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2-26 23:20      字数:4785
  乱裁挥薪袢兆叩媚敲炊唷R豢即尤ㄉ匠龇⑺屯嵬嵝毙保琸气不接下气,此刻他和寄客已经走了大半天,甚至已经翻过了人迹罕见的十里琅挡岭,他竟然还没有倒下去瘫掉,这是他自己也难以想象的奇迹。他不时地蹲下身子去喝那山中泉水,站起来时眼中饱含着泪水,眼前一花,不见了他的领袖,他的煽动者赵寄客,他就吓得哭腔哭调喊:〃寄客你在哪里?寄客,呜呜呜,寄客你快来接我!〃
  总要过一会儿,杭天醉以为自己精神就要崩溃的时候,寄客出现了,他把手里用树枝做的拐杖伸给他,嘴里说着:〃就要到了,就要到了。下了山就是天竺寺,法镜寺后面就是三生石。我跟二哥、三哥来过好多次。我爹也来过的。在这里睡一觉,来生、今生和前生的事情,统统晓得了。我要做个不当郎中的梦。我可不喜欢闻那些中药味。〃
  手里握着了可以连接住寄客的拐杖,虽然天醉累得两眼迷糊,但还是欣慰多了,便问:〃你爹和我妈找不到我们,不是要急死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就在三生石边睡一夜,我跟于公词旁小孩说好了,夜里再告诉我爹。我也要让他急急,谁叫他做这样的梦的。〃
  〃你真的以为是你爹梦见于公了吗?他难道不会故意哄哄你吗?〃
  〃真的陪!〃赵寄客叫了一声,站住了,〃我怎么没想到?〃
  〃大人有时候是很不好猜的。他们和我们相信的完全不一样。你怎么停住了。到了吗?这就是三生石。这就是?这里不是给观音娘娘做生日的地方吗?前面下天竺,有鱼篮观音,我妈带我来烧过香的,原来后面就是三生石。你看它像是个什么?这里有谁题的诗,天快黑了,我都要看不清楚了。你等等,让我来读给你听: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临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
  此身虽异性长存。什么意思,嗯,寄客?你看这里还有一首: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却回、烟……烟掉……上……翟……塘……〃
  寄客一边抱着一堆干草,一边跌跌撞撞找地方铺,一屁股坐了下来,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个和尚死了,过了好多年变成一个放牛的,回来见他的老朋友,就在这个地方……〃他拍拍身后的三生石,回头一看,〃真没用,倒下就睡,睡着了。曙,给你。三生石保佑我不做乌花郎中。〃说着便把一捧干草夹头夹脑扔在了呼呼大睡的杭天醉身上,自己也就倒头睡去了。
  杭天醉恍馆意识到他坐在睡着了的赵寄客身旁,头上身上挂着干稻草。周围亮晶晶的,月光像水银,在他身边流过去流过来。他看见他的四周乱石如枪,枪头上闪闪发光,还看见藤葛如麻钦绕在树上。但那藤葛和树冠,全都泛着厚厚的白光。山草在地上匍匐着,又软又密,它们像是白蜡做的一样。他顺手拿下沾在身上的一根干草,于草变成了银条。他回头看看靠着的石头,状如圆盆,大似卧床,石一端的隆起部位有四五个杯口大小的圆洞,洞洞相连,玲现剔透。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三生石。奇怪的是,它也变成了银白色,还发着青幽的毫光。他用手轻轻敲叩了一下,他听到了冰凉的五击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琉璃世界,莫非他们成仙了?到月亮里的广寒宫中去了?他想低头叫醒寄客,定睛一看,差一点惊呼——寄客裹在干草丛中,早就成了一个玉雕的人儿。
  接着,他闻到一股无法言传的清幽迷香,是桂香,还是茶香,还是荷香?他不知道。他往天空一抬头,天空像一片望不到边的大冰块,月亮像一朵玉莲花,发着一尘不染的灵光。哑静,哑静,有僻僻啪啪的极细的珠现,从天上掉下来,打在他身上。他恍恍。缴德地站了起来,在晶晶亮的空气中游来游去。他舒服极了,惬意极了。他飘飘欲仙,香气四溢,在冰光玉毫中展开双臂,走来走去。万籁俱寂,只此一人,他不孤独,不害怕,他自由极了。
  然后,他又看见了他。他就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白银草丛中。他和从前一样,背对着他,肩膀瘦削地泛着青光,盘绕在肩上的辫子像一条玉带。他悄无声息地站住了,他看见他的背渗出了玉液一样的东西,又稠又亮,凝聚成一块,像一面镜子。他好奇,亲切,无碍,他飘浮了过去,那个背影回过头来——是他!他想把他看得仔细一些。他还想对他好。他跪了下来,凑近他的脸。他看见他的两只眼睛王光一闪,有两行眼泪,便从白晃晃的面颊上,流淌下来了。
  第六章
  杭州知府林启在蒲场巷普慈寺设求是书院之际,离上个世纪的百年终结,只有三载春秋了。书院厅堂中,这位福建籍的维新人士,一边对着那三十名杭州精英训话——居今日而图治,以培养人才为第一义,居今日而育才,以讲求实学为第一义;一边不无欣慰之意地想:大清国变法,或可有期有望了!
