民纷纷提小凳往观焉。常常是天未黑而场地已坐满,本村农民迟到,仅可旁观。农民群众厌喧宾之夺主,乃请公社书记现场广播讲话:“喂。喂。请安静。请安静。各位居民同志,坐中间的,请让出,一些地位,给农民坐,给农民坐。大家都晓得,我们农民,文娱活动,少得可怜,除了,搞一搞,男女关系,就只有,看一看,电影了。硬是可怜,要请大家,体谅体谅。你们说,好不好?”满场轰笑叫好,纷纷提起小凳让位。
  官员念讲稿
  故乡县城某官员登台念讲稿,语音响亮,语调剀切,且辅之以手势,完全不像是秘书起草的。一次念讲稿云:“毛主席,教导说: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右掌向下一砍,显得非常果断。听众吃惊,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官员翻篇,迟疑片刻,猛叫一声:“吗?”全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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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umber : 1417
  Title :爱的赛跑
  Author :乔治·凯斯
  Issue : 总第 87期
  Provenance :
  Date :
  Nation :
  Translator :
  一
  140个中学长跑选手,忐忑不安地站在起跑线上,心里盘算着即将展开的3英里越野赛跑,青春的脸焦虑得忽然显得老了几岁。他们个个都是苦心锻炼的运动员,读中学时差不多每天要跑5英里到15英里,准备在这最后见高低的密西根州中等学校越野冠军赛中一显身手。
  对一个名叫比尔,个子瘦长,笨手笨脚的选手来说,这场比赛的意义,远较争取体力胜利为重大。比尔是我们的儿子,这场比赛,是他18年来抗拒挫折失败最重要的一次挣扎。这是他最后一次奋斗。他结果会得到心里盼望已久的胜利?还是会遇到使他精神瓦解,就此一蹶不振的失败?
  选手在起跑线上各就位置,比尔面色苍白,神情紧张。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大部分参加赛跑的人都比他体力强,跑得快。可是至今还没有人发明一种天平,能衡量一个年轻人的奋斗心有多强,或测定他的决心有多大。比尔的内在力量能使他得偿夙愿,成为密西根州全州越野赛跑队队员吗?他必须跑在前15名内才能得到这个荣誉。
  这好像办不到。按道理,把他预赛及格的时间和别人的相比,他该落到最后几名。看来似乎难免又一次失败了。
  二
  比尔从出世到18岁,受到的挫折和嘲笑可真比别人多。小学对他是场漫长的噩梦。比尔6岁时,虽然用功,却似乎不能明了读书的基本原则。他要在一年级留级,他并没有怨言,反而比从前更用功,但是仍赶不上比他年幼的同班同学,同学常常笑他留级,使他的心理负担更加沉重。
  他刚9岁那年,三年级的级任老师,找我和妻子到学校去谈话。我们想来心里惴惴不安。是不是比尔操行不好?难道是他不用功?
  比尔的老师开门见山说:“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将进不了大学。他非常用功,就是智力不足。”
  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啊,就只是这件事?我们还以为有真正的坏消息呢。”
  她的神情,由关切变为迷惑。“儿子上大学,你不觉得重要吗?”她问,“难道你不认为他必须上大学?你是法官。法官的儿子不上大学,别人会作何感想?”
  我解释,我们当然希望比尔能有一天进大学。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长大的时候对别人有爱心,做事永远悉力以赴。
  比尔继续竭力奋斗。然而六年级时,又有位老师找我们到学校去谈话。“我只好告诉你们,”她说,“比尔不再努力了——他已经完全死了心。”我听了她的话很伤心。我怕——怕比尔已经变得自暴自弃,丧失了那一点弥足珍贵而极脆弱的自爱,只有自爱才能使他在成年以后不致失败。
  当晚就寝以前,这初次把自己读小学的经历告诉他:30多年前,我是全班最蠢的孩子,亏得父母和老师爱护体贴,居然熬过了那些岁月,终于进了法学院。我又告诉他,我们常以为别人的成就,得来简单容易,其实人生并不经常如此。大部分胜利都是在许多次失败后发愤取得的。“比尔,”我最后对他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想出方法克服你的挫折。”
  “你知道吧,爹,”他答,“我想,只要有人爱你和支持你,就算自己干得不大好,也不太尴尬。”
  三
  砰!枪声一响,赛跑开始。我只觉两腿发软。在11月的寒风里,我的喊声听来沙哑而遥远:“快跑啊,比尔蓝!”我对儿子叫,他身上穿的是皇橡园镇金波中学的蓝运动衫。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山脚下的平地,在那里可以看得到赛跑者经过。到时恰好看见领先的小将冲来。我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他的跑姿就知道不是比尔。又有四个选手跑了过来,然后五个。比尔哪里去了?我不禁担心,也许比尔已经退出了。过去不管他跑得多坏,却从来没有半途退出过。不过也有可能是腹部痉挛或扭伤之类。
  最后,他也越过山脊跑来了,腰挺得很直,右肩一上一下,随着双臂摆动。一看那步伐就知道是他。可是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有39个选手跑在他前面。我看得出,比尔非常卖力——太卖力了。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吃力地硬撑。
  然而突然之间比尔转到外圈,开始超越几个领先的选手。他知道,我也知道,他不能太落后,因为他没有最后全速冲刺的力量,不能在将近终点时冲越众人取胜。他跑过我面前时,微举右拳。“加油啊,穿蓝的,”我狂喊着替所有皇橡园镇的选手打气。可是在我心头深处我知道穿蓝的指谁;是“比尔蓝”。
  四
  我们儿子那令人困惑的求学问题终于查明了,原来是有一只眼睛的肌肉麻痹,因而时有复视的困扰,严重地影响了视力。七年级转眼就到,比尔开始接受一位眼科医生的指导,那医生为他设计了一套运动,以增进他的视能和眼肌动作的协调。同时我们还为他请了位家庭教师帮他阅读。他力求上进,学业有了进步,居然成了七年级的优等生,人人都大为惊讶!
  比尔读八年级时,参加了径赛队。径赛第一季,他每次比赛都惨败。可是每次失败后,他的决心却更强。第二年秋天,他参加了中学一年级学生越野长跑队。整年他都跑得不好,可是他总是尽力快跑。队长齐里是校队最佳选手,见他有毅力,便加以辅导。我们的儿子于是成了皇橡园镇街头一个常见的人物,不论风雪寒暑,每天都要跑上15英里。
  万千里路的刻苦练习,终于使他在中学四年级那年有了收获。他成了越野长跑队里跑得最快的健将,队友们因而公推他做副队长。可是他要做全州选手,这目标似乎仍高不可攀。要达到这个目标,他必须在分区比赛和最后的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