  杭逸飘飘然地立在三十名学子之间,细高,长脖,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一身漂白杭纺长衫,外套一件隐纹万字黑色缎背心,外面别出心裁披一件黑色丝绒披风。一根辫子又黑又亮,晃晃悠悠不时摆动。他身旁立着的青年比他略矮一些,宽肩阔眉,肤色略黑,越发显得一口白牙。他是一身的短打模样,站如青松,油黑发辫略望。他略仰的下巴,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两只手背在背后,双腿叉开,绑了裤腿,双脚作外八字形,仿佛掌持利器,随时可望出手。不用说,是赵尘。
  那日,林藕初甚为喜悦,摆了几桌酒席,庆贺儿子入学。酒宴上没有吴茶清,他去绍兴平水收购珠茶了。天醉有些失落,说:〃我这一读书,家里的担子,又得你们挑下去了,头绪又那么多,依我看,出口的珠茶生意就不要做了。〃
  杭夫人挥一挥手说:〃瞎说什么,不挣外国人的银子,茶楼能有钱赎回来吗?〃
  忘忧茶庄这十年的发展,一是传统的龙井内销茶,其次便是这绍兴平水珠茶的出口了。
  绍兴平水,唐代便是个有了名的茶市,茶酒均在此交易。平水珠茶,也唯平水方有,团得滚圆,活像一粒粒墨绿色珠子,英人译名gun Powder green,绿色弹药之意。喝来,棱棱有金石之气,杀口得很。
  珠茶最初出口被译为Hgson——贡熙,意为专门进贡康熙皇帝的茶叶。18世纪中期在伦敦市场上每磅售价高达十先令六便士。
  忘忧茶庄做出口珠茶生意,要通过上海的怕和洋行。前十来年生意好做,全省据说最高年输出二十万担,过了浙江茶叶出口的半数。这两年走下坡路了,吴茶清内要对付茶庄事务,外要对付洋商,两头辛苦。筋骨虽好,岁月究竟不饶人,眼见着疏黄的山羊胡子变花白了。
  那日夜里,天醉兴奋,站在书房外院落中,嗅那初降的春夜之气,便看见有纸糊灯笼从圆洞门游来,憧憧烛光中映一〃杭〃字。
  天醉筋骨一紧,这还是父亲在世时一时雅兴定做的一批灯笼,不用红黑墨色写字,专用绿漆,使唤的年代久了,渐渐破损。唯有管家茶清的那一盏,小心侍候着,竟也成了他本人的一道风景。
  茶清每夜经天醉书房的院落,往后院的老板娘住处,商议一日经营,已是杭九斋死后多年的规矩。原来茶界有规矩,女人不得上店堂应酬轧台面,林藕初虽感诸多不便,也是不敢破此行规的,每日的行情,便得赖茶清通报。
  忘忧茶庄,前店后场,场后又有侧门,本可直通老板娘去处,但茶清偏要每日往杭天醉处一绕。杭天醉何等明白之人,那夜在月下见了茶清,叫一声茶清伯,说:〃今日月光甚洁,茶清伯何必 再点灯笼?〃
  茶清看着少爷,慢悠悠捻一把山羊胡子说:〃还是点着好。〃
  杭天醉背着手,去看养在石槽子里的几尾金鱼,又说,〃年茶清伯找我母亲,直接从边门进去便是了,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伯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眼睛又不太好……〃
  杭天醉说这番话时,眼睛一直也不好意思朝茶清看。茶清脚 定在那里,一只手拎着灯笼,另一只手捻着山羊胡子,半晌,说: 〃还是绕一绕好。〃
  吴茶清转身要走,天醉冒上来一阵冲动,他的背影总让天醉 心潮难平。
  〃我考上求是书院了。〃天醉说。
  茶清回过头来,朝他看一眼,就停住了脚步。
  〃读了书,你要做什么?〃声音轻轻过来,把杭天醉吓了一跳,他的眼睛一下抬了上来,吃惊地盯着茶清伯。
  〃我还没想过。没……想、想好。〃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总之,国家是要、要变法,要改良的……〃
  风紧,早春发枯的竹叶瑟瑟地响,月儿躲进了云层,黑了天,烛光模糊,照得到方寸几尺。天醉觉得,茶清伯伯几乎是完全隐到黑暗中去了。声音便从黑暗中袭来,说:〃读了书,要做什么,想好。〃
  他走了,身影飘忽,像一只暗夜里的老猫。杭天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母亲林藕初从石灰瓮里取出今年最好的明前茶,让天醉亲自送到赵歧黄家——不是这老铁头盯住杭天醉,哪里会有考入书院的那一天。
  天醉把那一罐的明前龙井双手捧置到赵歧黄的红木案头时,赵先生抚案感慨:〃到底是这样的人家,行事不流于俗,小小一罐龙井,胜过那大堆小包的人参木耳。〃
  天醉垂着双手,略低头,说:〃母亲交代我告诉您,此茶是撮着专从狮峰山收来的'软新',老先生不妨尝尝。〃
  赵歧黄长叹一声,道:〃难为你母亲这番苦心,'软新'这只牌子,也只有忘忧茶庄在做,今日送来的,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母亲说了,杭州的龙井,狮、龙、云、虎,狮是最绝的,要送,自然是送狮字号的。〃
  赵寄客正从园中练了棍棒回来,恰恰听了杭天醉这番理论,便拿腰间束着的带子拭着汗,笑说:〃天醉,我看你也不必再去读那经史之学、孔孟之道了,径直就继承了忘忧茶庄多省事,迟早你还是要当那老板的。〃
  〃蠢货!你懂什么?以为这茶是随便喝得的?〃赵先生捻着花白长须,教导着说,〃陆子《茶经》中如何评说的——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烦,百节不舒,聊四五吸,与醒酬甘露抗衡也。〃
  赵寄客却是不那么以为然:〃陆羽,中唐一隐士耳。精行俭德,亦无非自在山中,于世毕竟无所大补的。〃
  天醉便驳斥朋友:〃如你所说,这世间就不要那高风亮节、不甘同流合污的高士了?〃
  赵寄客大笑:〃什么高士?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家罢了。不见生灵涂炭,只图明哲保身,又要日后清名,赵寄客一生不为也。〃
  赵老先生便皱起眉头喝道:〃少年狂妄如此,将来一事无成。〃
  〃非少年狂妄,实乃少年壮志。我今当着这天地间第一绝品的龙井茶预言,二十年之内,天下必大乱——〃
  〃胡说八道!〃赵峡黄拍起桌子来,〃大乱对国对民有什么好处?〃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乱方能大治,大治方能开盛世之和平——〃
  〃寄客兄,想来您是唯恐天下不乱了?〃天醉笑问。
  〃正是。〃赵寄客倒爽气。
  赵歧黄连连摇头,痛心疾首地对杭天醉说:〃我一生,就坏在嘴上,不料几个儿子中就偏寄客承了我这禀性。岂不知无论乱世治世,书生狂言,都必遭大祸。倘不及早防心防口,灭顶之灾速速临头矣。〃
  天醉一看,这父子两个真的拗起口来,连忙打圆场说:〃不管世道如何变幻,白云也罢,苍狗也罢,茶还是要喝,病还是要治,忘忧茶庄和悬壶堂还是废不了,这就叫万变不离其宗吧。〃
  〃兄弟你倒乐开,〃赵寄客可不给天醉打圆场,偏往死里杀口,〃真的天下大乱起来,忘忧茶庄和悬壶堂的牌子,还不晓得往哪里挂呢?〃
  天醉一边给寄客使眼色,一边说:〃既然说得如此凄惶,倒也不妨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先尝尝这罐茶,放下那些治世之理,以后评说吧。〃一边便要去开那只四方瓷罐的盖工。
  赵峡黄见这只青花缠枝牡丹纹的茶罐/造型大气,稳重精美,其上牡丹俯仰向背,聚散飘逸,一看就是件贵重的古董,便说:〃看这图案似与不似的意蕴,怕是前朝的器物吧?〃
  天醉一听便眉飞色舞起来,算是说到心坎子里了,这才真正打开了话匣子,说:〃正是元朝的遗物,老先生真是慧眼,元朝青花装饰,最妙之处,便在这似与不似之间……〃
  赵寄客手里拿着本《龚定庵文集》,凑过身来,左看右观那青花瓷罐,说:〃妙在何处?我怎么只看见那么几朵牡?